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八》十祤

1、冷暖

　　屋子里的气息冻得我的心生疼，倒不是冬日的暖气开得不足，而是眼前上演着的这一幕狗血的家庭勾心斗角。
　　只因沐稻要断气了，家里难得热闹了一回，七大姑八大姨的聚了一屋子，都围着沐稻坐着。
　　他们叨叨絮絮地讨论着家产的分配，来了的人都想着分一杯羹，哪怕是拿走沐稻手上戴着的看起来非常值钱的戒指，或是挑几件好的衣服家具什么的。
　　这也是很平常的事情，沐稻的亲戚多半都生活条件不好，这种时候能够聚集起来也是为了给沐稻的身后事出一份力量，拿走一些“报酬”是合乎情理的，毕竟这些身外之物沐稻也都带不走的。
　　沐稻吊着一口气，思念如潮水般涌来，他思念着那个温柔而霸道的人，心想如果他在那个世界的话必定不会感到这般冰冷。
　　渐渐地世界变得越来越模糊，大地安静了……
　　2078年，沐稻享年68岁，病逝。

　　清新的空气自由的从肺腑中穿梭，身体充满着力量，沐稻此时的感觉是，原来这就是解脱的感觉吗？心思尚有疑虑渐渐转醒，几只麻雀欢快地在竹林间追逐，心旷神怡的田曼充满着生机绿意，期间夹杂着的五颜六色的小野花细细点点的散布其中，远处是山连着山一直蔓延着到了天际。
　　沐稻有几分不真切地呆呆的望着眼前的景象，这个躺在上面还会咯吱咯吱作响的木床，我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而后发现自己短胳膊短腿更加惊讶地叫出声来，“啊啊啊……”
　　不远处一个熟悉而温厚的声音传来“稻儿，我的稻儿，你是怎么了！”
　　“这孩子，是做噩梦了吗？”
　　我的头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都是李家那个胖小子惹事，也是害苦了我家的稻儿了！”外婆轻轻地，一下一下的拍着我的背，我整个身子蜷缩在外婆的怀里，她拎着我的一只耳朵，“哈心哈心哈心……”接着又换拎着另一只，她总是这样，深怕我受了一点点惊吓，无论是我刚学走路跌倒摔出一个大包的时候，还是受到噩梦惊吓的时候，她总会这样安慰着我，我听说，这是担心小孩子的魂魄被吓走而召唤的咒语，外婆每每都会这般温柔而急切地叨念着，深怕我的一魂半魄也被吓走。
　　瞧见她眉宇间的深深地纹路，我伸出手去轻轻抚平，阔别重逢的喜悦冲撞着我那颗破碎冰凉地心，我不禁哽咽“外婆，我……好想你”
　　泪水如珍珠般夺眶而出。
　　“傻孩子，一会看不见外婆就这般想念啦，外婆正在给你做香喷喷的饭，还煮了两个米锅蛋，一会你跟你外公下酒时候吃的。”
　　说着，她亲了亲我的小脸蛋，又捏了捏我的小鼻子，拿出手绢给我轻柔的擦着眼泪，不过，我的世界再一次蒙上了水雾。
　　我不知道外婆在想着什么，她只是这般轻轻地抱紧了我，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我的泪水把她的衣服都打湿了，兴许是年龄太小哭累了，也可能是外婆的怀抱太过温暖，我就这般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这一年，我八岁，重生了。

　　一切的创痛还可以弥补，感谢你老天爷！
　　上一世的我太过骄傲，太过争强好胜，我总以为只要去追逐就能够得到，但却从来不知道最珍贵的东西如果你一旦不抓牢，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辈子，我不愿去寻找，我需要深深铭记的是守候。

　　我们家真的很穷。
　　老式的泥土房子，虽然之后重新盖了瓦片，但遇到刮风下雨还是会四处漏水。家里没有年轻人，只有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带着一个孩子，经济来源本身就存在问题。
　　两个老人都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勤快人，从我记事起，就不曾懈怠过，无论刮风下雨。
　　外公和外婆每天早上四点多就起床了，我都知道。
　　从起床那一刻开始，生活就像是打一场硬仗，没有一刻是闲着的。
　　家里喂了几只老母鸡专门下蛋的，喂了十多只小鸡，每天早上要把它们放出来跑跑，不然容易生病。这些鸡都是要用来换钱的，养大了拿去卖，逢年过节也自己打牙祭，不用出去卖肉了。
　　猪圈里面喂了两只公猪，一只母猪，我曾亲眼看这头母猪下了四头猪仔，猪仔很难养活，对于没有喂养知识且大字不识的两位老人来说。最小的那只猪仔没有活过满月，另外三只养到半大的时候，一只生病也去世了。我记得当时外婆为了照看这几头猪，夜里连着起来好几次，可以说是心里放不下，晚上根本没睡着吧。
　　处理好张嘴要吃饭的家禽，外婆开始到厨房做早饭，通常会先给外公做一份，因为他吃完早饭之后就要拿锄头去地里干活去了，最近这个季节需要拔草，需要种菜，熟了的菜需要赶紧采摘回家……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忙活的。
　　等到外公吃完早饭，扛着锄头，吆喝一声“出去了！叮咚，叮咚，叮叮咚”嘴里响着拍子，就到山上去了。
　　那个时候天刚好蒙蒙亮，也就五点四十左右，那个时候的我还在被窝里呼呼的睡着，那个时候心里也从来不曾有什么起伏。
　　现在再一次身处在这样的家庭氛围当中，我的内心感到无比的羞愧。他们的爱有多么的无私和伟大，我就有多么的渺小与无知。
　　这倒不是因为我没有像他们一样起早贪黑的劳作，而是我的内心不曾为他们的坚定不移的守候，风雨无阻的抗争而骄傲自豪过，我仍记得我当时的状态更多的表现的是胆小、害羞、以及自以为是的学习。
　　他们给了一切所能给予我的温暖和爱。因为，我的童年是那么的自由、无知而快乐!
　　这一切所造成的连锁反应是，以至于之后我失去了他们，我的整个心跟着破了个洞，永远也无法填满了。
　　尽管当时我试了很多的方法，譬如一股脑的钻进书海里，浮浮沉沉，昏天黑地。开始拼命的工作，开始对感兴趣的知识拼命的挖掘专研，开始考了好几个不同专业的研究生，开始读博士，开始到大学教书……开始投入人工智能的科研事业。
　　然而，心缺了口子，能够填补上的毕竟除了爱还剩下什么呢？

　　“外婆——外婆——外婆我要起床了”压抑着内心蓬勃而出的喜悦，我呼唤着那个如沐春风的称谓。并且，我一点也不因为自己心里年龄而感到丝毫羞愧，我甚至觉得自己这般撒娇是多么的幸福。尽管现在我已经八岁了，完全可以自己穿衣服起床。
　　“哎，来啦！稻儿今天起得真早，不睡懒觉啦？”
　　“外婆正在给你做早饭，今天我们吃鸡蛋汤饭好不？”
　　“耶——我可喜欢吃鸡蛋汤饭了”
　　“这孩子，赶紧躺下，再躺一会儿，等外婆做好饭再叫你起来。”她脸上洋溢着温暖的光辉，又顺着被子边给我捻了捻被子，“再多睡一会儿，白天才有精神”
　　我的整个世界花开绽放，微笑如水般蔓延开来，流淌过脸上的酒窝，流淌过心尖，我闭上了双目，感受着这份温暖顺着血液流淌着，充满我的整个身体。
　　这份爱无求回报，无以为报，但上天既然让我重活一次，我就必然会好好的爱护守护着他们，像珍宝一般照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