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 香 缘》巫妖袅袅

1、全文

　　壹
　　元嘉十六年，齐国皇宫，清心殿。
　　这是当朝皇帝孟羲和的寝殿，平日这里一般只供孟羲和一人休息或处理公务。但今日，这里却多了一个女子。
　　这女子芳华年纪，眉若远山，唇似丹霞，一双桃花般娇艳的眼睛偏偏含着上位者的气势。一头如云的长发被挽成庄重的牡丹髻，使得女子本不大的年纪生生多了几分成熟，一身正红色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裙昭示着眼前女子身份的不凡。
　　她便是这齐国皇后——顾佩玖。
　　“咳咳……你，呵……”孟羲和虚弱地躺在榻上，眼睛没有焦距的向眼前的女子看着，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不知为何却化成了一声叹息。
　　此时若是有朝臣在此定会不由得大呼惊讶，对外只是宣称偶感风寒的皇帝怎会如此憔悴不堪的躺在榻上不得行动。
　　“皇上想说些什么？”听见声音，顾佩玖正搅拌着汤药的手一顿，抬起眼来似笑非笑地看向孟羲和。
　　“你，咳咳，等着一天等了许久了吧。”孟羲和有着些许自嘲地说道。
　　“原来皇上知道臣妾一直盼望着这一天啊！”顾佩玖笑得越发娇媚无双，语带惊讶地笑道。
　　孟羲和眼睛闭了闭，再睁开时那眼睛里却闪烁着些复杂的光芒。
　　孟羲和看向顾佩玖，良久才缓缓道：“你，不用这样笑着看朕，朕知道，你不愿意这样笑着的。”
　　顾佩玖那完美的笑容终有了一些龟裂的痕迹，最后还是恢复了正常的神态。
　　孟羲和没有理会，继续喃喃道：“朕早就知道，终是会有这么一天的。朕早就知道……”
　　窗外一只寒鸦飞过，哀鸣声响彻九天云霄。
　　贰
　　元嘉元年一月，这是当朝皇帝孟羲和登基后迎来的的一个新年，长安城里虽然大雪纷飞，可却依旧挡不住百姓们的洋洋喜气。
　　大街上鞭炮声，小贩的吆喝声入耳不绝。但此时的殿阁大学士府，却被一道圣旨搅得喜气全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滋有顾氏长女佩玖，端庄淑睿，勤勉柔顺，品性温良。着即册封为后，令于二月十三入宫举行封后大典。
　　钦此。
　　来传旨的太监笑眯眯地将圣旨递给跪在地上已然愣住的顾佩玖，喜气洋洋道：“奴才恭喜顾姑娘，恭喜顾大人！皇上厚爱，这可是咱们顾府的大喜事呐！姑娘还不快快领旨谢恩。”
　　顾佩玖好似回不过神一般愣着跪在原地不动。
　　一旁顾佩玖的娘傅筝见状眼睛一转赶紧上前一步接过了圣旨，连声对那传旨太监道谢，并陪笑着不着痕迹地塞给那太监一块金锭子。
　　“公公见怪，小女是一时高兴坏了，没能反应过来，望公公千万莫要介意。”一番好说才将那太监高兴哄走。
　　“爹，娘，我……我不要嫁给什么皇上，我心悦的是承宇哥哥！”顾佩玖这时才缓过神来，眼睛睁得老大，大声说道。
　　“哎！阿玖……”傅筝面有不忍地向前一步，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是不忍的将头别向了一旁。
　　一旁顾怀瑾一贯淡然自若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为难的神情。最后他也只是红着眼，拍拍顾佩玖的肩膀，沉声说道：“阿玖，皇命不可违。你与那陆承宇今生注定无缘啊。”
　　听闻此言，顾佩玖愣了愣，似乎没想到父亲和母亲这么容易便妥协了，腿一软向后趔趄好几步，幸好被贴身侍女铃音扶起。
　　顾佩玖瞪大眼睛，似乎没想到父亲和母亲这么容易便妥协了，一鼓气将傅筝手中的圣旨一把夺了过来，狠狠地扔在地上，大声喊道：“我不要！我的命都是承宇哥哥救的，我今生若嫁便只会嫁给一个人，那就是承宇哥哥！”
　　“你这孩子，哎……”一旁傅筝无奈叹气。
　　叁
　　“阿玖，你便吃点东西吧……”距离赐婚已经过去三天了，这三天里，顾佩玖仿若丢了魂一般只知道坐在在房间一动不动地看着桌上那盆艳红欲滴的丝萝花。
　　那是陆承宇送给她的花……
　　布置清雅的房间里，傅筝坐在矮榻旁苦口婆心的试探劝着，“这都已经三天了，再不吃点东西，你的身体会受不消的。”
　　见顾佩玖还只是摇摇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傅筝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不禁悲上心头，哭着道：“阿玖，娘知道你委屈，你不愿，可是皇命难违啊，咱们顾家虽说外人抬举，有个劳什子‘天下文人之首’的雅称，可咱们依旧不能够跟皇帝对着干啊。”
　　说到这，傅筝深深叹了一口气，用手帕怜爱地擦了擦顾佩玖流下来的眼泪，接着道：“娘知道承宇救过你的命，你心悦承宇那孩子，娘也是打心眼里认可他，可又能怎么办呢？在外人眼里，皇帝封你为后，那是天大的恩典，你若退了这门亲，转头却又嫁给承宇那孩子，这不是让天下人都看了皇帝的笑话吗！你便是，你便是为了你爹和娘亲，为了这顾府上下一百多口人的命，你应了这门亲事吧。”
　　终于，顾佩玖的眼睛动了动，视线从那盆丝萝上移开来。良久，顾佩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一字一字的道：“娘，您别说了。我……我嫁！”
　　“好，这才是娘的好孩子。”傅筝又是激动又是欣慰，紧紧抱住了顾佩玖，也正如此，她没能看到顾佩玖紧握成拳的双手和那双哀伤的眼睛。
　　娘，女儿是真的真的很喜欢承宇哥哥啊……
　　那年菩提寺内，青竹林里，仿若天神一般从天而降救下被匪徒袭击的女儿的人，女儿此生都忘不了啊……
　　肆
　　“小姐！小姐不好啦！”侍女铃音如一阵翠绿色的风一般冲进屋内，打断了顾佩玖正绣着大红盖头的手。
　　被人打断了进度，顾佩玖也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放下手中的工具，抬起头来淡淡道：“发生什么事了？看你这大呼小叫的。”
　　“小姐……”铃音一副着急得满头大汗的模样使得顾佩玖不禁露出久违的笑容，转身倒了杯茶递过去，“你先喝口水，别着急，慢慢说。”
　　铃音却不接，跺了跺脚，仿佛要哭出来一般说道：“小姐！奴婢刚刚听外面的人说，皇上……皇上要斩了陆公子一家！”
　　啪啦啦一声，顾佩玖手一松，手中的杯子不由得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顾佩玖怔怔地看着地上碎了的杯子，半晌，如风一般快跑出去。
　　铃音迅速出门拦住顾佩玖，着急说道：“小姐您冷静一下，还有一件事灵儿没跟您说，皇上现在来咱们府上微服私访了！”
　　顾佩玖正挣扎的动作一愣，微微颤抖的双手紧紧握住铃音的肩膀，通红的双眼紧盯着铃音，一字一句缓缓问道：“你是说，皇上现在就在咱们府上？”
　　铃音被顾佩玖骇人的眼光吓了一跳，来不及细想，便脱口回道：“是……是，现在老爷与夫人正在前厅陪着皇上饮茶呢……”
　　听闻此言，顾佩玖转身便向前厅的方向跑去。
　　但没跑几步，便看见前方胜红如火的梅园里有一道醒目的明黄色身影慢慢闲逛着。
　　明黄色……
　　顾佩玖加快速度，几步跑到那人身前。
　　“你是何人竟敢……”
　　“离剑，你退下。”那明黄色身影身边侍卫模样的人见到顾佩玖冲了过来甫一开口便被那男人打断。离剑警告似的看了看顾佩玖，听话退下。
　　“你，找朕有何事？”孟羲和抬眼看向顾佩玖，温和的笑了笑，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我是顾佩玖！你便是当今皇上？”
　　孟羲和有些好笑地看了一眼眼前有些气喘的人，缓缓道：“朕知道你是谁。”
　　说到这里，他歪头笑得越发明朗，又继续说道：“朕总不至于连自己的皇后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顾佩玖并没注意到孟羲和的小动作，见他承认自己的身份，顾佩玖便大声质问道：“我已经同意嫁给你了，你为何还对承宇哥哥狠下毒手！”
　　说着，顾佩玖便不由自主流下眼泪，她狠狠地拿衣袖擦了擦，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孟羲和。
　　孟羲和看着她这略带些孩子气的动作，不知为何竟有种想上前帮她轻轻擦拭的冲动，却生生忍了下来，也没怪罪她言语中明显的冒犯之处，稳了稳心神沉声辩解道：“段家父子意图谋逆造反，朕才赐他满门抄斩的。”
　　顾佩玖冷哼一声，说道：“你少骗人，你肯定就是怕天下人耻笑于你，你恼羞成怒才会对承宇哥哥一家下此毒手的！”
　　孟羲和愣了愣，有些伤神似的垂下眼眸不语。
　　顾佩玖未理，继续说道：“呵，孟羲和，你有胆子娶本小姐，就别怕日后我将你加注于我身上的痛苦一点一点奉还回去！”说完，顾佩玖也没再看孟羲和，一甩衣袖转身走了。
　　斑驳红梅中，孟羲和看着那远去如风的背影不发一语。良久，转身，笑笑走了。
　　“朕不怕……”
　　一阵风吹过，将这轻声的呢喃随着吹散得无影无踪……
　　终
　　“皇上还不知道吧……”顾佩玖扶了扶鬓旁的凤钗，娇笑一声说道：“臣妾自入宫第一日起，便给皇上下了这名为‘无情’的慢性毒药。服用这药平时身体与常人无异，连太医都察觉不出异样。但时间久了，就像那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一般，一下子，便会病来如山倒。”
　　顾佩玖以为孟羲和会大发雷霆，或是大骂她一顿将她贬入冷宫。可她不怕，她在入宫的第一天便已经做好了应该做的准备。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
　　孟羲和竟看着她宠溺笑了笑，就如他初见她时一般。
　　顾佩玖见状，却癫狂起来，大声喊道：“你笑什么？你可知道，这几年来我心里有多苦，你越是对我好，越是对我笑我心里便越难受！”
　　顾佩玖一手捂着心脏的位置，一手指着孟羲和，自嘲似的说道：“你总是这样，不管我惹什么祸，不管我捅了多大篓子你总是……总是这样笑着，永远不怪罪我。可你知不知道，你越这样我心里越难受，好像我才是那个坏人一样！”
　　孟羲和嘴唇动了动，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没有说，只是轻叹一声。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顾佩玖，仿佛要将她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随后转过头，不再看她，盯着床上帷幕的青花仿佛入了神一般。
　　他没有说的是——
　　那年菩提寺内，青竹林里，漫天飞扬的青竹叶中将她救下的人……是他啊。
　　只是那时他正躲避另一伙人的伏击，迫不得已只好将她藏在不远一处隐蔽的山洞中。
　　等他甩开那伙人，再次返回竹林里时，却恰好撞见那天与他同穿一袭白衣的陆承宇将昏迷中的她叫醒，送回府中
　　而他们第一次相遇也在更早的时候。那年他八岁，她五岁。
　　那天他因为没背下来书被母妃大骂一顿，还被责罚不许吃晚膳。他正在御花园里偷偷委屈抹眼泪时，却被那天扎着两个辫子的她看见，还将她身上仅有的几块糖果给了他，温柔的笑着为他抹去眼泪。
　　而那陆承宇一家也确实有私下养兵的罪行，他并没有冤枉他们。
　　……
　　孟羲和看着那帷幕上的青花，眼神越来越涣散。
　　朕这辈子终究没能给你幸福……
　　恍惚间，似乎听到内监有些许刺耳声音响起——
　　“皇上驾崩！”
　　真希望，下辈子你能爱上我，让我给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