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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回首又见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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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夏的衣着打扮在慢慢发生变化,从我刚认识她的白领淑女转为时尚索女,衣柜里更多出现的是日韩类型的宽袍大袖或者雪纺洋装,衣服的色彩也从平常的黑白素色变成鲜艳水果色。
直觉告诉我,她应该是为了我改变的。某次在王府井闲逛我看见有个姑娘戴着的耳钉很别致,随口说了两句,过几天她就悄悄去穿了耳朵眼儿,还挂上了闪亮的锆石。
我无意中提及她的妆太淡且不够细致,她的洗漱台上渐渐就增添了不少唇彩唇蜜、粉底腮红。
什么时候我对女孩的影响力达到了这个高度?我难免沾沾自喜起来。
和方夏约会的时间多起来,我们进入了一种习惯性的情侣关系。但没有人提起过“爱”这个词,因为不合常理的开端,也因为害怕失败的强硬包装。
不过我不喜欢两人像连体婴似的每天腻歪着,各有自己的空间会好一些,何况我还有不少朋友和兄弟需要不时联络沟通,儿女情长这玩艺儿在长期的实践证明下都是不可靠。
方夏也对此没有异议,她表面上看起来有依赖性,实际很多事情没让我多费心,不像其他姑娘那样鸡毛蒜皮或絮絮叨叨。
很多时候,她不会夺命追魂call地四处探查我的形迹和去向,也不会无论早中晚都询问是否吃饭吃了什么的无聊问题。当然,对她的活动我也不去打听,距离产生美嘛。
在方夏的房子偶尔逗留的时间比较晚了,我也就懒得打车赶回家,而且那里到公司更近些。对家里我只能继续瞒骗,就说是住在张扬或白朗家。
不过次数多了,父母还是有了想法。母亲在一次吃饭的时候这样对我说:“嘉航啊,前几天你李阿姨跟我提起她亲戚家有个姑娘,人挺不错的,长得漂亮工作单位也好。小孟走这么久了……我跟你爸觉得不妨去见见,就当认识一朋友也行。”
来了,家长惯常的逼迫相亲的戏码在我家也上演了,常听别的哥们为这事头疼来着,我还事不关己偷着乐呢。
我说:“千万别让我去,这场面忒尴尬了,两个从来没关联的陌生人坐在一起多逗啊!连话题都没有,还谈啥恋爱呀。”
父亲清清嗓子说:“这不是互相认识的方式之一吗?我和你妈当年也是经人介绍的,快三十年了不挺好的吗?”
“时代不同了啊?这都网络社会了,一聊天认识一堆姑娘,还要这么古老的手段么!”我撑着头无奈地说。
母亲又来了兴趣:“那你认识的姑娘里总有合适的吧,有空来家吃个饭。”
我没好气说:“八字都没一撇,吃饭有啥用,又不是没带人回来吃过。”
母亲的脸沉下来,语气也不对了。“是啊,你有你的主意,我们也强求不来,就怕我挨不到那时候。”
说着她背过身用手开始擦眼睛,父亲赶紧拍着她的背表示抚慰,并且向我使眼色。
我最受不了这架势,只能吸口气放缓音调说:“别价啊,妈。你弄得我多大罪过呀。好……好,我承认跟个女孩正来往着呢,你们就别操心了,过阵子带她看你来,行了吧?”
父母同时盯牢我说:“那女孩干吗的?家是哪儿的?多大了……”
一连串问题打得我头大,苍天啊!没有担心,有也担心,到底要怎样呢?
张扬居然真的赚到了钱。
他带我到西四环的“今宵有缘”夜总会的时候,我还警惕地问他不会又半道儿开溜让我买单。他从鳄鱼皮夹子里抽出一沓百元大钞向我挥挥说:“兄弟有钱啦,以前欠你的今天都算账上哈,别怕别怕。”
我勾着他肩膀问:“快说说,怎么发的财?你可别铤而走险,现在全国严打的厉害呢。”
张扬一边向门口身穿高开叉旗袍披着白毛斗篷的小姐点头示意,一边得意地笑:“完全是劳动致富、合法收入,咱好好喝几杯再告诉你。”
金碧辉煌的外观、如梦似幻的室内装潢和粉紫色系灯光构成各类夜总会、KTV的共同特征,我们进的包厢叫做“碧波荡漾”,是个大包。
我拍张扬说:“烧啥呀?就咱们俩人弄个迷你包厢不就得了,我刚看价位表,大包最高消费是二千八百八十八!”
张扬陷在松软的布艺沙发里说:“谁说就咱们俩的?”然后向点酒水的姑娘招手:“要一打蓝带,一个大果盘,两包爆米花,两袋泡椒凤爪,两包牛肉干,两筒薯片。”
“不刚吃过饭么?点这么些干嘛?”我制止他说。
他没理我,继续招呼姑娘过来说:“找几个人来陪唱歌吧,要年轻点儿的。”
没过多久,三个姑娘鱼贯而入,都清一色的穿着翠色的短纱裙白色紧身衣,金色的高跟皮鞋,头发高高盘起,只在发尾或者鬓角出散落出几绺,烫成卷曲,像方便面一样。
根据我的目测,她们大概平均年龄在18、9岁,身条儿窈窕有活力,皮肤紧致光润,眼圈儿描的漆黑,扮成传说中的烟熏妆,鲜红闪亮的嘴唇露出明媚笑意。熟稔地把我们点的食品饮料摆放在桌子上,调试着麦克风和音响,涂抹着白色指甲油的手指在键盘上按动选歌。
张扬和我碰杯喝酒,操着话筒大声嚎着迪克牛仔的《三万英尺》、魔岩三杰之一何勇的《姑娘漂亮》,直听得我两耳冒风。
女孩们在我身边殷勤地把穿着水果的牙签递给我,嗲声问我要不要对唱一曲林俊杰和金莎的《被风吹过的夏天》。
我欣然答应后,才发现小姐们的声线虽然也算清脆,但比起方夏几近专业的嗓子,还是逊色不少,对高音的处理痕迹明显,我真怕她一口气上不去。
奇怪,最近在很多场合中,我都不自觉地想到方夏,而且还都是她好的方面。
张扬抓起爆米花抛进嘴里,嘟囔着说:“上次不是说搞期货的事么,你们都缩手缩脚的,我这把在大连做了几个月的白糖,那翻的可不是一倍两倍。”
我问:“谁知道是不是你懵中的啊,市场有涨有落,别过阵子就一通狂跌,血本无归。”
张扬斜眼看我说:“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你要及时悔悟还来得及哈,咱哥俩一起闯个名堂出来,不然到时候我成大款了,你可别抱着腿哭。”
“我妈现在病着呢,正是家里用钱的阶段,我哪敢没把握地折腾啊?”我打定念头以保守态度面对诱惑。
张扬还想劝我,他点的歌又到了,举起麦克又开嚎。我见势拉门出去打算去卫生间方便一下,顺便让耳根免受摧残。
在迷宫般的过道间向服务生询问卫生间方向,我突然看到有个黑色的人影从面前经过,那人黑背心白牛仔裤,精壮的大臂肌肉显眼。
他正是方夏在麦当劳里见的男人,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我对他印象相当深刻。于是我不远不近地尾随着他,直到他走进男厕所。
我闪进去见他正在水池边洗手,就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入一个马桶间关上门,从细窄的缝隙里张望。
水声还没有停息,大门好像又有人进来。停顿了没多久,我听见他们在对话。
黑衣男说:“你那边还算顺利吧?”
刚进来的人声音好像故意压得很低,让我把耳朵竖的笔直才能勉强听见:“还行,你们那位对我好像还信不过,够多心的。”
黑衣男有些冷淡地说:“要让他放心,你得有突出表现才好,光耍嘴皮子没用。”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更低声地说了什么,我啥也没听清,除了最后他们离开关门的声响。
我跑出来把卫生间大门拉开一点窥探,见只剩黑衣男一人的背影消失在左转第四个包厢内。
我急中生智,装成醉醺醺地样子脚底发软地向那间包厢靠近,想装作走错门冲进去看看里面有什么人。
谁知我还没贴到门边,门就霍然打开,两个高大的小伙子冷冷地看着我问:“你想干吗?”
这架势明眼人都知道不是善茬儿,我正要扮出借酒撒疯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听见隔壁屋子一声巨响,有个人从屋里摔倒走廊上。
“扬子!”我冲过去扶起躺在地上的张扬,“你怎么跑这屋来了?喝高了吧。”
屋里走出三四个人,有人在骂骂咧咧,有人在拉架避免扩大事端。我抬头看到拉着别人手臂的女子居然会是赵玉敏,尽管她打扮得跟其他小姐也差不多。
张扬甩开我的手爬起来,眼睛又红了,往前冲着说:“我管我媳妇,有你们鸟事?不服气咱们到外头单挑一个。”
一个男人哈哈笑着:“你媳妇?老子还真不知道你媳妇是在这儿做小姐的,有本事先别让人家出来抛头露面养活你再牛B。”
张扬怒吼着扑过去跟他厮打起来,赵玉敏在旁阻止却被推出去撞在门框上。张扬停手过去扶她护在身后说:“没事,有我在这儿,谁也别想动你。”
赵玉敏把张扬用力拂开,安静地说:“这位先生,我想你肯定是认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你,你快别闹了,影响我们做生意。”
张扬喘气着喊:“做生意,你来这做什么生意?你缺钱吗?我有的是钱,现在就请你今晚跟我走。”
说完,他掏出不少钞票摔到赵玉敏身上,赵玉敏没有动,任凭花花绿绿的钱滑了满地。
这时,夜总会的保安赶了过来,我抱着张扬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就别惹事生非啦,这些地方后台都挺硬的,快走吧。”
连扯带拽把张扬带到大街上,我把他按坐在马路牙子上说:“怎么回事,一会儿不在你又魔症啦。”
“我出来想再找人点些酒,刚好看见她被那个家伙搂着往屋里走。”张扬低着头说:“我一眼就知道是她……她怎么能来做这个?”
我也纳闷:“她不是跟着酒店老板的弟弟吗,不会没钱啊,是不是真的搞错了。”
“不会……不会……”张扬喃喃自语,望着奔驰而过的车水马龙呆了。
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接收的短信这么写着:“嘉航,看着他,别让他再来这里了,也别告诉他是我,求你。”
是她,是赵玉敏。我搀起张扬说:“我看你是想女人想疯的,那肯定不是赵玉敏,她不是右边脸上有个痦子吗,我记起来那姑娘根本没有。”
“是吗?你确定么?”张扬半信半疑地站着,被风一激酒劲也上来了,迷迷糊糊地说:“真像,不是就好,就好。”
跟方夏见面的时候,我压抑着好奇没有问黑衣男人的事情,只告诉她张扬的不幸。
方夏说:“真够可怜的,不过我相信赵玉敏去那里工作一定是碰到困难了,你有空背着张扬还是去了解一下吧,毕竟朋友多年,也不希望她这样啊。”
我说:“你还真是挺善良的。我就不明白赵玉敏为啥这么对张扬,先是跟人跑了再是死不相认,女人太搞不懂了。”
方夏淡淡地笑没有接话。我看着她说:“你没有什么瞒着我的吧,现在都杯弓蛇影了。”
“我倒也想玩点儿神秘。”方夏说:“你我连工作都在一个地方,想瞒着你可不容易。”
我的脑子又浮现黑衣男莫测的身份,方夏会跟他有何交集呢?
父母最终还是见到了方夏,却是在一个不合适的时间。
母亲在定期的体检里再次发现癌细胞的扩散,目前服用的药片看来不能很好地控制病情。
于是她又住进了肿瘤医院,继续进行化疗。父亲和我的心再次悬了起来,因为主治专家要求我们做好心理准备,治愈这种病的希望并不是很大。
我在晚上守在母亲床前,为她削梨并且貌似轻松的聊天。她没有接我递过去的梨,却握住我的手腕说:“嘉航,我这回估计难顶过去了,你也长大了,以后要多听你爸的话。他平常说的不多,但是对你关心的比我还厉害。”
我心里一阵发闷,安慰母亲说:“妈,你别想那么多啊,咱在北京看病,这是全国的首都,最好的医生都在呢,一定没问题的。”
母亲叹气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这辈子倒是平平安安了很久,你爸对我也好,没什么可惜的了。就是放不下你,要是成家了踏实了就更好啦。”
我强忍着眼泪,心一横对母亲说:“明天,明天就能让您见着未来儿媳妇!”
把这情况叙述给方夏时,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从来没有讨论过婚嫁这么遥远的问题,现在却突然让人去见家长,倒像强人所难了。
方夏却很爽快地答应了,她在去看父母的那天还特别恢复原来斯文清秀的穿着打扮,完全一个贤良淑德的形象。
父母意料之中地非常满意和开心,他们局促地让方夏在医院狭小的病房里坐下,不停带着欣赏目光上下打量,发自肺腑地笑容满面。
母亲拉住方夏问长问短,跟找到失散多年的闺女似的,精神出奇地好。父亲忙进忙出地倒茶,还向我频频点头,做出夸赞的表情。
方夏说:“阿姨,您不要担心。我妈妈就是学医的,她在北京有几个老同学已经是大医院的临床权威,我听说他们常和国外一起做项目,可以免费试用针对某种疾病的前沿药品,虽说是有一定风险,但也算是不错的治疗方案。您觉得可不可行呢?”
母亲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希冀,她看着父亲有征询的意思。父亲沉吟了半晌说:“小方说的有道理,我们其实可以试试的。”
“反正我拖着也没好转,还要这么大花销,要是又能治病又少花钱最好了。”母亲黯然了一下再次变得兴奋,她对方夏真诚地说:“等阿姨出院,请你来家里吃饭,我的手艺还说得过去呢。”
方夏笑着说:“早听嘉航说您的菜特别好吃,看来我有口福了,阿姨尽快康复我才能尽快品尝到。”
父母听到这话自然又是笑得合不拢嘴。
方夏温柔大方的特质在此刻发挥的恰到好处,我不由得深深对她感到感谢。如果这和谐美好的场景能延续下去,不失为一件好事。
回到方夏的住处,我伸手揽住她的腰说:“谢谢你。”
她反而有点儿不习惯我的亲近,隔开一点儿说:“这有什么呢,我到了医院才正好想起来可以这么做,也需要阿姨的配合才行。”
我说:“不管治疗结果怎样,都应该谢谢你带给他们快乐的今天。”
方夏说:“那我要尽力为他们以后带来更多快乐,我来找电话本,上面有我我妈同学的联系方式。”
我松开她说:“什么样的本子啊,我帮你一起找。”她指着写字桌的两个抽屉说:“就在这些里面,一个红皮本,有手机后很久没用。”
我拉开翻找,很快拎出个朱红色的16开本子向方夏挥挥问:“是这个吧?”
挥舞之间一张5寸的照片从皮套间掉了出来,落在桌面上。
我拿起来看,是在一个大操场上足球网前的几个年轻面孔,共有五男五女,两两拉手或蹲或站,最中间的赫然正是方夏。
那时她的头发刚刚及肩,笑得灿烂无比,右手按在一个同样阳光的男孩头上。男孩盘腿坐在草地上,桔色的足球放在脚边,鲜艳如他的球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