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御坂烧豆腐

51、落网（八）

　　演讲的地方是一个高约三米的木台，是专门为了这次揭幕活动搭建的设施，台子前面摆放了一排亲卫的骑士盾，黑色银边的金属盾镶嵌着陆氏的纹章，在阳光下反着金光。台子用红黑相间的绒料点缀打着大大的褶皱，身后是高耸的立柱，周年庆典的横幅被高高悬挂在上空，随风飞舞。台子周围站了密密麻麻的持枪亲卫，人墙似的将人群围观的区域和高台隔开。左右两侧摆着一堆堆的木箱，里面是满满登登的传统奇安提（Chianti Classico）红酒，上面封贴着酒庄的标签，这是伯爵府为子民准备的福利。

　　今年不会安排陆婷或者其他贵族来送酒了，因为时期特殊这样不太安全，仪式结束后酒会由亲卫直接分发给下面的民众。

　　陆婷的演讲位在高台中央，后排依次按照爵位站着阿切拉的其他封臣、低阶贵族和乡绅名媛，他们站在后方手持红酒杯，将在揭幕的简短演讲后举杯致敬，然后仪式结束就会把那些箱中的酒分发下去。

　　冯薪朵穿了和陆婷配色相近的骑装站在她后面半米的位置，按说这是不合规矩的，随行亲卫通常要间隔一个身位以上不能靠得太近，但在这个特殊时期她也不能顾那么多礼仪了。身后的贵族乡绅似乎对她这个行为有些异议，一直在后面交头接耳，特别是某些簇成一团的贵族小姐们，但是都被她俩无视了。自从上次比试的事件之后也没人再敢当面说什么，甚至有些人已经不再和冯薪朵对视了。

　　赵粤站在台下，手里摸着长剑不肯撒手，在亲卫和高台之间来回踱步。林思意在外围，身边也跟了十几二十个亲卫，为了能在月食出现的时候迅速做出反应。龚诗淇在更外围负责守备军的部署和安排，控制人群疏导交通。

　　李艺彤被她们安排在了人群之中靠近外围的地方，她用了红色的兜帽和蒙面，万一和鹰眼真的对上了也不至于暴露身份，虽然按理说没人认识她，她不能接黑单和红单所以等级一直没有升上去，现在还是个下弦月。剑背在身上太过招摇，所以她使用了任务中的佩剑方式，用皮扣扣住剑的护手，剑柄朝下藏在斗篷里。

　　她跟冯薪朵之间有眼神和手势的交流，只要对方在人群中或某个方位看到可疑，就会立刻出击。这还是她第一次可以参与这么明目张胆的行动，身边都是守备军和亲卫队在配合，忽然有了一种自己是正义方的快感，再也不用躲着什么人行事。

　　期间冯薪朵也对陆婷演讲的话题没有兴趣，所以含含糊糊也不知道她究竟讲了些什么内容，大多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吧。她只顾着眯起眼睛仔细审视下面的人山人海，瞄过一个个陌生的面孔，他们面带欣喜的笑容专注的望着台上，一瞬间她甚至有了一种被众人凝视的错觉。她不习惯这种感觉，却也没办法逃避，只能尽量凝聚注意力别被这些人影响。

　　聚集了这么多亲卫队和守备军，也算得上是天罗地网布置周密了，冯薪朵想不到鹰眼还能从什么位置下手。大概最有可能的就是从对面的建筑向这里狙击，但再怎么说射程也太远了，就算有什么新式枪炮应该也射不到这里吧？她还是心有疑虑，所以视线盯着河对面的每扇窗户每个窗台，一一审视。

　　陆婷在自己身边不知说了什么话，人群激动地欢呼起来高高扬起手臂，振臂欢呼的人群喊声震天，人头攒动，她一时之间甚至连李艺彤在哪都看不见了。

　　就在她这个恍惚的空当，一艘深色小船从伯爵府前的那条河道里慢慢飘过，它顺着水流的方向一路向西，狭窄的船身大概只能容纳两个人并排坐下，上面盖着黑色挡布。一个空的小船就这样驶入视野，实在令人心生疑虑。冯薪朵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再说这条河平时好像也不会行船，只是个顺着地势修建的护城河而已。

　　河上架着三座石桥，冯薪朵看着它从第一座石桥下驶过，毫无动静；它又从第二座石桥下面缓缓驶过，依旧平静如水。欢呼的人群扬起的手臂几乎遮挡了她的视野，是自己疑心太重了？可她却不愿放弃这个疑心，依旧看着它驶入第三个桥洞。

　　船头驶了出来，她看到上面的挡布掀开了一个角。

　　这时候她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直觉和自信，立刻从右手边抽出短剑反手握在手中，翻开手掌留了三指伸开，另一只手抓住了陆婷腰间的衣服。陆婷感知了这个动作，却只停了一秒都不到就继续了自己的演讲，双手背过腰间拿住了冯薪朵的手。

　　李艺彤一个探身看清了冯薪朵的手势，瞬间从身旁的人群中间低身穿过，像一条游鱼一般从众人之间穿梭出去来到了周围的亲卫身边，亲卫都是和她练过配合的，扬起手里的长枪让她离开了包围圈。

　　小船驶出桥洞，一个持枪的身影果然就跪在船上，枪口指着高台。

　　他与冯薪朵对视，看见对方一直凝视着自己却还是依然抬起了手中的□□，□□？按说这里距离高台有二三百米的距离，□□岂会是在射程之内。亦或是他想扰乱人群，当人群骚动的时候他再潜入其中实施行刺，亦或是这不过只是对方又一次戏弄？对方的思路太过跳跃，真假虚实，令人摸不到规律猜不出他下面想要怎么做。

　　但无论他想怎么做，都已经太迟了。

　　李艺彤看见了河中飘荡的小船，瞬间起步，像一道赤霞之光略过众人身边。持枪人的视线从高台上飘移下来，才恍然看到已经快要冲到岸边的人。这显然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他举起手中的□□朝向飞身跃下的李艺彤，腾飞的过程中无法躲闪，这时候射击最为稳妥。

　　砰！

　　枪响了。欢呼的人群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都在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个别人似乎联想到了最近月食的活动而显得惶惶不安。周围的亲卫和守备部队却立刻举盾将众人圈在中心，他们看着仅仅有条的亲卫队列，听见陆婷高喊了一声“镇静”，竟然真的奏效了。

　　冯薪朵向枪声的方向张望，陆婷拍了一下她的腰间，示意她去吧。

　　李艺彤抽出的利剑弹开了铅弹，金属碰撞擦出耀眼的火花，她从河岸跃下稳稳落在小船的船头，狭小的船身前后摇摆激起了层层水花。

　　对方一双灰眸现出了原形，他这次一别往常的形象没有穿着黑袍，只穿着一身裹身的黑色皮甲，身上缠着放置子弹和火药的皮袋，腰间附着三四把□□。他见到李艺彤腾起跃下的动作，暗觉不妙，立刻向后退了几步跳到船尾。周围的亲卫聚集过来，踏着错落的步伐在河岸上噼啪作响。如果在这里被围住，纵使他是个满月，是个地影，他就算是个地球也跑不掉了。

　　他借着李艺彤踩踏小船的力道，从翘起的船尾猛地一跃跳上河岸，瘦长的一道黑影划过空中。

　　“别跑！”李艺彤大喝一声追了过去。

　　学了半天也没学到点审时度势的能力，还差百米就跑到河岸的冯薪朵看见两个人的位置，立刻调转方向，这次亲卫们算是经过了配合训练，迅速给她让开一条道，让她从人群中穿过，绕到了桥上。

　　鹰眼翻过身和她对上了眼，两人的目光在同时交汇，对对方露出了迸裂的寒光。但他不能在此停留，周围枪手太多应付不来，因此三步两步就翻上了楼顶，将在上面守卫的枪骑一把拽下。

　　“李艺彤！”冯薪朵见到那个枪骑尖叫一声从楼上跌落，慌乱的扒着旁边的房檐和窗台，身体却还是沿着一楼的房檐滚落下来，立刻朝身旁唤了一声李艺彤的名字。

　　李艺彤猛踏墙边堆砌的木箱，一步就跃上了房檐向前一扑，抓住了枪骑的领子。一个穿了甲衣的男人那么沉重，带着她就往下掉，瓦片都被挤碎剥落下来，硌得她胸前一阵生疼。“哎！”她低吟了一声还是扒住了旁边的房檐，肩膀用力拖慢了那个枪骑滑落的速度，对方也赶紧蹬了几下瓦片才缓缓停下来，“哎哟我的天……”李艺彤喘了口气趴在原地。

　　“多……多谢大人……”枪骑躺在房檐边，惊魂未定的念叨着。

　　“哎，客气客气。”李艺彤爽快的回道，双手一撑就从地上跳起来，瞄了一眼鹰眼逃窜的方向立刻快步跟上去。

　　三人前前后后在城市的屋顶上上下翻飞来回穿梭，由于伯爵府前的集会聚集了大量群众，街上的行人已经不多了，龚诗淇带人在下面控制着行人的行动，一边策马跟着上面的人。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要将他活捉，实在不行才能动杀手，这是之前陆婷交代过的事情，再说这时候的枪准心没那么好，追逐战上开枪难免会伤了自己人。

　　鹰眼忽然从身前抛出几个黑色三五公分直径的光滑圆球，黑色的弹丸被高高抛在空中，一个急坠的抛物线就朝李艺彤和冯薪朵的面前落下。这和当时在小巷中使用的是同一种东西，月食之中称它们是小黑珠，它们会带着爆闪的光亮瞬间释放出徘徊不散的浓烟。

　　小黑珠爆炸的时间是靠内部反应物之间的距离决定的，只要捏碎它的外壳挤压内部，就会触发反应，弹丸的大小通常决定了它爆裂所需要的时间。如果鹰眼在手里攥了一会儿才扔出来，那么就很可能会在半空爆炸。

　　冯薪朵瞥了一眼三颗小黑珠的位置，跟着对方的脚步慢了下来，如果弹丸爆裂喷出烟雾他很有可能会趁机更换弹药或者开枪射击，直接冲进烟雾是一个非常鲁莽……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身边的李艺彤已经一道光似的从她身边闪过。

　　“啧！”永远都学不会退避一下！冯薪朵的胳膊没那么长，也拽不回来她。

　　李艺彤双手握剑在空中画了个圆，左右两枚小黑珠被她应声切断，这样就失去了反应的可能不会触发。但第三颗抛的比较高，目的是在高处爆炸投下烟幕，随风飘动这样能更持久的遮挡视线。第三颗是够不到了，它在半空发出了刺眼的白光，随着一声炸裂的声响喷射出了灰白的烟雾，一瞬间遮住了的视野。

　　她用双剑护住胸口停在了烟幕的边缘，那一刻的寂静，仿佛刚才的激烈追捕都是假的。

　　冯薪朵从后面冲撞了她停住的身体，摆腿将她绊了一下，两个人都侧过了身。猛烈的火光穿透烟雾朝她们射过来，擦着冯薪朵的腿边差点就打在大腿上。烟幕是从上而下慢慢铺满的，你看不见对方，对方也看不见你，他如果开枪更有可能攻击下盘，因为只有腿脚还依然隐约可见。

　　被子弹射穿的烟雾打着气流卷起的波浪翻腾着，如果不从这里穿过去就无法追击，如果穿过去就有可能正好撞在对方的枪口上。但他刚刚开过一枪，就算立刻伸手去拿另一把也不可能连续开枪。冯薪朵左右手的短剑出鞘，两步就迈进了灰白的烟雾之中。

　　“姐！”李艺彤唤了一声，看到旁边有个高耸的招牌，她决定攀上架子从上面走。

　　踏入烟雾的冯薪朵并没有放慢速度或者压低身形，如果不能在对方更换枪械的时间空隙之内穿出烟雾这才是更危险的事情。但她恍惚之间看到了迎面扑来的烟雾中闪过一道银光，划开空气和烟云朝自己的面前利落的落下。她条件反射一般地举起手里的短剑迎了上去，闪耀的银光打在一起发出尖锐的金属声。

　　在视线受阻的情况下应对剑刃并不是什么难事，冯薪朵用冷兵器当上满月就说明她能用两柄剑应付以往的所有状况。银色的光芒依然在她周身不断闪烁，带着干脆的杀意，刀刀朝着要害的地方。她顶着对方的利刃向前迈步，一步不退，硬是把对方推出了烟雾。

　　“红狗？”鹰眼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他脸上戴着黑色金属雕纹的蒙面，不戴兜帽露出了短而参差的黑发，他看了看面前的冯薪朵，又看了看站在高处朝下面俯视的李艺彤。“有趣，你，又是谁？”他抬起眉梢看着李艺彤。

　　之前说过李艺彤不要轻易说话，最好还是不要暴露身份。

　　“给你时间你为什么不跑呢，非要再带一个小崽给我。”鹰眼笑道。

　　“谁是崽？！”李艺彤气得还是开了口。

　　“跟贵族站边，嘿嘿嘿，可真有意思。”他甚至笑得肩膀抖动了起来，“她给你开了什么条件让你倒戈，不惜和自己的组织翻脸，钱？不对。不过我劝你，如果以为她能成为你的庇护，那你就想得太多了，月食想让她死是有很多方法的。”

　　冯薪朵眼色微凉，“用不着你告诉我。”

　　“贵族的话你也信，她不过是在利用你保护她自己，利用你瓦解自己的组织。你真的以为做过月食的人，会能有人接受吗？月食最恨叛逃，更恨收留叛逃者的人，这才是成为月食便是条不归路的原因。无论她是伯爵还是大公，她在收你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完了。她身上那点伤，不过是个前菜……”鹰眼歪过脑袋露出了抑制不住的笑意。

　　陆婷身上的伤？那是在□□比试中被人弄伤的，就算这件事会被贵族乡绅传出去，被他提起来算是什么意思？这个语气莫不是说这件事和月食有关？

　　冯薪朵眯起了眼睛，他就不该提起什么伤，提起来她就觉得胃里有股冷热交替的东西在翻涌，搅和的她腹腔一阵阵发酸发疼。

　　“她是必死无疑的，哪怕不是死在今天。你不如帮她一把，那样的话我再给你半个月，如何？”鹰眼背过手去弯下腰，将视线和冯薪朵持平。

　　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冯薪朵的剑锋已经迎了上去，他向后撤步右手挥刀，和冯薪朵的两柄短剑连环相碰，虽用一把刀也将她的招式接下了。地影果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但要说冯薪朵就这点本事那倒也是无稽之谈。

　　倘若对招的时候李艺彤从天而降，鹰眼也没有把握可以以一敌二，因此他伸出了藏在身后的左手，手里几个弹丸被他一个挥臂高高抛在了天上。

　　李艺彤架起双剑准备用之前的方法如法炮制，把这三五个弹丸凌空砍碎。冯薪朵却在一瞥的余光里看见了弹丸的形状，那几个弹丸只有一颗是纯黑色的，另外还有三颗中间掺着银色的一段，那不是小黑珠，是里面藏了爆破成分的爆弹。鹰眼已经把它在手里捏了很久，恐怕这次轮不到抛物线向下坠就会当空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