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证之所在》贞颖

4、3

　　一早，法院大楼前就聚集了不少人，平面和电子媒体的记者们也各自占据了位置，以最好的角度取景。因为那天有一场颇受瞩目的案子开庭─更正确的说法是再次开庭：已经发监执行的案子申请重审。
　　那个案子当初在审判的时候，已经在社会版连续占据版面；现在竟然重审？当然又让舆论哗然，甚至开了庭审直播。
　　举行合议庭的法庭里，控辩两造已经就定位：牛大为和两名助理律师在辩方席；陈朝阳检察官与两名助理检察官在控方席。旁听席也坐无虚席，欧森坐了下来，刻意以手上的卷宗占了旁边的位子，因而招来一些白眼。他一直看手表注意时间，终于在关门正式开庭之际、侧门打开，穿着黑色外套、黑长裤、白衬衫的包蓁匆匆走进法庭，张望了一下，来到旁听席后排，在欧森旁边坐下。

　　法官走进，全体肃立，宣告合议庭正式开庭。

　　书记官首先宣告：”被告朱祥被控在2年前涉嫌杀害赵花花一案，根据刑事诉讼法第241条之一，申请重新审判。”

　　案子发生在两年之前。案发当天早晨，赵花花在被人发现陈尸自己的住处：大学学区附近的出租套房中。经检警验尸发现，赵花花是头部被钝器重击死亡，死亡时间大约为早晨8点到9点之间。
　　这个案子，当时被媒体称之为《朱祥案》，虽然被害者是赵花花。因为发生在大学学区的出租宿舍中、涉案双方都是大学生，照理说，大学应是高洁的象牙塔、大学生们该是年轻有为社会中坚、中流砥柱，但这则案件却赤裸的显示了象牙塔里的栋梁是如何被五光十色的潮流浸润侵蚀而空洞腐朽，堕落到摇摇欲坠。
　　总之，在侦办过程中，有目击者指出曾在那段时间、也就是早上7点到8点左右，看到一辆折叠自行车停留在赵女住处附近；而被告朱祥刚好有一辆相似的折叠自行车，朱祥曾在自己的社群网路上多次分享照片。
　　最重要的，刑事技术人员在折叠自行车的座垫细缝中采集到赵花花的生物迹证——血迹——成为检方的铁证，最后判决有罪。虽然朱祥解释那是赵花花有一次月事来不小心沾上的。

　　陈朝阳检察官首先发言，“报告审判长，赵女与被告朱祥原为男女朋友。赵女怀疑朱祥不忠、并发现他有其他的女友，于是赵女向朱祥其他女友揭发他劈腿。朱祥心生怨恨，于是在早晨趁着运动为借口到赵女住处将她杀害并逃逸。”
　　同时，他展示出从赵花花和朱祥的微博上取得的图片，有赵花花与朱祥在交往中照片、朱祥和其他女孩放闪的照片，暗示他脚踏两条船；以及朱祥在自己的社群网路上分享了自己骑折叠自行车踏青的照片。

　　陈朝阳继续说：”刑事技术人员在被告的折叠自行车的座垫上发现赵女的血迹。”他展示了鉴定人员在自行车脚踏板上的采证检验报告，”综合各种事证，检方认为被告朱嫌涉嫌重大，因此起诉，最后判被告伤害致死罪13年定谳，并发监服刑。”

　　审判长点点头：“辩方律师？”
　　牛大为：“审判长，我的当事人不认罪，坚持无罪答辩。本案缺乏直接证据，仅依靠间接证据就判刑，恐有误判之虞！被告服刑至今已8个月，期间他的父母亲曾多次陈情，但均被驳回。”

　　陈朝阳激动地站起身，”本案没有直接证据，是由于被告精明狡诈，已经消除了直接证据！”
　　“陈检察官，请坐下慢慢说。”
　　审判长提醒之后，陈朝阳才坐下，“ 多亏检调同仁的努力，依旧找出有力的证据：详查了被告的电脑与电话通联纪录，以及路口监视摄影机，均无法提供被告在案发时当时不在场的稳固不在场证明；并且朱祥接受调查局测谎但未通过。根据以上才确认判刑！”

　　牛大为：”检方主张本案没有直接证据的说法与事实不符。检方从头到尾只锁定我的当事人为本案唯一嫌疑人，显示已有先入为主、以偏概全的心证。其实本案的确有直接证据，却被检方忽略。”

　　法庭内出现一阵窸窣私语的讨论声。牛大为让助理律师出示一份资料，由书记员当庭展示。

　　牛大为：”被害者赵女的指甲缝中有残留物，是不知名人士的上皮组织，显示被害者在死前曾抓伤某人。但检方不曾深入调查，而直接排除该物证。 “

　　陈朝阳不等审判长开口，率先翻开判决资料夹，拿出一份资料：”报告审判长，根据公安厅刑事技术中心法医鉴定报告、以及该中心刑事化验书，表示本件被害人指甲缝中残留物采样的DNA－STR分型检测，结果显示虽为Y染色体，但仅检出部分可识别基因型，结果过于片段、而无法确定其基因型与被告朱祥的染色体之型别并非绝对不得排除… …”

　　陈朝阳解释的同时，审判长也翻阅着摊在面前的一份相同的判决备份资料；听到检察官拗口的念出一连串艰涩的专业名词有些皱眉。

　　法官：”检方请说重点。”

　　陈超阳：”简单的说，检体鉴验结果太模糊，不足做为有效力证据，因而不予采纳！”

　　牛大为：” 并非绝对不得排除——大白话的说法是检体和被告的基因符合程度不到10%。在科学上来看，那并不是被告的、而是属于其他人！检方因为鉴定技术上的局限和主观认定，并没有进一步辨识其他可能嫌疑人，草草认定凶手就是我的当事人，实为失职！”

　　陈朝阳一拍桌子：”牛律师如果认为另有真凶，烦请立刻指名道姓，不要故弄玄虚！”

　　牛大为气定神闲，说话对着审判长、但看着控方席，”审判长，犯罪侦查主体是检察官，意思是找真凶破案是检方的职责，不是诉讼代理人的工作！”

　　陈朝阳瞪着牛大为，牛大为无畏迎视，左手食指指节轻敲了桌子一下，助理律师立刻又请庭务传了一份资料给法官。

　　牛大为：”但是我发佛心，好人做到底。我已经让事务所里的调查员积极采证，并且我亲自带着被害人指甲缝里残留的皮肤组织与其他可能嫌疑人的检体到美国由NAS再次鉴定。专家认为当年从被害者指甲下采集的检体是另一名男子留下，证明真凶恐怕另有其人。同一份鉴定报告已经送交最高检。”

　　法庭内顿时哗然。
　　旁听席上，朱祥的父母微微的点头肯定，嘴角也微露笑容。

　　审判长仔细看了新呈上的证据，”陈检察官，有什么需要补充？”
　　陈朝阳一语不发，摇摇头，挫败的坐下。

　　暂时休庭，三名审判法官讨论之后，又回到法庭、一敲法槌宣布：”合议庭认为先前的DNA鉴定技术无法分辨被害者赵女指甲缝中的残留物是否为被告所有。现在技术进步，比对发现被害者抓伤的另有其人，既然有DNA新事证，且该新证据之斟酌将足以影响被告朱祥是否有罪之认定，因此裁定重审，新物证必须交由公正第三方重新鉴定比对确认以昭公信。被告朱祥刑期暂停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