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画家与诗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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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画家在一个秋天遇见了吟游诗人。
不是恋爱的春天，不是玩乐的夏天，也不是依偎的冬天。
画家在一个枫叶尚未落下，栗子尚未甜美的秋天，遇见了吟游诗人。
所以说是吟游诗人红了画家的枫叶，甜了画家的栗子，应该也没有什么错吧。
＊＊＊
02.
画家第一次看到吟游诗人的时候，吟游诗人在喷水池旁唱着歌。
吟游诗人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他唱了很久，很多，有画家听过的，更多是画家没听过的。
画家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国家。他还没见过沙漠的星空、北国的极光；还没见过黑森林里的野兽，幽冥海里的水怪；他也没听过战场上鸣兵的号角；没体验过庆典的狂欢。
从吟游诗人的歌里，画家终于看到了他想看到的。
＊＊＊
03.
吟游诗人第一次看到画家的时候，画家在桥上画着风景画。
吟游诗人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人的画，有小孩子用泥巴抹出的涂鸦，有政治家用宝石和鲜血涂出的史诗绘卷。
但吟游诗人为画家的画驻足屏息。
我可以从这幅画上看到他的灵魂。
吟游诗人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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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吟游诗人每一天都会去桥上看画家画画。
有时候认得他的小孩子们会撒娇着让他说个故事，有时候他说，有时候他不说，他的故事大多不适合孩子，所以渐渐的小孩子也不来了。
这也没什么，他的故事、他的歌，是想唱给另一个人听的。
「嘿，我知道你不认识我，但我没什么恶意，我喜欢你的画，他让我想唱歌，你想不想听？」
这句话听起来是不是很像变态？
吟游诗人一如往常的非常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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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吟游诗人每一天都会出现在桥上。
有时候认得他的小孩子们会撒娇着让他说个故事，有时候他说，有时候他不说，大概是他的故事大多不适合孩子，渐渐的小孩子也不来了。
那也没什么，画家不是小孩子，他很喜欢那些故事。
但是小孩不再来了，他也不再说故事了，我有什么理由请求他给我唱一首歌说一个故事呢？
「嘿，我知道你不认识我，但我没什么恶意，我喜欢你的歌，他让我想画画，你想不想看？」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有点像告白。
画家一如往常的非常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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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画家的画架被风吹翻了，画具散落一地。
画家非常心疼，那些颜料很多都是他才刚刚新买的；吟游诗人也很心疼，他等这幅画完成已经等了整整一周。
吟游诗人走上前，帮画家把东西捡起。一抬头发现画家惊讶的眼神，一时尴尬起来，把东西塞进画家手里，转头就要走。
我大概吓到他了。
吟游诗人有点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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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我好像吓到他了。
看到吟游诗人试图逃走，画家这才意识到。
但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啊。顾不上害羞了，画家伸手拉住了吟游诗人的手。
有点温暖，又有点干燥，还有一点点细茧，是长年弹琴的结果吧。
看到吟游诗人又困惑又惊讶的表情，画家脑子一空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我、你、呃、你可不可以给我唱首歌？」
在天国的母亲啊，请带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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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吟游诗人眨眨眼睛，看了看还包覆着自己手掌的那只手，看了看满脸绝望的画家，又眨了眨眼睛，不太确定现在是什么情况。
但这也没什么。简单的事情要深刻的去思考，复杂的事情要直白的去理解。这句话是吟游诗人很久以前从一个捕鱼的老人那里听来的，他一直觉得非常有道理。
世上本无忧，庸人自扰之。
他让我给他唱一首歌，那我就给他唱一首歌。
所以吟游诗人就唱了。
歌里有山和大海，有麦田的稻浪和鬼怪附身的稻草人，当然也有优雅的精灵和暴躁的火龙。歌里有吟游诗人在画家画里看到的一切。
吟游诗人知道，画家听得懂。
吟游诗人唱完了歌，手里还握着画家的手。
画家张着嘴。
吟游诗人歪歪头，有些可爱的看着他。
「我给你唱了歌啦，你愿意给我画一幅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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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画家当然没有给吟游诗人画一幅画，但是他带吟游诗人回了家，给了他一杯热可可。
画家问吟游诗人为什么想要他为他画一幅画，又想要一幅什么样的画。
吟游诗人没有回答他。
「那你又为什么想要我给你唱一首歌呢？」他问。
「因为我在你的歌里听见了我一直想画的东西。」画家想也不想的回答。
然后他看见吟游诗人对着他笑。
象是说着「你看你不是找到答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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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画家跟吟游诗人成了朋友。
画家会向吟游诗人展示每种颜料的材质和纸张的纹理；吟游诗人会向画家解释韵脚和节奏的弹性。
比起成品，创作的过程更加有趣。
吟游诗人喜欢画家每一幅成形或夭折的画稿，在他眼里，每一笔都可成歌。
画家喜欢吟游诗人每一段成篇或断片的歌，在他耳里，每一句乐句都可成景。
＊＊＊
11.
后来，栗子甜了枫叶红了。
画家和吟游诗人一起窝在沙发上剥着栗子，旁边有一小碗枫糖浆。
「我常常觉得画跟栗子有点像。」画家一边说着一边用力的打开一颗栗子：「剥开了艰涩难懂的外壳之后，才能尝到甜美的内里。」
「我倒是常常觉得诗人跟枫树有点像。」吟游诗人舔了舔杓子上残余的枫糖：「只有受了伤之后才会流出甘美的诗篇。」
两人面面相觑。
「幸好你不是枫树，我不喜欢你受伤。」画家说。
「幸好你也不是栗子，人和栗子不能拥抱。」吟游诗人说。
画家继续吃着栗子。
吟游诗人继续舔着枫糖。
幸好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既不是栗子，也不是枫树。
我们不需要受伤，也可以互相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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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冬天很快就到了。
吟游诗人退掉了旅馆的房间，搬进了画家的家。
这是最温暖的一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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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吟游诗人最近喜欢上了夜莺与玫瑰。
于是画家的家里彷彿多了一只夜莺。
「给我一朵红玫瑰吧，给我一朵红玫瑰，我要把它送给那个少年，用来换取爱情。给我一朵红玫瑰吧，给我一朵红玫瑰，我愿意在月光下用歌声养育它，用心头血灌溉它，我会用胸膛抵住荆棘，直到它刺穿我的心脏，我会一直歌唱，一整个晚上，直到我的血，我的歌声，都成就了它。
给我一朵红玫瑰，我要把它送给那个少年。」
吟游诗人反反覆覆的唱。
画家忍不住了：「你恋爱了吗？」
吟游诗人笑得得意洋洋：「我一直在恋爱。我与我自己恋爱，我与我的歌我的诗恋爱，我爱生命因为唯有当生命灿烂才能有更美的诗篇，而你让我的生命更好，所以我爱你。」
画家皱眉：「我不想当那个少年。」我不会让你的玫瑰被车轮辗过。
吟游诗人笑得更深了：「你不是少年，你是那棵树。」
如果没有树渴望小夜莺的歌声，他又怎么造得出那朵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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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画家已经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好几天了。
他画的画被他的老师给撕了。
「你永远都不会成为像宫廷画家那样好的画师的！」他的老师这样说。
顺带一提宫廷画家是他老师的另一个学生。
「你看看这些线条，凌乱而无用！你看看这些色块，模糊而意义不明！」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学生！」
画家想说不是的，每一条线条都有它的意义。这一笔是坚毅，那一笔是希望，还有那一笔是深藏的眷恋；每一个颜色也都有它要说的话，红色在说爱，绿色在说自由，蓝色不说话，它总是深沈，而那一片温暖的红棕色，是那一年秋天，因某人而甜的栗子。
画家想起了宫廷画家的画，一张又一张的人像，简单易懂。
大家都看得懂，大家都很喜欢，很多人买宫廷画师的画。
只有那样的画师才是成功的画师吧。
画家想着。
是不是我真的没有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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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每次吟游诗人去敲门的时候，都能得到一句：「我没事。」
吟游诗人试图让画家出来，被拒绝了。
吟游诗人试图进房间去，也被拒绝了。
于是吟游诗人出门去了，他需要一点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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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画家终于出来了。
吟游诗人什么也没说，塞给他一杯热牛奶。
画家默默在吟游诗人旁边坐下来。
「我在想也许我不适合当画家。」画家说。
「其实我觉得没人适合当吟游诗人。冬天容易冻死，夏天容易饿死，好不容易有一场艳遇还容易被打死。」
「既然不适合，你为什么还要当吟游诗人呢？」
「世界不会因为多我一个吟游诗人而毁灭，我却会因为不做一个吟游诗人而死去。」
「就像传说中的真爱？」
吟游诗人摆摆手：「不不，真爱太过浪漫。作为成年人我们要现实一点。」
「我成为一个吟游诗人，和适合，和真爱都没有关系。我成为一个吟游诗人，是因为我选择成为一个吟游诗人。」
而既然我已经选择，那就无论如何都得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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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画家沉默很久。
「对不起......我只是突然开始有点怀疑。」怀疑自己的选择。
「没关系......所以是什么让你觉得你不适合这条道路？」
于是画家将事情的过程告诉了吟游诗人。
「大锅咕噜噜，大锅咕噜噜，我美丽的女孩儿啊，我美丽的女孩儿啊，到我的身边来，切碎了全丢进大锅里搅一搅。」
「啊？」
「你觉得这首诗怎么样？」
「不知所谓，有点猎奇。」
吟游诗人开始了下一首。
「里拉琴，里拉琴，那是一把美丽的里拉琴，我要把它握在手里，抚过琴身拨过琴弦，我要成为一个伟大的乐手，才配得上那把里拉琴，我要让它在我的演奏下欢欣的颤抖，它会为我歌唱，在我手里发出最美妙的声音，那把美丽的里拉琴。」
画家脸红了一下：「很美妙......我很期待。」
吟游诗人有些惊奇，吃吃的笑了：「你听懂了。」
画家尴尬的咳嗽。
「然而其实两首都是情诗。」吟游诗人耸耸肩：「第一首的作者有个当厨子的妻子，而她当时的评价......」
吟游诗人笑了笑：「至少不是『不知所谓有点猎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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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画家好像有点懂了。
吟游诗人转开目光：「我......给你写了一首歌，我想唱给你听。」他随后低低的哼起一段小调，韵脚不算工整，但是很好听。
「我到过很多地方，曾把很多歌唱，
收过绸缎手帕，遇过火砲刀枪，他们总有想法让我留下；
我到过很多地方，曾把很多歌唱，
看过人间天堂，走过炼狱绝望，有很多人让我留连不忘。
但我还是走到了你的身旁，从此找到归港家乡，从此只想为你歌唱。
我想为你描述山川海洋，想为你歌颂蓝天骄阳。
我到过很多地方，很多人对我留恋不忘，但我只想为你歌唱。
不作它想，只有你看得见我唱出的每一朵花。
只有你看得见我唱出的每一朵花。」
画家怔愣的看着吟游诗人。
那我画出的花呢？你唱得出吗？
＊＊＊
19.
「那我呢？我的花呢？」
吟游诗人困惑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有些苦恼的咕哝了一下：「这次我可没有歌可以唱了啊......这样马上就变得不厉害了啊......」
看着画家快要哭出来的脸，吟游诗人也只能投降。
「你别哭啊，我有看见的，你的花。
你的花跟你的灵魂，我都有看见，都在你的画里呢。
这一笔是爱恋，那一笔是执着。
瞧，我是看得懂的。
这一笔、那一笔，以前和以后你画下的每一笔。
我都会好好的读，记在心里。
等到哪一天，我会用他为你写一首诗。
一句一句唱给你听。
说好了啊，所以不要哭啊，我的小里拉琴。」
画家还是哭出来了，哭溼了吟游诗人一整个肩膀。
画家再也没有纠结过花的问题了，但是他常常要求吟游诗人一遍一遍的重唱那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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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后来画家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吟游诗人多么的「擅长」于弹奏里拉琴。
保养的技术也不错。
画家嗅着厨房里传来的早餐香气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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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画家知道吟游诗人要离开是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
「你什么时候要走？」
「院子里那棵树开第一朵花的时候。」吟游诗人将盖住两人的被子拉高了一点。
「你为什么要走呢？」你走了谁给我唱歌呢？
「因为我是个吟游诗人啊。吟游诗人象是候鸟一样，我们四处迁徙，从不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吟游诗人在画家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而且，一个没有冒险故事的吟游诗人，要怎么给你唱歌呢？」
「候鸟总是在同一个地方过冬，你像候鸟，这代表你也会回来吗？」画家有些不舍的蹭蹭吟游诗人的颈窝。
「会的，我会回来的，就像候鸟。」
＊＊＊
22.
春天很快就到了。
院子里那棵树很快就开了第一朵花。
吟游诗人也很快就离开了。
这次画家没有哭。
吟游诗人走的时候留下了一个吻。
吟游诗人是候鸟，候鸟总在同一个地方过冬。
他会回来的。
画家相信他。
＊＊＊
23.
吟游诗人刚离开的那个礼拜，画家很不习惯。画家不习惯在随口的呼唤之后突然得不到了回应。
吟游诗人离开后的一个月，画家有点不习惯，不习惯再也没有人帮他解决作多了的晚餐。
吟游诗人离开的那个春天，画家慢慢的从习惯有吟游诗人再次回到了没有吟游诗人的生活。
画家不再脱口而出吟游诗人的名字了，但他每天晚上都会好好的说上一句晚安；画家也不再买那些只有吟游诗人喜欢的食材了，但他预约了秋天交易的五瓶枫糖浆，那是吟游诗人最喜欢的。
吟游诗人离开了小镇。
画家的生活里，却处处都是吟游诗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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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吟游诗人不在的那个夏天，画家学会了在河里捕鱼，他知道吟游诗人一定会欣赏在院子里烤鱼这种想法。
吟游诗人不在的那个夏天，画家画了很多幅画，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他的画，他们说他的画里充满了感情与梦想。
其中最受欢迎的是那个名为「吟游诗人」的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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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秋天很快就到了。
吟游诗人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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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画家又到桥上画画了。
吟游诗人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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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小孩子问画家那个唱歌很好听，总是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哥哥去哪儿了。
画家答不上来。
栗子已经甜了，枫叶已经红了，吟游诗人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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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后来吟游诗人也没能吃上那年秋天的栗子。
画家一个人全吃完了。
一点都不甜，一点都不好吃，画家抱怨着。
＊＊＊
29.
画家半夜突然惊醒。
摸着身旁冰冷的床铺，没有理由的哭了。
吟游诗人应该不会回来了，他这样想着。
画家哭得更伤心了。
「说了会回来的，不要哭啊。」一只温暖的手掌摸上了他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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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吟游诗人回来了。
带着一身的伤、绷带，和很多很多的故事和歌，吟游诗人回到了画家的身边。
没有栗子和枫树了，只有里拉琴和他最喜爱的乐手。
「不作它想，我只愿为你歌唱。
不作它想，我只唱你笔下的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画家与诗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