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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配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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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后,林瑞便命下人先带他们去客房安顿。
给许南霜引路的丫鬟年纪轻,爽朗大方,大大咧咧的,说话没什么顾忌。一路上,许南霜便打算旁敲侧击,跟她打听情况。
路过游廊时,她遥遥望见西厢房竟上着锁,门前的踏阶灰蒙蒙地,房檐上还积了些蜘蛛网。
按说这是主家住处啊……她觉得奇怪,便指向那间落满尘埃的房屋,故意问:“是这里吗?”
丫鬟连连摆手,急忙道:“不不,那是大少爷的房间,客房离这还远着呢。”
“大少爷?”许南霜疑惑不解。
“嗯,老爷有两个儿子,林佑,林束。不过——”丫鬟压低了声音,悄声说:“林佑少爷和老爷关系不好,闹翻了,三年前便离家出走,去绥州那边经商了,也不知道还肯不肯回来……”
许南霜叹气:“看上去确实关系不好……屋子都不肯打扫打扫,林老爷也是不指望他回吧?”
丫鬟显然犯了八卦的瘾,越聊越起劲:“可不是!我也想不通,到底也是亲生骨肉,就这样老死不相往来了?”
“怎么闹翻的?”许南霜慢慢引她进了话题,顺势问下去。
“哎呀,当年大夫人病故,还没过尾七,老爷就把……把薛姨娘接进家门了,这叫大少爷心里怎么好想啊?从此之后,积怨便越来越深。”
“这样啊……”许南霜没什么好语气,“妻子尸骨未寒,就迎了新人,着实有点过分。”
丫鬟歪着头想了想:“也不能这么说吧……老爷和薛姨娘本来就是青梅竹马,只是老爷当年时运不济,生意落败,而大夫人家世鼎盛,从中横插一脚,半利诱半胁迫,老爷才不得已娶了她。”
“而且呀,我觉得大夫人也是太强硬太不近人情了。”丫鬟撇嘴道,“薛姨娘当时哭得多惨呐,说为妾为婢都可以,可她就是不许人进门,还屡次带人去找麻烦……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而且老爷又不是到处招惹,反而是太好太过钟情了。怎么她连一个人都容不下呢?”
“这般不讨好,也无怪乎老爷对她寒了心。”
许南霜从头至尾都没有搭话,只觉得……一个男人还需要半利诱半胁迫?这其中的周折着实有些微妙。
一路到了客房外的院子,小丫鬟又介绍了几句,便离开了。
院子里栽种了不少翠竹,正中心是一汪池塘,大约是引了外面的山泉,流水从嶙峋的岩石缝隙中不断流淌而下,潺潺有声,琤瑽悦耳。
假山边站了一个人,正在饶有兴致地,喂鱼。
“林公子。”许南霜朝那个背影轻轻呼唤了一声。她特意将林字咬得很重,却是一脸温柔笑意,声音甜如三月春风。
“哎……大白天的,别冷不丁吓人呀。”林琰悠哉地喂着鱼,头也不回,只有似笑非笑的声音在荡漾。
她翻了个白眼,垮下脸来,慢悠悠绕到他跟前,沉声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琰眨了眨眼,做出一副没听懂的模样。
“什么?我们不是结伴同游到此顺便帮个小忙顺便蹭吃蹭喝吗?”
……
见她黑着脸,林琰又放缓了语气:“哎呀呀,南霜,相识一场,难得缘分,何必不依不饶呢?”
“别这样叫我,跟你不熟。”
她想起门口的法阵,林府恐怕是猫腻不少,又问道:“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林琰一脸郑重其事:“我告诉你吧,这里有妖气。”
许南霜心中疑惑,那法阵不是用来驱鬼的吗?
“可是早上那个妇人说闹鬼啊——”
“你不记得他家大门口的道场吗?还鬼呢,一沾上就得化成灰。绝对是妖物,无疑!”
她被噎了一下,又问:“你怎么知道?你是道士?”
“道士这么无趣的营生我会做吗?”林琰不屑,又挑了挑眉,“在下天生身负异能,能感应妖物。”
“束儿!”
她向院门看去,一群人正浩浩荡荡向这边行进,为首便是薛碧凝,后面跟着好几茬丫鬟,搀扶的,撑伞遮阴的,提食盒的等等,排场相当大。
“娘!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跟儿子说一声就是,我去您那边。”
林琰气都不带喘,瞬间进入了状态,一脸关切地迎上去。
“束儿,来,过来坐。”薛碧凝满脸慈爱,朝林琰招手,示意他过来。大概是欣喜过度的缘故,她的脸色还带着病态的淡淡红晕。
“……是。”林琰拂去了石凳上的薄灰,搀扶着薛碧凝坐下,随后坐在她身边。
“娘让下人做了玫瑰酥和银丝卷,都是你最爱吃的,快尝尝。”
一旁的丫鬟迎上前,打开食盒,油润的甜香味溢出,花花绿绿的小食被一一摆上石桌。
“好啊。”林琰顺从地点头。随后他抄起筷子,夹了一道银丝卷搁在薛碧凝面前的小碟里,“娘也吃一点……”
筷子在半空顿了顿,林琰又摇头:“哎……不行。这些小食都过于油腻了,不利于病情。阿齐,你去煮一碗山药粟米粥来。”
被叫做阿齐的丫鬟福身退下。
许南霜心想,真是不简单,才半日不到就相当有少主人的架势了。
薛碧凝听罢却伤感起来,轻声叹气,“儿子跟以前不一样了,懂事了……”
林琰冲薛碧凝乖巧地笑了笑。
“好吃吗?”
“那当然。”
这般母慈子孝的场面她实在没眼看,正打算离开,又冷不防被叫住。
“对了,那谁——南霜!来来来,也来尝一尝。”
许南霜无可奈何,回过头瞥了一眼,林琰正冲她热切地招手。
“不用不用,你自己吃。”
“她是谁?”薛碧凝仿佛才发现另外一个人的存在,语气瞬间变得冷硬,眼神也警觉起来。
林琰嘴里塞满了点心,随意道:“她呀,朋友。”
“哎,我看你还是老毛病改不了。”薛碧凝摇头,顿时变得疾言厉色,“又是从哪招惹回来的?!”
玫瑰酥刚送到嘴边又停了下来,林琰偷瞄了一眼许南霜,许南霜没表情。
薛碧凝放缓了语气,开始絮絮地唠叨:“你这么大了,也应当收敛点了,万一又像上次那样,闹得人家姑娘自杀了怎么办?到底是一条人命,你爹也很难做啊。”
林琰把玫瑰酥艰难地咽下去,默默消化了一下这话中之意,好久之后,才小心翼翼道:“娘别误会,她……”
“我误会什么?跟我还遮遮掩掩的,我不知道你?”薛碧凝看也不看许南霜,只冲她摆手,“赶紧让她走人吧!”
“不不不,娘千万不要动怒。”林琰放下点心,起身把许南霜拉扯过来,“这次我是真心的……真心的。”
“嗯?”薛碧凝把她从头审视到脚,一脸来者不善的警惕。
许南霜木着一张脸,视而不见。
林琰见状,连忙在她耳边小声道,“你配合我一下好不好?”
她目光凉凉斜了他一眼,思量片刻,冲薛夫人露出一个灿然的、甜美的、假笑。
薛碧凝将信将疑,将眼前的“人”重新打量了一番。
一袭天青色的裙衫,清雅飘逸,但不知为何,整个身影看上去空灵虚浮,没什么重量。容颜清绝明艳,仿佛茫茫白雪中盛放的红莲,耀眼又难以接近。那双眉目尤其动人,乍一看沉静婉约,如平湖秋水,却又暗潮涌动,仿佛藏着可以燎原的焰火。
“这长相……未免精致过头了,不像是个能安分过日子的。”薛碧凝颤悠悠收回眼神。
林琰笑眯眯道:“娘,长得好看还错了不成?”
她心下仍不服气,于是挺直了脊背,摆出架势,肃然道:“走过来,让我仔细瞧一瞧。”
许南霜变得异常老实,低眉顺眼,迈着小碎步挪过去。
“伸出手来。”
她将手递上,摊开来。
薛碧凝懒懒打量了一眼,那双手莹然如玉,十指纤长而白皙,掌纹很浅,略微有些薄茧。她还算满意,又粗鲁地一把拽过去。
“怎么手这么凉?只怕是身子骨不行吧?”
许南霜目光楚楚,泫然欲泣,仿佛下一刻便要泪盈于睫,“人家都死了三年了,当然凉。”
“什么!”薛碧凝吓得翻了个白眼,哆嗦地抛开她的手。
“嗯。”她委屈地点点头,亲切而热络地拥住薛碧凝,“那地里又潮又冷,我日夜思念林公子,实在是待不住了,便托梦让他把我刨出来,好在他也不嫌弃我……诶,您别躲啊……”
“你给我走开!走开!”薛碧凝眼角发红,青丝飞乱,双臂胡乱地挥舞着。桌子上的半碟银丝卷被打翻在地,丫鬟们上前安抚又接二连三被推搡开,一时间鸡飞狗跳。
林琰连忙摁住她的手,细声细气地说好话安慰。亲儿子上阵,效果自然是不一样的,薛碧凝不再疯癫了,但口中仍然喃喃自语。林琰幽怨地看了一眼许南霜,换回一个冰凉凉又不好惹的眼神。他只觉冷风透骨,把满腹怨言咽了回去。
“夫人好好休息吧,等到入夜了,南霜再来找您。”她弱眼横波,却刺了一句绵里藏针的话,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裙摆,转身离去。
“你是鬼……鬼……不准你伤我儿子!”低沉而颤抖的声音从牙缝间挤出,薛碧凝瞋目切齿,一把推开了林琰,奋不顾身扑向那个背影,死死拽住她手臂,又要抓上她的脸。
许南霜眼皮都不动,轻巧制住了薛碧凝,正要推开她,却猛然感到一阵虚弱,剧痛从手臂蔓延,直冲天灵。她皱着眉,看被薛碧凝死死掐住的手臂,眸色沉了几分。
有符文从她手底下静静流出。这恐怕和门口挡鬼的法阵一般……是有道行的修士静心布置的。
“你……放手!”许南霜痛苦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手臂上的皮肤血肉渐渐退去,竟逐渐变成最初那副焦黑的枯骨。
她眼看着林琰一步一步走过来,心中焦急,正要喝止,身边却突然掠起一阵令人安心的轻风。薛碧凝被莫名的气劲逼退,倏然松开手,踉跄了几步。
一只手不动声色覆上许南霜的手臂。
她暗自松了口气,侧过头去看暮衣,只见他又略略走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严严实实遮住了枯枝朽木般的骇人手臂。
熨帖的灵力传进来,枯骨正在慢慢复原。
“她做了什么,值得这样大动干戈?”暮衣声音平淡,目光亦平静至极,却让在场的人都莫名答不上话来。纵然气势凌冽,仍有不少侍女暗自抬眸,忍不住偷瞧了一眼又一眼。
林琰不明其中缘由,只觉得他小题大做,“薛碧凝身体不好,神思恍惚,你何必这样计较呢?”
“走吧。”许南霜低低说了一声,不愿再多做纠缠。
暮衣不再多言,如水般静谧的眼神凉凉扫过林琰,牵着许南霜一路走出庭院。
寂静的小路上映着两个斜长的身影,许南霜沉默良久,忽然道,“算是我先撩拨的,不过,林府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似乎毫不在意来龙去脉,一向清冽如冰的声音回了几分暖意:“还难受吗?”
许南霜一怔,低头看自己恢复完好的手臂。
“没事了……”她眼眸恍惚,犹豫了几分,又笑叹道,“你不问其中缘由?”
“不重要。”暮衣眼中倒映着她的影子,“薛碧凝手中那道符咒的确凶险,想必是高人布置。林家如此小心防备,必定是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招惹了冤孽。”
她心中郁气散了大半,话锋一转,笑吟吟开口:“我现在心情不错,陪我去街上逛逛吧。”
“午时快到了……难道你不怕太阳吗?”
“被晒成灰也比待在林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