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朝为道

9、九 候驾

　　欲望，可是毒蛇，也可是青烟。
　　这两种东西顺着腿部向上攀爬，危险隐晦，又带着难言的欢愉。似乎到最后只有两种结果，要么被在私密处狠狠的咬下一口，被毒素侵蚀而无法言说。要么，就忍住悸动视若无睹，任它如梦如幻在迷离中化成不曾存在过的烟。
　　水汽在整个空间中充盈，使得一切恍若不真实的异域。
　　水波荡漾在雪白肌肤上，不时带来一些绵绵脉脉的动人触感。陈静淑将眼前湿漉漉的长发拨开，目光就算是在刚才被遮挡时，也一直盯着角落那个青铜鹤首香炉。透过水面漂浮的花香气，陈静淑闻到了来自那个香炉的酸辛苦臭。她盯着那个熏笼，缓缓将手背贴近唇边，并张开口狠狠的咬了下去。她的目光透露着一股不为人见的阴冷乖戾，直到将手背快要咬烂，唇齿沾到熟悉的血腥味才松开嘴。
　　“静淑，朕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你了。要不这样吧，朕给你在宣政殿上拉一道帘子，让你藏在后面和朕一起上早朝？”
　　议事之后皇帝所说的话在陈静淑耳边回响，她苦恼的伸手抓了一把自己头发，再放手时在水面砸出一面水花。
　　皇帝虽然不聪明，但是有野心有野望，也不傻。
　　陈静淑明白，皇帝在猜忌她了。其实皇帝才是后宫这个漩涡的中心，陈静淑在其中盘旋了这么久，早就摸清了这个人的脾性，也十分明白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
　　“啊……怎么办啊？”陈静淑问自己，将光洁的背部抵上较水温显得冰凉的池子边缘。
　　“皇后……丞相……外戚……”
　　“真麻烦。”
　　陈静淑拈一片玫瑰花瓣，将这片湿漉漉的东西盖到自己嘴唇上，然后缓缓的、完全的滑进水池中。很快的，整个水面平静了下去，只有雾气推动一片片被水浸透似血斑一样的残花。
　　一入水，嘴唇上如轻吻的花瓣就飘开，像是别离远去的情人。
　　“回不了头。”
　　短暂放空之后，陈静淑在水中睁开眼，舒开蜷缩的四肢一下子从水底站起。
　　水珠乱飞，她摸了一把脸，一步步走上台阶。
　　“春容。”
　　随着一声呼喊，屏风后面的门被推开，春容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主子。”春容捧着衣服进来，靠近赤身裸体的陈静淑，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陈静淑听着，理顺湿发的手停顿了下。
　　“你说，陛下在去锦绣宫的时候，被梨容华派人给截住？”
　　“对。”春容又道：“据陛下身边的人说，是梨容华……有身孕了。”
　　“哦？”陈静淑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看向窗外的夜色轻声道：“那这后宫可要热闹了。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宫的，先坐不住。”
　　“那我们昭明……”春容问。
　　“嘘。”陈静淑将一根手指放到唇边，勾唇笑道：“看戏就好。”
　　她这个动作让春容看到了手上的咬痕，春容盯着被泡得发白的牙印许久，欲言又止将想说的话吞入腹中。
　　锦绣宫，半个时辰前。
　　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即使葛青深受帝宠入住锦绣宫，可她本质上还只是一个位阶不大的颇为尴尬的良人。所以她住进锦绣宫后，皇后按照她的份例将原本锦绣宫的仆人削去了一部分，这也就使得这个偌大的锦绣宫总有一种冷清、寂寥的感觉。
　　不过，葛青反而是觉得锦绣宫这么一些人，正好不过。
　　实际上，在锦绣宫感觉到冷清、寂寞的，是另外一个人。
　　她就是宋雯，宋顺常。
　　‘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遥窥正殿帘开处，袍袴宫人扫御床。’，这两句辛酸苦楚的诗，便是宋雯自以为的现状，也是她迫切想要改变的。
　　今天，宋雯在黄昏时候来找葛青，特意换上了一件白色绣花镂空纱衣。黄昏时有风，吹得宋雯薄蝉一样的纱衣轻轻翕动，衬上她终于舍弃艳色妆容的脸，有一种别样的孱弱美感。就是弱不禁风，与凌霜傲雪的奇妙融合。
　　只可惜，今夜能观赏到她这一番风情的，只有葛青与锦绣宫的人。
　　她来时，葛青正坐在靠椅上撑着头，面向一瓶白牡丹发呆。那瓶白牡丹一共有四枝，一朵全开、两朵半开，与一枝花苞。
　　“葛……青青！”宋雯上前叫葛青，之后目光便一直在室内打量，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葛青于是转头看她，见她的打扮着实惊艳了一下。
　　“雯雯，你怎么来了？”葛青惊讶着问，神色有一些高兴，她吩咐旁边站着的小丫鬟：“给宋顺常倒杯茶。”，又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座位招呼宋雯：“来，你到这里来坐。”
　　宋雯一样坐下，收回失落的目光与葛青道：“我就是一个人在屋里太冷清了，所以来看看你。”
　　“你来得正是时候呢。”葛青说着，将那青玉凤纹雕花瓶移到两人中间，怕瓶中的牡丹摇晃，还用手去扶。“方才送花的人来时，我忘了问。你帮我看看，这牡丹叫什么名字？”
　　“原来牡丹是这个样子的，果然与芍药有大分别。我现在越看这花越喜欢。”
　　“什么名字……”宋雯轻声，打量了一圈瓶中的牡丹。见它花苞泛青花盘紫红，盛开时又全是纯白，因此猜测道：“或许是昆山夜光吧……不过也兴许是雪塔。”
　　“昆山夜光，雪塔……到底是哪一种啊？”葛青好奇。
　　宋雯又将那花看了看，本来就没心思，于是越看越糊涂，便直接摇头：“我分不清，你找别人看去吧。”
　　“哦，好吧。”葛青又一些失落，伸出手指轻轻触了触那花瓣，后又道：“那我后天请安时，向皇后娘娘问问。只可惜，明日按惯例不需请安，不然就可明日就问了。”
　　“不知道这些花，会不会明日就谢。”
　　宋雯不关心葛青对牡丹花的忧虑，她只抓住了一个关键，忙问：“青青，这花是皇后娘娘送的？”
　　“对啊。”葛青点头，告诉宋雯：“至之前与你找到那一株芍药之后，我就十分好奇牡丹的样子。我问陛下，陛下告诉我，整个后宫只有皇后的昭阳殿有牡丹，所以我就去求了皇后。”
　　“只有皇后的昭阳殿才有牡丹？”宋雯问，刚才葛青的话让她心下有些泛酸。
　　“对啊！”葛青想也不想就回答，“陛下说，自大雁开国始，在后宫中牡丹就是皇后的象征。所以后宫除昭阳宫外不可栽种牡丹，否则就是对皇后不敬。”
　　“我竟不曾听说！”宋雯闻言很是诧异，随后又羡艳道：“能一人独占一种花，还真是令人嫉妒啊。”
　　“有什么好嫉妒的啊。”葛青摇头，笑道：“我倒是觉得这合情合理。雯雯，等你见了皇后，你就会觉得整个后宫除了她之外，就没人配得上牡丹了。”
　　转眼间，门廊外夜色就代替了夕阳，院中虫儿开始鸣叫。
　　宋雯望向门廊，心不在焉的说道：“之前选秀时不时见过吗？我也没觉得她有什么特殊的。”
　　葛青爱惜的抚摸着牡丹花瓣，道：“远远看的怎么算得了准？要相处过呢。”
　　“你都可以与皇后相处了啊，我又没资格请安……”宋雯小声嘟嚷。
　　“雯雯，你在看什么？”葛青终于发现了宋雯的视线游离。
　　“我……”宋雯收回目光，犹豫之后还是下定决心问葛青：“青青，陛下今日怎么还没来啊？”
　　葛青脸上的笑容停滞了一分，下意识问宋雯：“原来你是来等陛下的！”
　　宋雯低下头，秀眉低垂眸光盈盈，声音低落的唤道：“青青。”
　　“我只是想再看一眼陛下……你……”宋雯又抬眼看葛青，整个眼睛波光粼粼里面全印的都是葛青，她从位置上起来，走到葛青面前半蹲着拉起葛青的手，“青青，后宫女人都希望能得陛下垂怜，你能理解我吗？”
　　“我……”葛青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耳垂，抿唇后道：“我明白就是了。”
　　宋雯笑逐颜开，握紧葛青的手：“太好了，我就知道青青你对我好。”
　　“不过，怎么这么晚了，陛下还没有来？”
　　葛青在心中叹了口气，撇了眼身边的牡丹道：“那就可能是不来了呗。”
　　“这个月，陛下可是基本都在你宫中啊。”
　　“娘娘。”从为宋雯沏茶后的就一直守在旁边的小丫鬟，突然积极的开口：“不若让我去你打探打探陛下在哪里吧！”
　　“你？”葛青转过头看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姑娘，疑惑的问道：“你怎么个打探法？”
　　“奴婢有一位兄长在伺候陛下，陛下可以去问他。”
　　“那你快去！”宋雯在小丫鬟解释之后，就心急的代葛青催促。
　　葛青迟疑了会儿，但还是在小丫鬟询问的目光中点了点头，“你去吧。”
　　于是，葛青就和宋雯一起坐在厅中等了一会儿，这期间是葛青静心看花，宋雯翘首看门廊。就好似，如果皇帝真来锦绣宫，便是看她宋雯的一样。
　　不过稍许，那小丫鬟就回来了。
　　“娘娘，奴婢回来了。”小丫鬟向葛青见礼，虽相貌平淡，但一张圆圆盘盘的笑带着酒窝，笑起来十分讨喜。
　　宋雯连忙问她：“怎么样？打探到了吗？陛下在哪里？”
　　小丫鬟不忙着回答，黑珠子一样的眼睛看葛青，葛青颔首，她于是道：“打探到了。”
　　“陛下现在在玉笙宫，就是梨容华的住处。我哥说，陛下今晚本来是来娘娘这里的，但走到御花园是被梨容华的拦住。我哥离陛下较远，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只知道似乎是梨容华有什么事要告诉陛下。”
　　“梨容华……”葛青听着这个名字思考了一会儿，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病西施的模样，于是道：“她看上去确实身体不怎么好。”
　　“身体再不好也不能抢人啊！青青，你不明白，她是在下你面子！”宋雯起身，神色愤怒中带着埋怨。
　　葛青不以为然：“陛下又不是独属于我的，那里有什么强不强。”
　　宋雯扭头看她的样子，诧异道：“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在乎？难道你不想陛下天天来吗？”
　　“不想。”葛青诚实的回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倒是希望陛下能少来锦绣宫，这样就不用每次都被周昭仪针对了。”
　　宋雯不理解，眨眼看了葛青好一会儿。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这谁入宫不是为了得陛下恩宠，而且陛下既然宠你，便一定会护你，你怕什么啊？依我看，我们刚才派人去玉笙宫请陛下来！”
　　“我看陛下一定会来的。”宋雯道，后面语气十分笃定。
　　“我才不要。”葛青摇头。
　　宋雯还想说什么，葛青抢先开口：“反正陛下今晚是不会来了，你不如先回去休息吧。”一阵风来，吹动宋雯身上薄纱，葛青又道：“你衣衫单薄，快些回去，小心着凉。”
　　宋雯看了看葛青，又摸了摸确实泛冷的手臂，只得无奈道：“好吧，我回去。”
　　“不过青青，你一定要抓紧陛下啊！”宋雯走之前还叮嘱。
　　葛青没有理她这句话，只是安静的注视着她蝶一样的蹁跹飞走。
　　“唉……”宋雯走后，葛青身形一下子垮在椅子上，喃喃自语：“这世间那有这么好的事情。”
　　“娘娘与宋顺常的关系好像很不错啊。”小丫鬟麻利的跑到葛青后面去为她捏肩，还大胆的询问葛青。
　　葛青没有察觉什么不妥，回答她：“我和她自小是朋友，我替她打过野狗。”
　　“对了。”葛青转头看那个丫鬟，略微思索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记性不好，尤其记不住名字。”
　　“奴婢叫小茵。”小丫鬟甜笑着回答。
　　“小茵啊……”葛青重复着点头，“那你以后就跟着我身边吧。”
　　“多谢娘娘提携！奴婢一定会照顾好娘娘的！”小茵马上道，整张脸都是喜出望外。
　　不一会儿，她又看向葛青身边的牡丹花。
　　“娘娘，奴婢不才恰认得这花。”
　　“真的？那这花叫什么？”葛青如她所愿的问。
　　小茵答：“这叫‘昆山夜光’，是一种极稀奇的牡丹。”
　　“皇后既然把这花送给娘娘您，想来也是看重娘娘的。”

作者有话说

　　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