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南山楸

30、第 30 章

　　婚宴结束后，刘楚一行未在敦成留宿，披星戴月地赶回陵南。回到军营之中，陈正便领着胥善则去督粮官那里报到。
　　军中粮草事务主要由一名叫刘进的校尉统筹。同为校尉，他的品级却比陈正略低，见了陈正也必须行礼。刘进身边有一名副尉名叫唐胜，协助他调度粮草。陈正命胥善则跟随这二人，引见过后便离开了。
　　陈正一走，唐胜便一改恭敬的态度，软绵绵地瘫坐在椅子里发起呆来。刘进皱了皱眉，却没多说什么，仿佛司空见惯。他转而打量胥善则，问道：“你就是项将军举荐来的那位公子？”
　　胥善则点头，觉得他这一问语气颇为微妙，忍不住也打量他。刘进看起来比自己年长几岁，五官端方，神态随和，眼神却很犀利。胥善则想起方才刘进看陈正的眼神，只有一团和气，但此刻他望着自己，毫不掩饰目光里的精明狠厉。胥善则心想，此人绝非善类。
　　刘进探究了一番，微微一笑：“项峰举荐的人，一定有过人之处。”
　　胥善则谦虚道：“刘校尉过奖了。”
　　“我可不是跟你客套。”刘进摆了摆手，“陈正是项峰推荐的，他比我年轻，跟随将军的时间也比我短，如今官职却已在我之上。至于你，”刘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依我看来，你将来的成就还在陈正之上。”
　　胥善则觉得他说话阴阳怪调，显然他与陈正的关系不太和睦，依他所说来看，大概是不满陈正后来居上。胥善则一时无以作答。倒是唐胜在一旁接了茬，懒洋洋地嘲讽道：“有陈校尉在，他上不去。”
　　胥善则隐约有些明白，这二人也许曾被陈正打压，但就他自己所见，陈正并不像是嫉贤妒能的人。他正疑惑，却见空中飞来一物，忙伸手接住，拿到眼前一看，竟是粮草调度的清册。刘进道：“眼下没有战事，军粮主要存放在陵南官仓之中，还有一部分储藏在营地附近的山谷里。你先看看这调配的记录，过两天我来问你。”说完便离开了。
　　唐胜站起身来，看着他摇了摇头，也跟着走了。胥善则抿了抿嘴，坐到桌前翻开了清册。
　　过了两天，刘进没来问他。胥善则主动拿着清册去请教，刘进有问必答，除此之外再无多话。唐胜也并非一直待在刘进身边，反而常常神秘地不知下落。刘进对此也不闻不问。胥善则终于意识到，虽然粮草至关重要，但唯有在战事中才得以体现，和平时粮草稳妥，督粮官不必指挥调度，成了清闲的看门人，竟和军医差不了多少。面对再次被投闲置散，胥善则安之若素，每天除了研究清册，就是在军营中散步，后来开始跟随刘进巡查粮库粮道。
　　如此清静了一段时日，突然有一天刘楚的近卫来传他到中军帐里。胥善则依令前去，只见刘楚坐在军帐正中，陈正立于他左下，手里捏着一封书信。胥善则上前拜见。刘楚看他到来，朝陈正挥了挥手，示意将书信交给他。
　　胥善则伸手接过书信，目光从陈正面上扫过，发现他脸色不太好看。手里的书信已被拆开看过，胥善则瞥了一眼刘楚，看到满脸耐人寻味的神情。他展开书信，发现有两页，字迹并不相同。第一页字迹清丽娟秀，行文端方大气，落款是项明珠。她说收到石韬玉的回信，受托转来钟陵的问候，并叮嘱他保重自己。第二张字迹庄正严谨，丰润劲挺，像极了胥善则本人的笔迹。胥善则乍看之下忍不住扬起唇角，细看左下落款，果然是石韬玉。想来他不在的这些日子，石韬玉临摹过不少自己的手书，才能将笔迹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
　　石韬玉在信中说，胥柔则及笄，叶家派人来为叶萌说媒，胥若拙和甘霖已经答应了这门婚事，正商量婚期。二老得知石韬玉要给胥善则写信，便让代为相问，能否回家参加妹妹的婚礼。
　　胥善则阖信感慨，逝者如斯，转眼间妹妹竟要嫁为人妇了。想到胥柔则婚事将近，他猛然意识到石韬玉也到了及笄的年纪，想起当年那个约定，心里突然忐忑起来。
　　陈正看他脸上表情变换，一时喜一时忧，问道：“你近日跟随刘进可有什么收获？”
　　胥善则回过神来，认真答道：“略有所得。”
　　刘楚饶有兴致地观察他：“说来听听。”
　　“营地附近所设粮库是为便宜行事，论地形气候并不利于长期贮存粮食，一旦战事来临军队开拔，此处粮库即废，所以目前只存放全军十天的口粮。每十天由官仓调拨一批运来补给，通常会在还剩三天存粮时运到。”
　　陈正诧异道：“调粮记录中有这些？”
　　“没有明写。”胥善则笑笑，“其实不需要依靠清册，只需在陵南城里住上一段时间来观察，根据运粮数目与间隔时间，便可估算出此处兵力和粮库库存。如果知道官仓的容量，便可大致推出陵南一旦被围能够支撑多久。”
　　刘楚的表情凝重起来。陈正警惕地盯住胥善则：“是刘进教你的？”
　　胥善则摇头否认：“军粮调配虽然不同于粮铺生意，但其中屯粮运粮的筹划却是异曲同工。我也向刘校尉请教过，证实我猜想的不错。”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刘校尉才干过人，当场想出了改良的举措，可以混淆视听。若按他新立的调度方法，就算在陵南住上一年也很难看出什么来。”
　　刘楚凝视胥善则，良久才道：“好，你去叫刘进过来。”陈正似乎很是意外，不解地看向刘楚，见刘楚若有所思，转而看向胥善则，眼底有一丝恼火。
　　胥善则拱手退下。人刚走出军帐，陈正便忧心忡忡道：“此人太过精明，万一心存二志……”
　　刘楚摆手，露出一个不在乎的淡笑：“项峰把这样的人送到我这里，真是可惜了。给我我若不能用，那就更加可惜了。”
　　陈正有些着急：“那刘进……”
　　“刘进可用。”刘楚摸着下巴断言，“他消磨了这么久，却还能在胥善则指出问题的当场就想出解决之道，此人的心还活着。既然活着就有欲望，如果我许以重利，他自然愿意效忠。”
　　陈正心怀不甘，却不敢过多流露，咬牙道：“过去他雄心勃勃，就怕因这两年受了些冷遇，对将军心生怨恨。”
　　刘楚哈哈大笑，指了指陈正道：“远之则怨，你这是将心比心啊！”
　　陈正讪笑了一下，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