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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初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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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宫妃每日的例行请安。
今天同往常一样,牙尖嘴利的姑娘们还是说话间句句带刺。许是透过窗棂穿进来的阳光太灿烂,陈静淑嗅着手边的浅淡木香,也竟少了几分烦闷多了些兴味。在这好天气的衬托下,这些盈盈带笑的姑娘们也显得可爱了不少。
陈静淑目光向下轻扫,无意中对上了一双欲说还休的眼眸。
‘嗯?’陈静淑看向这双眼眸的主人,在心中疑问。
看过来了……葛青将身形悄悄向椅背后面缩了缩,随后马上移开目光低下头,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神色尴尬。她明明是在看陈静淑旁边的牡丹花束,怎么就一个失神看到了陈静淑脸上……
想起刚才所见的,被镀上灿烂金光的容颜,葛青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是天气太温暖了吗?葛青觉得自己脸上在发烫。
陈静淑并没有太过在意葛青的目光,嫔妃们还在议论纷纷,她不时轻颔首总是带着淡笑。等大约所有人都发表了一圈意见,陈静淑才将一直拿在手中的玉玩放下,由春容扶着站起身来,缓缓道:“你们只需记得之后的太后大寿便可,若无他事就都回去吧。”
“我看今日阳光熏人,想来宫中必定繁花迷眼,便不多留你们。且都赏春去吧,莫要荒废这大好时光。”
众妃闻言,施礼之后一一退去。其中不乏正如陈静淑所言,还未走出昭明殿便忙不迭与姐妹相约踏春者。
“葛良人,今儿个又为何不走?”葛青还在出神,陈静淑走下凤椅来,到她面前笑问。
“啊!”葛青下意识放开在自己脸上的手,猛的坐起身,盯着陈静淑在她看来一下子放大的脸。她后知后觉的向四边望,这才发现其他妃子已经走得干净了,就又是和她最初请安时一样,整个大堂中除了宫人,便只剩下她与陈静淑。
见陈静淑还在温和的注目自己,葛青抿了抿唇,在一番思索之后抬眼向她道:“妾妃是看娘娘今日桌案上的花朵很是鲜艳,故此想多看一眼。”
“这样吗?”陈静淑于是看向之前桌案上铺以蔷薇等花束的姚红牡丹株,笑道:“呵。不过是我院中今日新开的牡丹,得到葛良人喜欢也算是它们造化了。”
“春容。”陈静淑吩咐道:“前些日子,不是有人送来一件青玉凤纹雕花瓶吗?等一会儿你去将它取出,再从院中摘几朵颜色雅致些的牡丹,为葛良人送去吧。”
“鲜花赠美人,难得是她喜爱的。”陈静淑道,又在春容称是后,转头问葛青:“我院中牡丹品种众多,不知葛良人你喜欢哪一种?”
“这个……都可以吧……”葛青吞吐,身后摩挲自己左耳耳后,面露难色。
陈静淑见状问:“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葛青观她态度柔和,便垂首略微羞赧的小声说出实情:“其实……是妾妃出生贫寒,鲜有见识……并不知道有什么品种。”
“……”陈静淑闻言,不知为何沉默了稍许,既而看向桌案上的牡丹,淡笑着轻声道:“本宫有一个故人,她最开始也不识牡丹。”
“那她后来一定知道了。”葛青接话。
却见陈静淑摇了摇头,凤冠上的红珠伴随着耳坠轻晃。
“不,她到最后也没有分清牡丹与芍药。”陈静淑末了,抱怨了一句:“可我却从来,不觉得芍药与牡丹有多像,也不觉得它们有什么好比对的。”
葛青听到这里再次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左耳垂,不禁小声道:“说起来,妾妃前几日也将它们认错了。”
陈静淑莞尔,“既然如此,那我便邀你牡丹园一游,如何?”
“多谢娘娘。”葛青本想直接点头,但又思及陈静淑身份,于是便按捺住喜悦欠身做礼。
“何需多礼呢?我又不是什么重礼数的人。”陈静淑道,亲自握住葛青的手将她扶起。
她的手是凉的,手上所戴的玉石玛瑙也是冰冰的,和葛青这种手心极易发热冒汗的人完全不同。葛青没预料陈静淑会来扶自己,抬眼是一张端庄明丽的脸。感觉手上的温度就像在沙漠旱行久了,忽然摩挲到了一块冰,冰凉刺骨,又想握又想放。
陈静淑扶完之后就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葛青看着自己捏在手中的青绿色手绢吹落,眨了眨眼睛。
“趁现在时辰不错,你且随我来吧。”
“额……好。”葛青刻意慢一步,让已转身的陈静淑能一直走到自己前方。
陈静淑在两三步之后站住身,回首温声问:“怎么到后头去了?”
“到这儿来吧,不必拘谨。”陈静淑伸手,示意葛青到自己手边来。
葛青就又小步跑到她身边去。
就这般,陈静淑带她穿过亭台楼阁,来到了独属于皇后宫中的牡丹园。这处园子比起御花园都不遑多让,先是有明湖水榭,接着是青石子路柳树环阴,然后一阵清风送来笑声与淡淡木香,这才窥见道路尽头占地不小的牡丹丛。
葛青一眼看去,也大略懂了些不同。只见这些花儿顶在枝上,颜色不一形状不同,但皆是硕大如斗、落落大方。有些就种在土中暴露于阳光下,绵延成几方几条,随风而动。有的是种在盆中瓮中,躲在木架下树荫处,恍是一口气就要惊断什么。而在这些花丛中,除了牡丹,还有一个个笑声清脆的年轻宫女。这些宫女似乎没什么顾及,也不看什么人,兀自与同伴在花丛中打闹扑蝶、好不快活。
她们大概是十一、二岁的模样,葛青观她们衣着服饰,与跟着陈静淑身后的昭明宫弟子无异。
葛青正看着,便见一个紫衣小姑娘追着蝴蝶朝两人这边过来了。
那是一只纯白色的小蝶,蝶往葛青与陈静淑这边飞,小姑娘便往这边追。因此,她也看到了皇后,却没有行礼,而是便跑便喊:“娘娘,今天园中牡丹大多都开了,你可要好好看看。”
“诶!小蝴蝶,别跑!哈哈,等我抓到你,就折了你的翅膀。”
白蝶从陈静淑边上盘旋着飞过,她含笑看了一眼。转身同身后的春容道:“你看你这妹妹,可比你活泼多了。”
“春情!”春容摇了摇头,直接伸手将差一点就跑过的春情给拽了回来,并在小姑娘不满的眼神中没好气的训斥:“你怎么还是这般不识礼数?我都跟你说多少次了,不可在宫中追逐打闹,更不可在主子面前乱了规矩!来,向娘娘行礼!”
春情,是春容刚进宫没有多久的亲妹妹,样貌同春情一般清秀。
“娘娘……”春情被姐姐训斥,于是眼巴巴的看着自以为和蔼温柔的陈静淑撒娇。
陈静淑看向她不说话,眼中倒是盛满了笑意。
“快!”春容厉声,轻攘了一下春情。
春情娇嗔了瞪了眼姐姐,只好憋着向陈静淑行了一大礼。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
“免礼。”陈静淑轻点头,以袖掩唇。
春容又看向在旁围观的葛青,“这位是葛良人,知道该怎么做吗?”
“知道啦……”春情有气无力的答应,直直的打量了葛青好一会儿,差嬉笑着福身:“见过娘娘,娘娘安好。”
“娘娘,你的眼睛真好看!”春情又道,不待葛青说什么就自己直起了腰。
“呃……谢谢你的称赞。”葛青摸了摸左耳垂,尴尬的笑道。她身后也跟着锦绣宫的奴婢,只是这些人不是眼神乱飘,就是低眉顺目,没一个说话的。
陈静淑在这时开口,“好孩子,去玩吧。”
“多谢娘娘~”春情没什么心思,见陈静淑这么说,就向春容吐了吐舌头就走了。
“这些孩子都还年纪小,平日又被我惯得懒散,也就不懂规律。如若冒犯了你,你可不要与她们计较。”陈静淑又笑着与葛青道。
“没冒犯,没冒犯!”葛青赶紧摇头。
“呵。”陈静淑轻笑一声,扯袖向身边高至半腰的牡丹丛,与葛青道:“姚黄魏紫开次第。我这院中的牡丹,可得葛良人欢喜?”
“自然欢喜!”葛青马上道,胡乱瞥向一朵粉色大花,张口就是夸赞:“所谓花开富贵,果然名不虚传。”
“这花叫‘海棠飞雪’。”陈静淑道,又指向荫下一青瓷海棠式盆中的花,与葛青道:“那个叫‘赵粉’,比这个名贵些。”
葛青看过去,那花隔得甚远,她只看见一抹大差不差,几近相同的粉色。
“我这俗人,看这两种花竟觉得没什么区别。”
“本就没什么大区别。”陈静淑道,“不过是培育的地方不一样罢了。”
“不过,因是这品种名贵的要好些吧。”葛青又道,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忽然冒出这一句。
陈静淑看向她,微微含笑:“非也。”
“依我看来,是这‘海棠飞雪’要好过‘赵粉’。”
“为何?”
“你看这……”陈静淑正要说话,就听有个声音远远响起,便停下转身去看。
葛青也看向那边,只见青石子路那边,一个中年公公正火急火燎的向这边跑。一边跑还一边高喊着:“娘娘!娘娘!”
“是米公公。”陈静淑道,也带着人向米公公走去。
听她说出名头,葛青才看清这个人。米公公,内务府总管,皇帝身边第一红人,是从小到大走到哪儿都要带着的。
陈静淑走了两步,米公公才跑过来,已是气喘吁吁。
“皇后娘娘金安,老奴可算是找到您了!”
“怎么了?”陈静淑问,她身后的春容便向前去给米公公顺气。
米公公看也没看葛青一眼,直接与陈静淑道:“娘娘,是陛下差老奴!”
“陛下在太德阁和丞相、太傅吵起来了,就等着娘娘您去解围呢!”
“呵呵,本宫知道了。”陈静淑颔首,遂与葛青道:“我本想与你游园一番,却不想这突发急事,难以再奉陪。不若你且先自己逛着,待我回来,再与你共赏?”
“不必了……娘娘你且去吧,妾妃自己看会儿就好了。”葛青道,有些惊讶于米公公刚才所说的话。明明她是听说,后宫不可干政的……
陈静淑沉吟片刻,又道:“这样吧,今日就到这里,待他日本宫再邀你把臂同游。如何?”
还能如何?葛青自然是回答:“那妾妃便等着娘娘了。”
“娘娘!陛下可是急得很啊,没有再耽搁,老奴可是把凤辇都为您备好了!”
“还是赶紧的吧!”
“好好好。”陈静淑似乎好脾气的轻笑,又与葛青道:“那我就先走了,你且随意。”
“恩恩。”葛青一个劲儿的点头,随后看着陈静淑以及她身后浩浩荡荡的宫人发呆。
半响之后,她冒出一句:“娘娘还真是温柔贤淑,平易近人啊。”
‘噗嗤。’葛青身后的丫鬟不知谁,大逆不道的笑了。
葛青管人不严,也就没有去管。
姚黄魏紫开次第,不觉成恨俱零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