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南山楸

55、第 55 章

　　石韬玉得知要去见石彰，心中隐隐抵触。她在胥家这些年，除了小时候主动跑回石家那一次，再没有和石家发生任何关联，也不曾见过任何石家人。今日，胥若拙却叫她去见石彰，事出反常，她心里预感不好。如果要她做选择，她会毫不犹豫选择胥家，但只怕胥若拙心中的天平已然倾向石彰，否则实在不必叫她出面。她不愿拂逆胥若拙的意愿，便默然前往。
　　石彰见到她，眼中闪动泪光，却不说明来意，只是略显笨拙地表现关怀。石韬玉的心情难以言喻，既不能将他当做毫无干系的普通长辈，又做不到心无芥蒂地如父女般亲厚。
　　气氛由此微妙，石彰的脸上泛起了窘色。胥若拙见状从中调和，代为向石韬玉说明了前因后果，特地申明石夫人的心意，问石韬玉是否愿意回石家。
　　石韬玉没有立刻回答，心里清楚自己并没有拒绝的余地，那会显得不近人情，让两家长辈难堪，也令胥若拙对自己失望。可是，她的真心不愿意，她便无法伪装成欣然从之。眼前情景如旧梦重温，那是从小就悬在她心头的预言，如今一朝应验，她无力抗拒，只感到心里反而踏实许多，只是没有想到会发生在这个节骨眼上。石韬玉心里不由得酸涩凄楚，她忽然非常思念胥善则。
　　她沉默的时间太久，石彰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以为她不乐意。他酝酿着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余光瞥见胥若拙神情淡然。石彰不禁想，若胥若拙能出言要求，石韬玉必然顺从，他于是满含期待地看向胥若拙。
　　可惜胥若拙看起来并未意识到这满含期待的目光，他神色认真地注视着石韬玉，既不鼓励她接受也不暗示她拒绝。
　　石韬玉终于点头答应。石彰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继而高兴起来，连连夸她通情达理识大体。石韬玉几乎没有听清他说什么，茫然出神片刻，便说要准备行装和向甘霖告别，请胥若拙允她离开。
　　胥若拙含笑颔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石彰显得有些兴奋，又和他说了会话，然后才恍然大悟似的想起不该打扰他静养，于是起身告辞。胥若拙让长子去料理石韬玉回石家的事。待人全都退下，自己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想起石韬玉脸上掩饰不住的失落，心里不禁也生出几分难过。
　　石韬玉吩咐侍女将自己最朴素的几套衣服收拾出来送到石彰的马车上，首饰用具一律不带。她自己去向甘霖辞行。
　　甘霖得知消息十分不舍，差点拖着病体去向石彰说情。胥柔则拦住母亲不让她出去，自己却也十分不满，怨怪道：“父亲母亲正需要人照顾，家中内务也要有人打理。石家这个时候来接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家还缺人使唤吗？”
　　甘霖闻言瞪她一眼，唬得她立刻收了声，可依旧满脸不高兴。石韬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似无奈的笑容。甘霖察觉她的不安，安抚道：“我这里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等过几天我去跟你父亲商量，早点接你回来。”
　　石韬玉点头，心中暗想，只怕此事没那么容易。甘霖似乎度知她的心思，又郑重叮嘱道：“到了石家，待人处事不可失了分寸，不要辱没了我胥家的家风！”
　　石韬玉忽然一阵鼻酸眼热，强忍着泪意点了点头。她告别了甘霖和胥柔则，一路往外而去。
　　石彰早在门外等她，像是怕她不来，就站在马车旁抻长了脖子朝门内张望。见她出来，石彰露出放心的笑容。他侧身让道：“快上车吧。”
　　石韬玉因他周到的礼数感到有些别扭，犹豫了一下谦让道：“石老爷先请。”
　　石彰脸上的笑容僵住，接着叹了口气，转身先上了车。石韬玉随后登车，默然静坐，二人一路没有说话。
　　车到石家门外停下。石韬玉犹豫着没有动作。石彰和蔼地对她笑，伸手指向车外道：“到家了，下去看看吧。”石韬玉看了他一眼，深深吸一口气，撩开门帘下了马车。她站在石家大门外，仰头看门楹。石彰跟着下了车，马车辚辚地驶离，而她笔直地站在那里，有些动弹不得。
　　十年了，她竟然又来到了这扇门前。
　　石彰催她前行，自己上前叩门。门房听闻主人回家，高兴地开门迎接。石韬玉下意识地跟随石彰往里走，眼前一景一物全然陌生，全是与她毫无干系，不值得她分毫在意。她往庭院深处走，草木渐深，心情也越发阴郁。等石彰带着她走进客厅，她的心情简直坏到了极点。那些她几乎忘却的记忆又回来了，十年前那天她在这宅院中所遭遇的事，桩桩件件浮上心头，令她心生怨恨。
　　石彰不觉，带她穿过客厅往内院走。离开客厅之后，石韬玉的心情有些微松弛。她有意识地调整了情绪，不想让别人看出端倪。
　　石彰将她径直带到了石夫人的卧房，当着妻子的面说道：“夫人，你快看，韬玉回来了。”
　　石夫人正朝里侧卧着休息，闻言缓缓翻过身来，打量石韬玉道：“我的女儿回来了吗？”
　　石彰激动道：“是啊，我们的女儿终于回来了！”说着吸了吸鼻子。石夫人直接哭了出来，费力地朝石韬玉招手：“玉儿，快过来，过来让我看看你。”
　　石韬玉望着石彰偷偷抹泪的样子，莫名有些动容，再看石夫人涕泪满面的模样，却又立刻恢复了平静，觉得她实在不必如此。况且病入膏肓之人，不是应该神思迟慢混沌吗？理应不会表现出这样强烈的情绪，也不会有这样清醒的目光，难道因为是怪病？石韬玉心中生疑，望着石夫人不动。
　　石夫人有些不高兴，催道：“过来让娘看看呀。”
　　石彰打圆场道：“她从小在胥府长大，和我们不亲，恐怕一时不能习惯。”说着上前为妻子掖好被角，拍着被面安慰道：“你放心，女儿已经回来了，以后会天天陪在你身边。你别急，慢慢来，好好养病才是最要紧的。”
　　石夫人闷闷地嗯了一声，暂且放过石韬玉，安静地合眼休息。石彰坐了片刻，见妻子似乎是睡着了，才起身走向石韬玉，对她道：“她一直担心你不愿意见她。乍一见面，难免激动，没事的。”
　　石韬玉犹疑道：“连月升药庐的郎中也看不出是什么病吗？”
　　石彰长长地叹息一声，头朝门外点了点：“走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