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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军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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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的太阳热烫的悬在头顶,周时远和同宿舍的同学径直走到操场两旁的树荫下等待军训开始的哨声。饶是有层层浓密的树叶遮掩,从缝隙里透出的灼灼光斑燎在人没有衣料遮挡的小臂上,烤得人汗意涔涔的难受。
“不是说有台风过境的吗?”林祥摘下帽子,捏住帽檐没好气的往脸上扇风,“台风呢?晒都晒死了……”
他一开口,零零散散坐在树荫下的男生都跟着附和。
“前几天看俞球满脸都写着担心的模样,我差点以为天气预报里说的台风过境是真的了……”
高一的年级主任全名俞光军,因为人长得矮,又胖,走起来像一只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不停滚动的皮球,所以学生背地里都亲切的称呼他,“俞球”。
“影帝啊……”
“还是货真价实的奥斯卡。”
周时远静静的听身边同学对教导主任的调侃,抿唇轻轻笑了笑,大拇指和食指捏合在一起,把缠在指腹间的小草拔出来,捻在指尖玩弄。
“哎,成然,来啦!”林祥兴奋的一甩帽子,把粗糙而软塌的军绿色布料敲在成然的小腿骨上,伸长脖子往成然身后看了看,稀稀落落的都是刚从宿舍出来的同学,却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林祥收起笑容,疑惑的开口:“怎么没看见满满啊?你们不是天天一起走吗?”
“我今天没等她。”成然用膝盖顶开林祥伸过来的帽子,两片嘴唇抿成一条冷冽的线条,不近人情的挂在深沉的面孔上。
这个表情,谁都知道他心情不好。林祥尴尬的抻长脖子,咳了一声,冲身边交好的兄弟挤了挤眼睛,右手在脖间抓了抓,知趣的不再多言。
周时远扯草叶的动作顿了下,平静的坐直身体,舌尖抵住口腔壁里温度低于身体平均温度的一块清凉,抬起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看向连接宿舍区与操场的小路。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拐角处挪出来,低头默默的向这边走来。她没戴帽子,毛绒绒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金灿灿的亮,有一种绸缎的润泽感,让人忍不住的想上去抹一把。
满满抓着帽子从宿舍楼里走出来,远远的就看见班级的男生散落着坐在操场周围的树荫下,成然盘腿坐在其中,垂着脑袋残忍的拽覆盖在树根上的草皮,背脊颓废的耷拉着,平日里神气活现翘起的头发也没精打采的盖在额头,一缕一缕的遮住眼底的情绪。
满满加快步伐走过去,快要靠近的时候胆怯的瑟缩了下,停在低头拔草的成然身边,小心翼翼的开口喊他:“阿然。”
成然揪住一棵小草的底端,指端一个用力,围在小草根部的黑色泥土裂开,小草白色的根须腾空而起,落到成然修长的指尖。
“你中午有没有吃东西?”干结的灰盖下是湿润的泥,骤然暴|露在灼热的阳光下,湿漉漉的水汽蒸腾起来,泥土的味道一点点在鼻蔓延开。满满抽抽鼻子,把那种不好闻的土气过滤掉,谨慎的瞧了瞧被成然捏在指尖的那株小草,拉了拉成然的胳膊,“阿然……”
尖利的哨声响起,军训开始了。坐在阴凉处的同学们从肺腑里叹声气,稀稀拉拉的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自觉的往各班规定的军训区域走。
满满慌张的看了看排成一列向操场走来的教官,拉住成然的胳膊着急而固执的追问,“你中午吃了吗?”
胳膊被拉住,有一种像被人用结实的锁拷定在十字架上的束缚感。成然皱起眉头,眼神中带了戾气,“不想吃。”说完,他胳膊肘快速抬起,重重的把满满搭在他胳膊肘上的手甩开。
周时远瞳孔缩了缩,站起来,漆黑的双眸锁住愣在原地的满满。
被他连根拔起的小草根须上带着粘黏的土块,在成然胳膊肘猛烈的运动下,黏在根须上的土块上下晃荡了下,分散成无数小块,砸在四周的地面。
满满“啊”了一声,难受的捂住眼睛。异物坚硬的顶在眼球上,磨得视网膜突突的疼。哨声连续不断的响着,把她的尖叫密不透风的包裹住。
“弄进眼睛了?”周时远走过来,附身看她。
满满落寞的放下捂住眼睛的手,抬起头来看他,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声回答:“没有。”
她左眼异样的泛红,雪白眼球的下沿被一层通透清澈的粉包围,莹润的闪着水光。周时远没理会她撒谎的说辞,盯着她不停往下掉眼泪的左眼,“疼不疼?”
满满摇头。
“喂,那边的,动作快点!”教官指着他们这个方向吼了一嗓子,憋着一口气,捏起挂在脖间的铁皮哨子嘟嘟嘟吹起来,急促的哨声尖利刺耳。
“要训练了。”见他没有动身的念头,满满扬起脸提醒,然后急匆匆的加快步伐,闷头跑到集合处。成然站在倒数第二排,板着脸面无表情的直视前方。满满张嘴喘了一下,抿了抿唇,慢慢走到第一排自己的位置。
周时远不紧不慢走进队伍,扫了眼前排站得笔直的成然,敛下眼睫。
浅蓝的天空一丝云彩都没有,聒噪的蝉鸣给太阳鼓足了干净,火辣的太阳连续不断的把灼烫的热浪滚来。
又是训练前半个小时的军姿。
满满闭上眼,光线照在她隔了一层眼皮的眼球上。眼中异物感更加强烈,她能清晰的感受到湿润的黏土在阳光的照耀下,缓缓地融化成一颗一颗的灰尘,分散着在眼球上弥漫的过程。眼泪不受控制的顺着脸颊往下淌,她不敢伸手去擦,只能让它肆意的在脸上滚动。她小声喘了两下,眨了眨眼睛,僵硬着身体,控制住眼球。
“第一排报数!”
“一!”
“二!”
“三!”
到她了。
满满抿了抿唇,从嗓子里冒出一声:“九!”
教官拎住口哨的挂绳,悠着口哨一圈圈的晃,“听不见!”
“九!”满满捏紧拳头,用力吼了一声。
“什么?!”教官走过来,右手握成半圆卡在耳后做喇叭状,“再说一遍!”
所有人都在等她,所有人都在看她。满满涨红了脸,嘴唇不受控制的翕动。左眼眼球疼得更厉害了,泥土的微粒在眼中融化后,剩下一颗小而坚硬的石子,膈在眼皮和视网膜中间,磨得泪腺分泌出更多的液体。
她低着头,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汇聚在下巴尖,再重重的坠往地面。
周时远动了动眉毛,把重心移向脚尖,身体前探。
“怎么突然哭了?”教官黝黑的脸上写满惊骇,拎着口哨的手在裤腿无措的蹭了两下,转脸问站在满满旁边的女同学。失了力道的口哨陡然落下,自由落体的速度扯着吊绳一颤一颤的在空中挣扎。
“前面怎么了?”
“好像是满满哭了。”
后排的男生压低声音议论。
成然转了转眼珠,偏过脸问站在身边的林祥,“今天多少号?”
“十八,还是十九?也可能是二十。”林祥瞅着那边的动静,摇摇头:“记不清了。”
“操!”成然摆正脑袋,低声骂了一句,然后挺起胸膛,目视前方,扯着嗓子开口:“报告,她这几天身体不舒服!”
教官两条浓黑的眉毛纠缠在一起,找到豁口似的三步并成两步走到成然身边,围着他转悠:“你就知道了?”
成然舔唇,放低声音和教官打商量:“你看她都哭成那个样子了……”
对男生而言,最具攻击力的应该就是小女生的眼泪。教官偏过脸,挠挠头,不自在的从嗓子眼咳出一声,点点站在身边的成然,“那你去看看。”
眼泪在脸上胡乱的淌,腌在被太阳晒到的地方涩涩的疼,可是教官“放松”的口令还没下,满满双手自然垂放在腿侧,重心前压,保持站立的状态,不敢轻举妄动。
“走,我们去休息一下。”成然走到满满面前,双手捧住她湿嗒嗒的脸蛋,大拇指在她眼底温柔的来回摩挲。她的脸像块吸满了水的海绵,轻轻一压就咕噜噜地冒出更多的水来。
满满打着哭嗝,小幅度的动了动脖子,担心的看向站在队列旁的教官。
成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大大咧咧把手搭在满满瘦削的肩头,把人揽到怀里,带着往操场对面的图书馆走:“我们先去洗把脸,看你脸上脏的,和小花猫似的……”
满满回头看了看教官,见教官没有阻止的意思,抬起左边肩膀在校服上不好意思蹭了蹭紧绷的脸,进了图书馆。
中央空调在图书馆里嘶嘶的运行,源源不断的冷气从天花板降落到大理石铺就的地面。满满一进去,被汗水浸湿耷拉在皮肤上的汗毛竖起,不可控制的哆嗦了下。
成然拧了下满满通红的像小胡萝卜的鼻尖,把人塞进洗手间:“进去洗把脸,有话我们出来再说。”
满满从他强硬的掌心钻出来,抽着鼻子,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又冒出来了。她拉拉成然的胳膊,声音细细的,固执的重复刚才的问题:“你中午吃东西了吗?”
“没有。”成然抓抓黏在额头的碎发,“我睡着了。”
知道他在说假话,满满憋住眼泪,抬眼看他,“阿然,你为什么生气?”她定定的抓住成然脸上的表情不放。她知道他生气的根本原因不是二班那个叫唐镜如的女生。她抿唇耐心的等成然开口。
成然垂下眼眸,“因为心里有落差吧,在这个学校,所有人都比你优秀。”
怀馨中学是省重点高中,能进来的学生,除了家里有权有势有钱的,剩下的,都是各个县区的前几名。
满满愣了下,拉起成然甩在腿侧的手,用软软的手指牵住,“但是他们弹钢琴都没有你好。”她笑起来,白净的脸上写满骄傲,“你是未来的朗朗啊。”
成然愣了一下,嘴角不可抑制的扬起,笑着骂了一句:“傻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