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债》阿九王兄

5、兼职

　　客厅明亮的灯光驱散了费君格的胆寒，他还是屈服了，现在肚子里只剩饿。

　　顾焰把他叫进门，拖着走路啪嗒响的拖鞋进了厨房，十分钟后，出来丢给费君格两颗水煮蛋。
　　“就只有这个了，吃完睡觉。”

　　刚出锅的水煮蛋滚烫，无法用手直接触碰，费君格被烫的斯哈嘴，都没舍得把它放下。他将T恤下摆拉开，小心地兜好，隔着布料缓缓揉搓。

　　他想起刚来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时，因被费陆阳拒之门外，饿了好几天，实在受不了沿着道路走了千米，看到一家包子店。

　　包子店生意好，费君格来的时候包子已经卖完了，但老板心善，见小孩可怜兮兮，去后厨拿了三颗茶叶蛋给他。
　　他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启未知人生，饥肠辘辘，吃的第一口就是茶叶蛋。

　　茶叶蛋美味，连蛋黄都是好吃的。

　　费君格哆哆嗦嗦剥好一颗水煮蛋，咬了一口，清香的味道激活了他的味蕾。
　　果然鸡蛋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

　　费君格狼吞虎咽吃掉第一个鸡蛋，第二个鸡蛋却舍不得一口吞下。
　　他隔着布料圈住最后一个鸡蛋，悄悄走到楼梯口前，看着那扇关紧的门。
　　被孤独滋味包裹了俩月的小孩，心里只有感激。

　　.
　　次日，顾焰五点起床，先去厨房烧水将热水供应上，随后就出了门。他今天打算在别墅附近地方找个活干，看能不能弄点钱出来，费陆阳说他爸欠了五十万，听上去是个天文数字，虽然签了还债的卖身契，但他不想坐以待毙，真的为费陆阳服务十几年。
　　他想早点还完早点离开。

　　但干活不能耽误这头债主的意愿，顾焰想，全职工作肯定是做不了了，顶多找个兼职，时间能自由点，但现在有什么工作是自由的呢？

　　厂子里的周扒皮恨不得工人每晚都睡在工厂，天亮一睁眼就开始干活。
　　资本家在路上一脚能踩死一坨。

　　费神。
　　顾焰揉揉干涩的眼睛，昨晚他想兼职的事想到深夜，觉都没睡好。

　　走了几公里路到一处街区，这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比过来时沿路看到的其他商铺要热闹。顾焰决定在这里碰碰运气。
　　左右两边有招聘的店铺他都问了，多数不符合要求，不论是快餐店还是服装店，都要求坐班，工作时间从早到晚，顾焰没那么多时间。

　　有一两家店急招人，但一听顾焰才十六岁，没成年的不敢要，说了两句就找借口把他打发了。
　　光找个兼职就这么艰难挺让顾焰有挫败感的，他在路边买了瓶矿泉水，歇了两分钟，沿着街边往前走，走过一条岔路口，右拐看见一所学校，现在时间早，正是学生上学的时候。

　　他们或快步走，或三俩一行，在梧桐树庇荫下的青石板路上，神色盎然。
　　顾焰老房子的胡同外行街道也种着一排排梧桐树，每当秋天的时候，铜色的叶子被风一吹，潄漱地下坠。

　　曾还是学生身份的时候，顾焰满脑子都是对学习的厌恶，学校门口的花木无论长得多秀润，在他眼里都是无暇欣赏的残枝败叶，而今他看到一棵旺盛的梧桐树，却从中感受到一点萧瑟。

　　年轻不知读书好，也是活该。

　　顾焰收回目光，转头打量起边上的铺子，小饭馆，奶茶店，文具店……经过一家便利店时，顾焰折了回来，仔细看了看门外小黑板上的招聘信息。
　　招聘理货员和收银员，早晚班自选，顾焰抬头往店里看了一眼，和一个女人对上视线。

　　女人看他盯着门口的黑板看了好一会，问：“找兼职？”
　　顾焰点头：“嗯。”
　　女人话不含糊：“早晚班，早六点到中午十二点，下午一点到晚上十一点，早班日薪50，晚上80，做吗？”

　　顾焰心里一喜，自己正好可以干早班。他往前一步进门，“做。”
　　女人是便利店的老板娘，她瞧顾焰个头虽高，但脸还嫩，多提了一嘴：“你多大了，是初中生还是高中生？”

　　“我不读书，出来打工，刚满十八。”有了之前的经验，顾焰故意将自己的年龄报大了两岁。

　　“不读书了？”老板娘说：“怪可惜的。”她绕到收银台后面拿出一张纸递给顾焰，说：“留个电话号码，姓名。我这里还有几个勤工俭学的学生，班次都排好了，不过偶尔会有特殊情况，店里时时刻刻需要有人，留个电话方便换班。”

　　“好。”顾焰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这个便利店招人没有年龄要求。

　　他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和电话，老板娘歪头看了一眼，“顾、焰？”
　　“嗯。”
　　“那个，你今天有空吗？早上刚来一批货，需要搬到仓库，挺重的，店里只有我一个人。”

　　顾焰放下笔，“我来吧，在哪？”

　　老板娘把他领到后门，今早刚到的货摆在墙根，堆了一米多高，垒了五摞。
　　“都是些酒水饮料，还有大米啊，厨具什么的，反正你慢慢搬不着急。”老板娘说：“你今天开始做的话，工资我给你从今天开始算，算满的。”

　　顾焰已经甩开膀子搬货了，他听着老板娘说话，将货物搬到仓库，趁着空隙说：“好，谢谢。”

　　他朝老板娘和气一笑，勤勤恳恳做起了搬货员。

　　从后门到仓库有十几二十米的距离，一次性搬重了，还有些气喘吁吁，但顾焰是体育出身，肌肉练得不错，年轻劲也大，累了就歇一小会，能接着搬。
　　等他把货弄好，老板娘带他熟悉货架以及如何上货，顾焰认真听，听完又被带去收银台捣鼓电脑。

　　快到中午十二点，顾焰在前台坐着，老板娘从外面带了一份炒肝盖饭递给他。“给你买了份饭。”
　　顾焰愣了一下，忙摆手：“不用。”
　　老板娘客气说：“哎呀给你就吃吧，你今天帮我搬货使了不少劲，这些活都重着呢。”
　　顾焰还是拒绝：“不用了，应该的。”
　　“别客气，我看着你长得挺壮实的，以后要是有什么重活，你可还得帮着点。”
　　“那没问题的。”
　　“所以你就吃吧，吃吧吃吧。”老板娘笑嘻嘻的，她对顾焰很满意，一方面是小伙子人老实能干活肯吃苦，另一方面，这年头谁不喜欢亲近长得好看的人呢。

　　顾焰还是不能接受老板娘的饭，但又不好不要，于是问：“老板娘，这份饭多少钱，从我工资里扣吧。”
　　老板娘的声音从店里面传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板啊，买给你吃的，不要钱，哎哟~”

　　顾焰拎过打包盒，炒肝的香气隔着袋子飘出来，但他今天重物搬得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不适应的缘故，现下一点胃口都没有。
　　先带走再说吧。
　　顾焰和来换班的人交接好，跟老板娘招呼一声就走了。

　　回去路上，他就近去超市买了菜，在等公交车间隙，费陆阳打来电话查岗，他敷衍两句，风风火火往别墅赶。

　　刚一进门，就听费陆阳的声音闷声晕开，“去哪儿了？”

　　兼职这事儿顾焰本身就没打算藏着掖着，既然费陆阳问了，他就敞开说了。“做兼职。”
　　他把菜放进厨房，靠着门框，看着费陆阳：“我找的兼职只做上午，下午的时间我会待在房子里，打扫卫生做饭，反正你不都每次下午两三点醒，不耽误你事。”

　　“兼职？”费陆阳将这俩字跟读一遍，听不出喜怒哀乐。

　　“老板，我爸欠债几十万，你难道不想早点把这钱拿到手？我出去挣点钱还你，能还多少还多少，没人希望自己的钱放在别人口袋里拿不回来吧。”

　　费陆阳听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有道理，便没吭声。

　　顾焰接着说：“该干的活我还是会干，费老板放心。”
　　费陆阳从容不迫地从茶几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上，末了吐一口仙气，说：“你去兼职我没意见，但别出去时间久了，忘了‘听话’俩字怎么写。”话听着像是提醒，实则有威胁。
　　“别人是雇主，我是你债主，主次要分清楚。”

　　他特意强调顾焰是他的所属物，言下之意，出去兼职也是得了自己的同意的。

　　顾焰就算不能准确听出他心中所想，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他没反驳，事实如此。
　　可退一步想，越想越气。

　　顾焰去阳台拿拖把准备打扫卫生，一路走过去发现地上很干净，没有肉眼可见的灰尘，他又去了厨房，卧室，卫生间，再绕回客厅，仔细一看，客厅的地上都亮的反光。

　　难不成是早上已经拖过了？
　　顾焰差点怀疑自己的记忆，他起得早出门也早，根本没来得及搞卫生的。

　　不会是费陆阳自己大发慈悲弄的吧？顾焰揣着一肚子疑惑走到吧台前，他看着上面的保温壶，好像记得昨晚这东西不是摆在这个位置的。

　　吧台上的杯子也摆的很整齐，还细心地倒扣在托盘上。

　　顾焰转身看向沙发上坐没坐相的费陆阳，话到嘴尖愣是没问出来。费陆阳把烟头往桌子上一抛，烟灰弹了一桌子，他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掏出手机把玩。

　　见了鬼才会觉得他是那个做好事不留名的田螺姑娘，顾焰此刻福至心灵，哼声模糊说了句：“费扒皮。”

　　费陆阳听见蚊子哼声，抬头看了他一眼，顾焰眼转动珠子回避，甩着膀子进了厨房。

　　.
　　晚上吃完饭，顾焰大概知道做好事不留名的是谁了。
　　看着费君格轻手轻脚收拾碗筷的样子，顾焰忽然很难想象这小孩居然是费陆阳的弟弟，按照那个人的脾性，小屁孩得吃多少“转基因”药丸，才能剥落出一个心理健康思维正常的人。
　　果然人和人的区别能是天壤之别。

　　人个头虽小，但比某些“巨婴”要懂事多了。

　　顾焰腰抵着灶台，沉思片刻，冲费君格吹了个口哨，“哎。”
　　收拾餐具的费君格闻声抬头，接触顾焰目光的那一刻，他还略微闪躲了下。

　　“今天的地是你拖的吗？”
　　费君格有些紧张，小声回答：“嗯。”

　　“你这小身板居然也能拖地……”说话间，顾焰从厨房出来走到费君格跟前，费君格畏缩的样子像极了做错事等挨批的小孩子，他揪玩自己的手指头，解释道：“我想帮你分担，你今天早上没在家。”
　　今早费君格鼓起勇气下楼，没看见费陆阳，也没见着顾焰，他心里想着昨晚的事，就自己找来拖把给家里打扫了一下。

　　“要你分什么担。”在顾焰眼里，费君格就是一没断奶的小破孩，个头还没拖把高的兔崽子，应该去撒尿和稀泥，而不是举着拖把捣乱。

　　不过顾焰这么随口一说，费君格却认真回答：“你昨晚给了我两颗鸡蛋，我、我谢谢你。”
　　顾焰听笑了，“谢我？鸡蛋是用你那债主哥哥的钱买的。”
　　费君格却不听，“就，谢谢你。”

　　顾焰还是跟不来小孩子讲话，他摆摆手，“行了，随便吧，把手洗干净一边去，别在这碍手碍脚。”
　　“我能洗碗。”
　　“滚蛋！”顾焰骂道。

　　虽然费君格在想要减轻些顾焰负担这里碰了灰，但他没就此退缩，反正顾焰在家的时候，他都帮着打下手。
　　顾焰拖地，他接水，顾焰做饭，他递盘；有时不用顾焰开口，他就把垃圾桶的垃圾打包好，一齐带出门丢掉。
　　他努力做个合格的跟屁虫，发挥着微弱的用处。

　　而顾焰对于他，从刚开始的厌烦到后来的无所谓，因为他每次想找茬时，小孩总能很诚恳的挨训，然后保持距离，把自己削成一个透明人，叫玉皇大帝来了也挑不出刺。
　　顾焰无话可说，时间长了，他坦然接受了自己身后挂了一个尾巴挂件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