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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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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姐在厨房里磨咖啡豆,豆子被磨成细细的粉末,她不愿意用机器去打碎,用一根木棒一点一点地碾碎,然后煮开。
粗花呢面料的布帘上有一层一层的暗纹,决计不肯透进来一点光,邓明秋盯着眼前的麻将牌,蒋立桐在一边等得心急:“明秋兄,再犹豫下去要请我们吃晚餐的。”对面的邹先生笑起来:“莫急,今天吃定了邓先生。”彭先生没有作声,用手指无声地敲击着自己的牌。
林关正从叶姐手里接过托盘:“我给他们送进去吧。”林关正推开两扇木门,蒋立桐笑道:“林先生来给明秋助阵了。”
林关正放下咖啡,站在邓明秋身后:“难得在家里头玩一回,我水平不精,也跟着看看热闹。”邹先生的粤语腔很重:“碰一个。”邓明秋道:“关正,你来替我打几圈,我许久不碰麻将,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彭先生也笑道:“林先生,明秋兄节奏太慢,你替他打几圈,不然我们可都要睡过去了。”
邓明秋向后仰起头看着林关正,林关正点点头:“我的水平还不如明秋。”邓明秋找来林关正的眼镜,站在林关正身后,林关正笑道:“明秋,麻烦你给我介绍一下,这两位先生我还未见过。”
邓明秋道:“邹先生从香港来,彭先生从河内来,是我的老朋友了,打起牌来我都不是对手。”蒋立桐道:“瞧我都没留心上家打出来的七万,”他摸了张牌,“明秋上次说好的请客,新北新开的南洋馆子丽兹饭店。”
彭先生也笑起来:“浅水湾有一家馆子有印尼大厨,台北处处都是南洋菜,没什么新鲜。”邓明秋一手端着咖啡:“好说。”另一只手伸出去替林关正打出一张牌,“三筒。”他嘴角有个小酒窝,一笑起来就会深深地凹陷进去。
当局说要改造台北的老房子,从市中心回到横山,沿街不少上世纪的房子被扒得乱七八糟,拿铁皮圈了起来,林关正心里想,大头的利益又是被地产商拿了去,天色又开始阴沉,显得遍地残垣又凌乱了几分,凄凄惨惨地堆砌着,不知道当局怎样安排的原居民,到现在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司机先生开得并不快,正值台北的交通高峰,除非长了翅膀,否则是一定过不去的,林关正从车窗里看出去,远处有个穿长裙的熟悉人影,待到走近了,林关正才看清楚,他打开车窗:“何小姐。”
何凤鸾回头:“林先生。”
“何小姐是要回家去?天要下雨了,正好让我送你一程。”何凤鸾没多犹豫就上了车:“多谢林先生,我今天想起来去中正路找法国裁缝做一件衣服,本想自己走回去,结果遇上了变天。如果没遇上你,还不知道怎么回去。”她的裙子长及脚踝,显得她整个人像个女学生,她剪掉了长发,短发松散地垂在耳边,化着淡妆,涂了秀气的干枫叶色口红。
林关正笑道:“很久没见了。”
“上次黄先生的女儿回门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明秋还好吗?”她仿佛自觉这种称呼不妥,她看了看林关正,见他神情并无波动:“他很好,何小姐费心了。”何凤鸾点点头,随后低下头去,双手放在膝上。车里气氛骤然变得压抑,林关正感觉到何凤鸾似乎有几分难言的悲哀,她脸转向窗外,林关正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也能感到她心里是有沉痛的,仿佛是想说却又难以开口,林关正只道是女人的心事,也就随她去了。
天色彻底黑下来,外头渐渐传来了雨声,当真下起了雨,台北成了天无三日晴的地界了,林关正拉开窗帘看了看雨势又拉回去,有人说台北的雨多情,没有风的小雨的确是多情,丝丝缕缕地下着,雨水不是冰凉的,绵软舒适,但是不拿伞撑不过半个小时就湿透了,撑着伞又觉得累赘。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几个药瓶子,是林关正带回来缓解邓明秋的风湿的。
半夜雨势大起来,急风卷着雨水落下来,砸在玻璃上,庭院里低洼处已经聚起了水洼,林关正被风雨声惊醒,他忘了关上卧室的窗户,他起身走到窗前,庭院里雨水汇聚成溪流,顺着水门汀流下去,满院的杜鹃花枝也七扭八歪的,山茱萸过了花期,结出成串的红色果子来,被雨水打得纷纷落在地上,有的随着水流一直流到外头去,掉在重重的雨雾里,渐渐地看不清楚了。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他方才的梦被雨声无情打断,纵是好梦也再难成,梦里浮生,浮生似梦,欲寻初断梦,云雾已冥茫。
他怅然地关了窗,邓明秋没有回来,他本想告诉他横山的雨势这样大,让他不要在雨天赶回来,拿起手机又放下,已经凌晨,想是邓明秋不会回来了。
这一夜再醒来就是天亮了,雨夜不容易失眠,正是引人困乏的天气,邓明秋睡在林关正旁边,破天荒地还没有醒来,林关正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浴室门口扔着邓明秋的衬衫,领口上刺眼的一抹暗红的枫叶色。林关正拿起来看了看,脑子里想着这熟悉的颜色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又看了看床上熟睡的人,他关了作响的剃须刀,把他的衬衫扔进洗衣篮里。
大约是见过何小姐了。
邓明秋醒过来,从卧室里喊了一声:“关正!”
林关正从浴室里探出半个身子:“怎么了?”只见邓明秋用枕头蒙住头:“把窗帘拉上!”林关正好笑地走过去:“邓董事长,再不起床你就要迟到了。”
邓明秋并不理会他,在枕头底下含混不清地说:“我昨晚打牌打到很晚才回来,几位吉隆坡的朋友到台北来,我现在困得要死。”
林关正并不打算放过他:“你迟到了怎么办?司机先生已经等在庭院里了。傅先生刚刚还打电话来找你。”林关正说了个谎,邓明秋道:“让他们等着吧。”说罢蒙头大睡起来,林关正再叫他,他也不肯理会了。
关洲申请了大学,开学前的假期很长,他回到台北,林关正也打算回去看看他,他走下楼吃早餐,对叶姐说:“明秋还在睡,不要有人上去吵他,他昨夜打牌到很晚。”叶姐递过来一个袋子:“林先生,这是邓先生送给二少爷的礼物。”
林关正对邓明秋提起过关洲要回来的事,林关正笑道:“难为他还记得这样的小事。”林关正坐在桌上看报纸,邓明秋这时候走下楼梯来,林关正拿低了报纸:“怎么起来了?”
邓明秋明显是还没有睡醒的样子:“我才想起来,你说过的,今天要回林家看关洲。”他端起咖啡:“我和你一道去,我还没有见过你的家人。”见林关正不回答,他抬头看了看他:“怎么?林先生不欢迎吗?”
林关正拉高了报纸:“没有,”他左手向前一伸,“你快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在梦里。”邓明秋下手毫不留情,林关正一声痛呼:“是真的,邓先生,你变了。”
邓明秋嘴角缀着笑意:“哦?那我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林关正彻底放下报纸,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变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