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债》阿九王兄

20、化冰

　　进门后，费君格手捧着冰袋，化掉的水顺着他手指缝往下掉。

　　橙汁味的冰袋冒着寒气，生生叫人看的心头一凉。
　　怎么会这么巧，厨房冰箱没有冻冰块的习惯，那天心血来潮买了袋“童年回忆”，现在就刚好可以用来敷伤口。
　　难不成费君格这小子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所以冰袋买了才不吃？

　　顾焰离谱地想，脱口问道：“为什么不吃？嘶——”
　　与此同时，费君格将冰袋贴上了他手臂，冻得他一激灵。

　　费君格动作很轻，以为弄疼了他，倏地将冰袋拿开，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顾焰对上他的视线，一时哑语。
　　费君格长得就是副灰头土脸的小孩样，五官平平无奇，唯有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瞳孔黑的发亮，是不掺任何杂质的颜色，这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看，不知道有什么魔力，叫人不忍心冲他训词发火。

　　我这是脑子出问题了？
　　我可是小孩公敌，最不喜欢十岁以下的小孩子了。
　　顾焰脑海里蹦出两个小人在掐架，势必要为他刚才没说出口的教训讨个公道。

　　“给我吧。”顾焰伸手拿过冰袋，自己贴好。
　　算了，跟毛头小子较个什么劲儿。

　　费君格搓搓被冰块冻红的手，将余水蹭干，方才捧的时间有些许长，残余的凉意几乎渗透到指骨里。

　　顾焰敷了没一分钟，就将冰袋放回小孩手里，和声细语道：“吃吧，以后还给你买。”
　　就在方才，他突然有点想明白费君格的行为，小时候爸妈给一些个没见过的好吃零食，他也想着存起来，因为吃掉就没有了，如果能保存时间长点，那那份惊奇就能保留的长久一些。

　　“要花钱吧。”费君格恍惚又要用那套乖乖宝的说辞，但后面话锋一转，“有余钱买我还是很高兴的。”
　　“谢谢。”费君格说罢去咬冰袋，此时他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两声，费君格大力地咬开冰块，企图用冰块碎裂声遮盖掉，并祈祷顾焰没听见。
　　不过为时已晚。

　　顾焰灵光一闪，想起今天晚上回来没头没脑挨了费陆阳一顿骂，愤怒上脑，便没顾得及做饭，哪还能记起谁。他看着冰袋被费陆阳咬开一个豁口，忽然轻松一笑，笑他的狗牙结实。
　　“你晚上没吃饭哦，走，去厨房。”

　　费君格一方面尴尬自己肚子饿的咕咕叫，另一方面有点担心外面的费陆阳。“这么晚了太麻烦了。”
　　“麻烦什么，你吃不吃。”
　　费君格忙说：“今天哥哥……心情不好，做饭声音太大会吵到他——”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激烈的争吵。
　　在没投靠费陆阳之前，费君格在家根本没经历过家庭纷争，父母之间和谐相处，相亲相爱，说话温声细语，笑脸相迎；可自从到了这，三天两头经历一次可怕的“世纪大战”，费君格不知应对，很多时候都被吓得肝胆俱裂，毫不夸张。

　　“你害怕啊？”顾焰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小声说：“那就小点声。”

　　他俩轻手轻脚走进厨房，拉上滑轨门。

　　冰箱里有些青菜和西红柿，还剩一个独子鸡蛋，顾焰回头征求意见：“给你弄给西红柿鸡蛋面？”
　　费君格饿了不挑食，点头同意。

　　顾焰便动手洗菜，他在这个“暴龙”债主的别墅当几个月保姆了，厨艺渐长，简单的浓汤挂面手到擒来。
　　西红柿简单切成小块，鸡蛋打进碗里搅拌，小葱蒜末辣椒面等小料准备就绪，开火倒油炒西红柿底料，把汁水逼出来，再加入适量的清水，等水沸腾，把面条放进去，煮两三分钟就好了。

　　顾焰从碗柜里拿碗，小料铺好，转头看见费君格还咬着冰袋，“那个就别嗦了，晚上没吃饭，空肚子吃冰小心拉肚子。”
　　费君格看着吃了一半的冰袋，正对橙汁味上头，一时舍不得扔。“可才吃了一半。”
　　顾焰夹筷子捞面，热气熏头，说：“你拿个碗放着塞冰箱里冻着，明天再吃。”
　　“哦。”费君格得令，寻了只碗，将自己的宝贝冰饮放进冷冻。

　　做好后，番茄鸡蛋浓汤面也好了，顾焰用勺子在锅里讨了一些汤，递到费君格嘴边，“吹吹，喝一口，别咽下去，漱口。”
　　费君格照做，顾焰又舀了一勺汤，“小口喝，把胃暖起来。”

　　费君格喝完两小口汤，顿时觉得喉管没了寒气，胃里舒服多了。
　　不过嘴巴还是有点凉，一直伸到耳后根，有点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顾焰，你是为了不让我拉肚子吗？”那两小口汤不仅暖了口腔，还把他饿过头的胃口召唤出来了。
　　顾焰：“不知道管不管用，我小时候经常这么干，吃吧。”

　　灶台上那碗面冒着腾腾热气，番茄浓汤的香味宛若天庭上饱满圆润的蟠桃诱使他不由自主地分泌津液。
　　费君格像个久未逢甘霖的街头乞丐，不懂什么是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当他饥肠辘辘时，只想要一碗香气扑鼻的美食。
　　而这碗美食现在就摆在他眼前，费君格却仿佛“不为五斗米折腰”，去碗柜又拿了一个碗出来，对顾焰说：“一起吃吧。”

　　这一刻，顾焰忽然产生了一种新奇而又陌生的情感，他惊讶于费君格的举动，大多生物在饥饿的时候往往会有护食行为，他们恨不得把食物叼到远远的地方，瞻前顾后，确保没有威胁后独自享用，却鲜少有拿出来分享的。
　　顾焰是独生子女，没有兄弟姐妹，从小任何吃的喝的都进了他一个人的五脏庙，没体会过护食，更没有分享。而眼前这个瘦小的小孩跟自己不沾亲带故的，却让他产生了“如果有这么一个弟弟”也挺好的错觉。
　　曾经，顾焰幻想过自己能有个弟弟或妹妹，他可以每天骑车二八杠载着他/她在大街上晃，尤其是可以骑到学校，跟一帮狐朋狗友们显摆——瞧，我也有个喊我哥哥的小崽子。
　　感觉这是件特别有面子的事。
　　顾焰也跟他妈提过，但他爸说，养一个都费劲，再来一个要倾家荡产，表示坚决不生。可那时顾焰以想要个小跟班为荣誉，缠着他妈磨了好久，结果有天他爸把他领到小区老年人休养中心，他听到了这辈子最恐怖的声音——一堆小孩集体哭叫比嗓门，进去站了两分钟，回去耳鸣了好几天。
　　顾焰深受其害，当即打消了要弟弟妹妹的念头。

　　本以为几年前惨痛的教训随记忆尘封入土，现在看到费君格又开始想了，尽管这小子长得不咋地，性格也敏感脆弱，但相比较调皮闹腾的，顾焰看他还是挺顺眼的。
　　不吵不闹，也不会动不动展示能穿透耳膜的“尖叫神功”。

　　顾焰想着他的优点，心软了一下，摆摆手说：“你自己吃，不用管我。”
　　费君格犹豫着：“你晚上也没吃饭。”
　　“一顿不吃饿不死，再说，我不饿。”
　　“顾焰——”
　　顾焰“嘘”了一声，手指往后一指，“吃你的，再多说一会吵醒了费陆阳，他可能会把碗扣你头上。”
　　“……”

　　费君格眉毛抖了一下，似乎预想到了费陆阳狰狞的脸。
　　他无声地捧起碗，小口的喝汤嗦面。
　　顾焰靠在门边，抬头望着天花板，心里不知所想。

　　十月的某天夜晚，债主家的“保姆”和“便宜弟弟”躲在厨房里修五脏庙，他们尽可能隔绝声音，在这充满烟火气息的小小空间，各自消遣。

　　-
　　临近立冬，气温降低至个位数，彻骨寒冷。
　　这天还下着雨，顾焰回了趟他爸家，需要拿一些过冬的棉衣。钥匙插进锁孔，门开的一瞬，他没想到顾万培在。
　　顾万培坐在客厅破旧的皮沙发上，弯腰数着摊在茶几上的钱，听见响动，他慌忙把钱往里收，不小心撒了一地。

　　顾焰把眼睛别开，走向自己的卧室，边走边说：“我来拿几件衣服。”
　　说罢，他迅速进屋翻了衣柜，找出几件厚衣裳，又从柜子顶端摸到一个塑料袋，把这些衣服使劲塞了进去。
　　做好这些花了不到五分钟，顾焰收拾好准备离开，在房门口被顾万培拦住了。

　　“干什么？”
　　听到儿子带有不悦的声音，顾万培欲言又止，他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用不再清明的眼珠看着顾焰。

　　俩人拉开了距离，顾焰才看清他爸的模样，父子俩几个月没见，仿佛隔了多年，他发现顾万培的腰佝偻了，靠近眼角的眼白发黄，脸上皱纹沟壑增多，脑袋上的也多了好多白头发。
　　顾焰呼吸一窒，刻薄的话堵在舌尖，如同被下了禁制。

　　又是干了什么勾当，老了这么多！
　　顾焰往坏处想，该不是又去赌钱了。

　　他等着顾万培说话，等了小会儿，顾万培什么也没说，转身去了摆放杂物的通道，不出片刻，他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长柄雨伞。

　　“这把伞给你，外面下雨了，你没带伞就来了吗？”

　　顾焰下意识搓了搓头发，沾了一手的水，他随意在身上擦擦，说道：“不用，你自己留着吧。”
　　顾万培手里那把伞用了好几年了，他不是不知道，自从他妈去世后，家里就只有这一把伞。

　　“拿着。”顾万培忙说。
　　顾焰忙着走，摆手糊弄，“走了走了，伞我自己能买，要你这破伞。”他疾步走到门口，将要把门关上，忽然回头又来了一句：“还完债之前，我可能不大会回来了，家里的东西你自己收好，不用给我。”
　　话音刚落，门就关上了。

　　啪嗒一声门响，震红了顾焰的眼眶，他小跑到楼道口，望着外面淋淋晰晰的雨，心里不是滋味。
　　这雨下的太烦人了。

　　冬季晴多雨少，原以为下就一时半会，顾焰没在意，也就忘了买雨伞，结果雨连下了三天，还总是下班的时候下，到家就停，像是老天爷故意整他。
　　顾焰寻思着最近是不是到了霉运期，需得找个山头神仙拜一拜，就像菩萨观音、关公门神之类的。
　　然事与愿违，也许是因为他拜了各路英雄人物，被这些拥有通天彻地本领的任务认为心不诚，给他降了大霉。
　　顾焰难得的感冒了。

　　先是鼻塞，接着骨头开始酸痛，尤其是腰背，走路都磨着似的。
　　顾焰没辙，他坐在便利店前台呆呆地看着外面的雨，下定决心买了伞。
　　老板娘看他脸色不好，询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顾焰强打精神，无所谓道：“小感冒，不碍事。”
　　老板娘伸手在他头上摸了一下，不太烫，又看他发白的嘴唇，提醒说：“你这得吃感冒药。”她看见顾焰拿了一把伞付钱找零，不由多说了几句：“买伞干什么，得买感冒药，我这没有，不然就拿来给你吃了。”
　　顾焰使劲吸了吸鼻子，长呼一口气说：“确实应该买伞，之前总是以为雨下不了一会，结果每次下班后雨又开始下，我这感冒就是雨淋的，老天爷给的教训，我长记性了，买了伞顺应天意。”
　　老板娘顺了顺他的话，没听明白里面的逻辑。

　　“别仗着小年轻糟蹋身体哟，天冷也要多穿衣服的，回去路上记得买感冒药，扛不住了要吃的。”

　　顾焰点头答应，“我知道了。”

　　周末五点下班后，天果然开始下雨，顾焰不屑地哼声，幸好早有准备。
　　他挑衅似的站在便利店门口，正向老爷展示他的智慧，虽然不知道买了把伞有什么好智慧的。

　　魏之航今天有空掐着点开车过来，他摇下车窗冲顾焰吹了吹口哨，“顾焰，有空没，看电影去不去？”
　　顾焰想也不想：“不去。”
　　“反正下班了，去玩呗，我还带了朋友的。”

　　顾焰怼道：“你以为我像你那么闲啊，我有事。”
　　正说着，老板娘从里面出来，看见人还没走，在跟谁在说话。

　　“哎小顾，我刚还想着你走没走呢，这给你，我在休息室抽屉翻到的，没过期，回去赶紧吃了。”老板娘一把把药塞他手里，“那你朋友吧，叫他送你回去，省的走路。”

　　魏之航听了一耳朵，立马反应过来，他伸手打开车门，向他招手：“你感冒了？上车，送你回去。”
　　顾焰活动活动酸痛的筋骨，发现如果能有个代步车确实挺好的，他也没推辞，上车系好安全带，冲魏之航说了声谢谢。

　　“怎么感冒了，衣服穿少了？”车上，魏之航和他闲聊。
　　顾焰神情恹恹，屁股下的坐垫软和，同时也搓软了他的神经，“淋雨了。”

　　“看你不是带伞了么。”
　　“……现买的。”

　　魏之航注意路况的间隙一边观察顾焰，发现人闭着眼睛，呼吸轻缓。
　　“回去把药吃了。”
　　“冬天最容易感冒发烧了。”
　　“还容易得流感，发烧流鼻涕的……妈的，开车不长眼睛啊。”十字路口迎面冲过来一辆三轮，差点蹭到魏之航的车。

　　魏之航惊出冷汗，转头看向顾焰，他一边盯着红绿灯，一边快速用手背贴了一下顾焰的下巴，感觉比正常的温度高那么一点。

　　“喂，你听见我说话不，我感觉你身上好像有点烫啊，是不是发烧了，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顾焰的意识陷入将沉不沉的境界，他只觉得耳边有只麻雀，聒噪极了。
　　“烦死了，我心里有数，睡一觉就好了。”

　　他懒懒的，说话也没睁开眼睛，魏之航打消了转变路线去医院的想法，将他送回了别墅。

　　顾焰下车后，魏之航半降车窗，关心道：“记得吃感冒药啊，注意休息。”
　　顾焰没说话，点头表示听见了。

　　魏之航亲切地跟他挥手告别，倒车驶离。
　　而这一画面被房间里靠着窗户的费陆阳看在眼里，他面无表情，紧紧盯着院子里的顾焰，直到他进了视线死角消失不见。

　　晚上，顾焰炒了几个菜，就回储物间睡了，不知过了多久，他被砰砰的敲门声吵醒，开门看见外面站着的是费陆阳。

　　“睡死了吗？敲半天才开门！”费陆阳用一贯的语气命令道：“洗碗去，还有过两天我要出门一趟，卫生间那几件衣服记得洗。”

　　费陆阳今天是有点故意似的，平时需要换洗的衣服他直接放在卫生间，顾焰看到了会洗，不需要他特意叮嘱。
　　顾焰睡了一觉，脑袋还处于放空状态，无意识的哼哼两声，从费陆阳身边剐蹭过去。

　　费陆阳没忍住抓住了他手腕，顾焰被他扯得差点摔倒。
　　“搞什么？”顾焰眼眶红红的，显然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说话声音沙哑慵懒，似乎还在埋怨。

　　费陆阳拉住他又什么也没说，放开他后走了。
　　他行为古怪，顾焰没心思去揣测。

　　等忙完厨房的杂事，顾焰用冷水洗了洗脸，整个人清醒多了。
　　他去储物间拿感冒药，就水吞了，才去楼上卫生间洗衣服。
　　推开卫生间的门，顾焰傻眼了，水盆里，洗手台，还有角落里堆的到处都是衣服。
　　费陆阳是把他衣柜都清空了吗？

　　卫生间地面难以下脚，顾焰粗糙地拎出一些衣服叠堆在一起，好一摞一摞地按顺序进洗衣机。
　　他在二楼辛勤地洗衣服，边洗边骂，一度想拿剪刀把这些布料全剪了。
　　或者一把火烧了，扔垃圾桶。
　　顾焰正考虑想出一百种处理这堆衣服，正想的出神时，费陆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他妈声音能不能小点！”
　　“靠！”
　　顾焰被吓了一跳，转身踩到了地上的衣服，差点摔倒，幸好他眼疾手快抓住了洗手台。

　　“你有病啊，专门上来吓我。”顾焰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似乎被吓得不轻。
　　“你动静太大吵得人睡不着觉。”费陆阳脸色有些发红，身子歪斜靠在门框。

　　顾焰站起身，“你房间在楼下，关上门怎么能听见声音？找茬吧你。”他指着地上需要手洗的毛衣，“不看看这些都是谁的衣服，你以为我愿意洗啊，还怪动静大。”
　　顾焰刚吃了感冒药，身上正乏力，不大愿意跟他拌嘴，费陆阳脑子不好，说不到两句就喜欢大吼大叫。

　　“怎么，不想洗我的衣服想洗谁的？魏之航的？”
　　费陆阳果然开始犯病，“你俩走的很近啊，我看见了，他开车送你回来，在门口那依依不舍的，恶心。”

　　顾焰不想和他争吵，忽而闻到空气中飘来似有似无的酒味，他蹙眉，“你喝酒了？”
　　费陆阳嘴角噙着嗤笑，以为自己戳破了顾焰的丑事，胡言乱语道：“怎么，心虚？”

　　顾焰强忍不悦，“别犯病，让开！”费陆阳半边身子霸占出口，被嫌弃而不自知。
　　“为什么跟魏之航走的那么近？”费陆阳压低声音，头靠向顾焰，顾焰伸手去挡，被他一只手攥住，拉得更近。
　　酒的味道逼仄在两人之间，顾焰头晕脑胀，还听见费陆阳放洋屁：“你们睡过了？”

　　“费陆阳，放手！”顾焰恼羞成怒，没被抓住的手抬起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清脆的一声并没有叫醒犯浑的费陆阳，反而好像拧开了他癫狂的开关。

　　“顾焰，你是我的人，是我花钱买来的，你不能跟任何人有感情，你必须属于我，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我让你跟人睡觉你才能跟人睡觉……别有其他想法，我有的是办法折磨你。”
　　他每个字都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说的认真带恐吓，顾焰用力挣脱他的束缚，却由于感冒，力气不比平常。

　　“你他妈的，费陆阳，你说什么疯话！啊——”费陆阳真的疯了，他一手扣住顾焰的后颈，把人压过来，直接亲了上去。
　　顾焰心里如重锤击落，慌忙偏头，只在嘴角留下一触即没的印记。

　　这个充满强迫的吻让顾焰脑子一片空白，短暂几秒后是十分的愤怒，他捏紧拳头，咬紧牙关，挥拳打向费陆阳，俩人踉跄分开。

　　紧接着，他又一拳头砸向费陆阳的脸，但在半路被截，费陆阳力气比他大多了，他轻而易举地拧住顾焰的手腕，一脚踢中他的腹部，把人踹倒在地。
　　因低烧导致的骨骼酸疼被这一脚踢得更加严重，没等他喘过来气，就又被费陆阳揪着衣领提起来按在墙上。
　　“你他妈跟我横什么横，你打得过我吗！”

　　就在这时候，旁边的门开了，只见一团黑色的影子耗子似的蹿过来，一把抱住费陆阳的腿。
　　费陆阳低头一看，是费君格，这小子瞪着眼睛恨恨地仰头看他，大喊：“放开顾焰！”

　　“草你妈的。”
　　这下让费陆阳更生气了，他一手改掐顾焰的喉咙，满脑子都是强迫他亲吻，可箭在弦上之际，在即将亲到顾焰脸的一瞬间，脑海里似乎闪过了一些画面，他不由得低头喘气，胃里仿佛有巨物闹腾，翻江倒海。

　　喘息之间，他感到小腿一阵刺痛，原来是费君格看他掐着顾焰，朝他小腿狠狠咬了一口。
　　费陆阳吃痛，条件反射甩了一下，与此同时，顾焰忍着窒息腾出手往他肚子上一拧，死死掐住他一块肉。

　　“啊！”费陆阳本能松开钳制顾焰的手，脑海里的画面更加清晰了，一个潮湿腥气的座椅，五六个穿着绿色制服的人，电极片贴满他整个胸口，叫喊声，训斥声，从四面八方快速涌向他……费陆阳猛地弯腰伏地，张口呕吐。

　　费君格从边上爬起来，伸脚踢他，一下两下，第三下被抓住了脚踝，费陆阳没有丝毫犹豫，用力将他推了出去。

　　刚呼吸到几口新鲜空气的顾焰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睁睁看着费君格摔下楼梯。
　　“费君格！”
　　他三步并两步冲下楼，把滚下楼的费君格抱起来。

　　费君格额头磕破了皮，鲜血顺着眉骨流下来，趟过眼皮，刺激地他眼睛无法睁开。

　　流血了。
　　顾焰有些手足无措，他喊了几声费君格的名字，但小孩并没有搭理他，只是努力地眨着完好的左眼，没有出声。
　　“你别吓我啊！”顾焰稍缓过神，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拨打魏之航电话的手抖得厉害，他深呼气使自己冷静，同时盯紧了楼上的动静。

　　在魏之航的车没来之前，顾焰抱着费君格离开了别墅，他不知道楼上的疯子醒没醒，但那个房子不能再待了。

　　幸好费君格只是磕破了头皮，有些轻微脑震荡，身体四肢零件没大问题，只一些关节处有淤青。
　　医生给他处理好伤口，绑上纱布那会，他就能说话了。
　　顾焰松了一口气，坐在通道的椅子上，浑身酸软。

　　医院人不多，周围比较安静，顾焰一颗心沉到肚子里，“失聪”许久的耳朵逐渐找回了听力，他这才有精力回想今天晚上发生的事。
　　莫名其妙地争吵，动手，转眼间，被推下楼梯的费君格……最后充满腥气的血闯入眼帘，顾焰心有余悸，胸口堵着一团闷气迟迟不散。

　　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意图，顾焰出门前回头瞥了一眼费陆阳，他趴在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魏之航从外面买了两瓶水回来，在他旁边坐下，关切道：“发生什么事了？”
　　顾焰仰靠着椅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烦躁说：“谁知道他又吃错什么药了。”
　　费陆阳今天弄这出，他还能回去吗？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给他打工还债吗？

　　可如果不回去，费君格还是得送回去的，这小子在上学读书，得靠着他的钱。
　　我自己要回去吗？顾焰双手搓着脑袋，更加纠结。如果不回去，再让顾万培狗一样的跪地上求他吗？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

　　-
　　顾焰在医院待了一晚上，第二天，他让魏之航帮忙照看一下费君格，他自己回了趟别墅。

　　进门走了几步，楼梯那儿还留有费君格滴下来的血，屋子里透亮，抬头可见卫生间开着的门。
　　顾焰转向费陆阳的房间，咚咚锤门。

　　门敲了好一会，没人来开，顾焰拧了把手，发现被反锁，于是隔着门说道：“在就滚出来，费陆阳。”

　　喊完这句话，过了大概半分钟，听见里面传来走路的声音，费陆阳从里面打开门，邋遢地出现在他面前。
　　过了一夜，他胡子拉渣，眼底发青，活像个索命鬼。
　　昨晚他吐了，在顾焰走之后，胃酸返上好似伤了他的嗓子，张口声音嘶哑：“干什么？”

　　顾焰不露声色，酝酿了一路的陈词很容易地说出来，没他设想的那么难堪。“我昨晚想了很久，一开始你同意我爸把我卖给你抵债，就是有想睡我的意思是不是？我今天来想告诉你，我让你睡，但我希望像昨天的情况以后都不要发生，不要在这里喝酒，因为你真的很像疯子。”

　　费陆阳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不咸不淡，“说完了？说完了滚。”
　　顾焰：“你什么意思？”

　　“挺英勇就义啊，有勇气来找我是没招了吧。”费陆阳冷笑，语气一变：“我对你没兴趣。”
　　他说这话的冷淡面孔居然和昨晚那张急色的脸完全不一样，顾焰快要怀疑他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你不睡了？”他大胆地往前走一步，费陆阳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一步，悠悠道：“我讨厌男的。”

　　顾焰像是被打开了心结，说：“行，今天做好决定了，以后都别做这种龌龊事。”
　　“轮不到你来——操！”
　　费陆阳话没说完，没成想迎面接了顾焰一拳头，正中鼻梁，一股热流从鼻腔里争前恐后地涌出。

　　顾焰泄了愤，这才说道：“我让你先选的，既然你放弃，那轮到我讨回公道了。疼死你妈的，昨天费君格流的血比你多。”

　　费陆阳摸上桌子撕纸巾捂住鼻子，没顾得上骂，等人走远了，才仿佛从泥沼里被抠出来似的，一字一顿说：“费、君、格，这死孩子送给你得了。”

　　-
　　费君格因为轻微脑震荡在医院留观一天，傍晚，顾焰在外面打包了粥，还有一颗茶叶蛋。
　　他看着小孩乖乖吃完，从口袋里掏出几粒小玩意给他。

　　“给你。”顾焰说：“我看别的小孩都喜欢吃这些，奶糖，水果糖，还有泡泡糖，你吃过没，多嚼嚼能吹泡泡，但别咽下去。”
　　费君格寡淡的脸展露一丝笑意，他欣喜地接过这些糖，摊在手里看，说道：“谢谢。”
　　“不客气。”顾焰扫了一眼他额头上的纱布，心想，他是因为自己才摔下楼梯的，当时滚下楼失重的感觉应该很害怕吧。

　　好久了，顾焰居然从一个小孩子身上感受到被保护的感觉。记忆里，从他爸不再将他抱着下二八杠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不再享受庇佑了。

　　“下次躲在房里别出来了。”顾焰很温柔地来了这么一句，后又说：“我比你大七八/九岁的，用得着你出风头吗？”

　　费君格闻声定定地看着掌心的糖果，细声细语说：“不想看到有人欺负你。”要是能一下子长大十岁，我一定会为你拼命。

　　顾焰笑了，“大人的世界比你想象的危险，小心误伤你。”

　　“可是，哥哥、费陆阳为什么要动手打你？”费君格声音充满委屈，眼瞅着要掉眼泪。

　　顾焰愣住了，和这小孩相处至今，费君格在他眼前掉眼泪不下多次，他要么觉得烦，要么视而不见，却没有一次像这样给他带来了异样的冲击，像是真有个弟弟，在身边护着自己。
　　感觉挺好的。

　　顾焰想了想，认真地给了个答案：“他有病。”
　　“啊？”

　　次日，费君格就回家休养了，他跟在顾焰身后进的别墅，因为担心遇到费陆阳，头都不敢抬一下，丝毫没有那天晚上冲出来的英勇模样，好在费陆阳不在家，他不必胆战心惊。

　　差不多休息了两天后，费君格就去上学了，顾焰天天准点去接他，他一出校门就能看到那个熟悉的少年身影，站在一颗梧桐树下。
　　费君格别提多高兴了，也许知道是因为脑袋受伤的原因，但他心存感激，并有病地想如果有机会他还要再把脑袋弄破。

　　因为感到最近顾焰对自己的态度好的出奇，费君格上课的时候都显得很有精神，身心愉悦，尽管绷着一张脸，表面看不出来，但活动课手工做贴画得了第一名就很说明问题。

　　他把这些小花小草涂好颜色，认真收起来打算送给顾焰。
　　如果顾焰跟他多说几句话，他就能自然而然地说出这幅画得了第一名的成绩。

　　费君格快乐地涂色，这时凑过来一个小女孩，她怯懦地看了费君格一眼，冲他笑了笑，说：“你涂得真好看。”
　　费君格停下画笔，客套：“谢谢。”谢完接着涂。
　　小女孩没有走，而是看着他涂，费君格感受到别人的眼光，下笔忽然紧张起来，不小心涂错了一点，他只得停笔，抬头看向那个女孩。

　　小女孩似乎有话要说，她四处张望了望，随即凑近小声说：“最近放学来接你的那个男的是你哥哥吗？”
　　哥哥？费君格倒很想让他是，他也想喊顾焰哥。

　　小女孩紧张地等他回答，半晌，费君格摇头：“不是。”
　　“哦？不是啊。”
　　费君格问：“你有什么事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说：“没有，不打扰你了。”

　　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谁知两天后，麻烦来了。

　　人民小学学前班二班有个小孩的家长一大早气势冲冲的跑来学校，在老师办公室闹，说班上有个同学喊校外人员欺负她儿子。
　　费君格对这事没兴趣，直到班主任来找他，说希望今天他能将家长喊来学校。

　　“为什么？”费君格疑惑。
　　班主任看着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问，但他没有隐瞒，“刘枫妈妈来学校了，她说你叫了校外人员威胁刘枫，刘枫同学前段时间请过几天假，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他妈妈认为……唉，你今天还是叫家长来一趟吧。”

　　费君格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是刘枫在颠倒黑白。

　　顾焰对被喊去学校不感到意外，老师在电话里说了大概缘由，他跟老板娘请了半天假就去了。
　　到了学校，费君格在等他，碰面后，一起去了办公室。

　　班主任见到人寒暄两句，就跟坐在一旁沙发翘着二郎腿的女性介绍道：“刘枫妈妈，这位是费君格的哥哥。”
　　她话刚说完，刘枫身边的男同学叫道：“他才不是费君格的哥哥，他是流氓混混。”

　　这四个字刺痛了费君格的心，他犹如刺猬遇到危险似的，竖起了浑身的刺，怨恨地瞪着他。

　　说话的小孩顾焰有印象，是那天他堵在路上的其中一位，另外一个被女的牵着手的也是。

　　顾焰不否认，“我是他哥的朋友，他哥忙，都是我在照顾他。”
　　“那你承认是社会混混了？”刘枫妈妈情绪有些激动，如果不是班主任在边上安抚着，接下来肯定就是一些粗鄙的社交用语。

　　“喂喂喂。”顾焰状作无奈：“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请问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
　　刘枫妈妈机关枪似的嘴开始往外吐“子弹”了，“我问你，是不是你家费君格在学校欺负我家刘枫，还找了你——这么一个社会混混威胁他，我家刘枫胆子小，在家蔫头巴脑的，我还以为发烧了，结果好几天都蔫了似的，要不是我追问出来了，你们是不是还想欺负他啊！他才五岁，你怎么敢啊，畜牲！”

　　顾焰真想找个耳勺掏掏耳朵，等刘枫妈妈说完，他漫不经心道：“女士，说话得讲证据啊，你说费君格欺负刘枫就欺负了，我还说你家刘枫欺负费君格了呢。”
　　刘枫妈妈蹭地从沙发上蹿起来，指着他喷道：“我呸，证据，他，章梓，还有大班有个学生，和我们家刘枫玩的比较好的，都说刘枫说的是实话，都指认你，你还有什么好说，真不要脸啊你，以大欺小，真当我家是没人了吧！”

　　“不就是个混混渣滓，有什么了不起的，长得人模狗样的，欺负小孩不要脸，你是有娘生没娘养啊，家里大人没教育你吗，你今天欺负小孩，明天就杀人，你要做一辈子牢啊你，兔崽子！人渣！”

　　她妈唾沫横飞，费君格气得当场翻白眼，急道：“不许你骂顾焰，是刘枫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