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生》安君妍

6、欺人太甚（一）

　　集市外，苏卿卿握紧了香包，抱着酒坛，向山上走去。
　　那黑衣男子。。。
　　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由得又浮现出那邪魅的笑容。苏卿卿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不，不是他。这男子看着大约刚及弱冠不久，五年之前，他不过才十六岁，怎么可能是那个人。
　　“母亲”，苏卿卿叹了口气。五年前的阴影在心中挥之不去，由最初的恐惧变成了深深的仇恨，恨不得手刃仇人，为母亲报仇。但是，如果要报仇，家中定不会安宁。苏卿卿喜欢现在安宁的生活，喜欢和徐沐风一起住在这小山里，数着庭前的榆花度过一年又一年。甚至有些时候，她觉得报仇似乎不是那么重要的事了，只要能陪在父亲身边，平安快乐的过一生也足够。
　　但是，母亲。。。那个黑衣凶手不仅仅是童年的阴影，更是她自己心里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恐惧。那个男人，像捏死蝼蚁一样，掌握着她和母亲的生死，而自己脆弱得不堪一击。
　　为什么当年自己没有死？为什么那个男人不杀她？为什么他阴厉的眼神中还有一丝自己看不懂的情绪？苏卿卿反复的问着自己，但她不能为自己解答。
　　看着不远处袅袅的炊烟，苏卿卿的脚步加快了些。刚走到村口，她便发觉今天的村子有些不对劲。村口处有一辆马车，豪华的装饰与简陋的村庄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小小的村庄有些穷酸的气息。往日里聊着家常做饭的大婶们都不见了，空空的灶台还冒着几丝青烟。今日的村子，太安静了。
　　苏卿卿有种莫名的不安心。
　　“阿，阿卿！”一个少女慌张的从远处走来，看见苏卿卿顿时眼前一亮。
　　“怎么了？”苏卿卿皱眉，拉住她问道。
　　“哎。你快回去看看吧。有个官爷到你家里闹事了” 谭心怜咬了咬唇，小心的说道 ：“听说是你爹的药方出了问题。”
　　什么？爹的药方怎么可能有问题？明摆着是来挑事的吧？
　　“你，你别担心。” 谭心怜被苏卿卿的一阵沉默吓着了，忙劝道：“这肯定又什么误会。”说罢还捏了捏苏卿卿的手，担忧的望了望她。
　　看着比自己还要紧张的好友，苏卿卿无奈的扯出一抹笑容，心中一阵暖意。
　　“我去看看。”苏卿卿往家中快步走去。
　　“啊，我陪你。”谭心怜紧紧跟上前。
　　小院里围着有一群人，正对着院中心的两人指指点点，小声的说着什么。
　　“哎呀，这徐大夫也真是的，眼睛看不见就别给人治病了啊，看看这整的。。。啧啧，可不好收场啊。” 一个中年男子扛着锄头小声的嘀咕道。旁边一年龄稍大些的女子用手拐子碰了碰他，皱眉道：“瞎说什么？上次咱弟病了可还是徐大夫治好的呢！” 那男子又小声说了什么，被女子一眼瞪了回去。
　　“听说这徐大夫多给人开了几两药啊。”
　　“那可不是嘛，人家官老爷的十七房小娘子还在家里上吐下泻呢，看着真招人心疼。这不，找徐大夫闹事儿来了。”
　　“哎哟哟，这可不好办啊。”
　　冷眼看着这些邻里，苏卿卿的脸上浮现出怒色。平日里有问题都来找父亲帮忙，父亲也尽心尽力的帮他们，可现在父亲有难，这些人不仅不帮父亲说话，还在这看热闹，说风凉话。这可真是，八百年求不来的好邻里啊。
　　“请让一让。” 苏卿卿冷声从后面走上前，聒噪的人群安静下来，让出了一条道。
　　“爹，怎么了？” 苏卿卿走入院子，放下酒坛，走到徐沐风身边。
　　“卿卿。。。” 徐沐风皱了皱眉，还没等他开口，一阵公鸭嗓叫了起来，“哟，大瞎子生的不是小瞎子啊？”
　　苏卿卿眼里闪过一丝怒火，转过头，她最讨厌别人叫徐沐风瞎子了。
　　“官老爷来这做什么？” 含着一抹讥嘲，她望向那个恨不得给自己镀层金的胖老头。锦绸衣，金扳指，白玉佩，连鞋上都镶着几颗琉璃石。此时他正努力睁着眼胖得眯成一条线的眼睛，打量苏卿卿。这小姑娘有几分姿色，老头心里有些垂涎。十七岁的苏卿卿退却了稚气，笼着一层朦胧的青涩，杏圆的眸子因含怒而微含水汽，在老头眼里倒是有了几分娇噌之意。
　　苏卿卿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冷战，这老头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恶心的皱了皱眉道：“如果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胖老头将垂涎的目光收回，想起来他的真正目地。他搅了搅胡子，冷哼一声，瞪着眼道：“你开了什么药？我娘子吃了你的药在家吐个不停呢！”
　　“我开的药没错。” 徐沐风急声说道，尾音不由得有些颤抖。
　　“还说没错？” 那老头哼了一声，将药方拿出来抖得哗啦哗啦的响 “我请了另外的大夫来看，他说你的药方有误！”
　　“卿卿，替我念药方。”徐沐风皱紧了眉头。
　　苏卿卿走上前去接过药方，朗声道：“黄耆三两，人参半两，甘草半两，麦门冬十两？苦桔梗一两。”麦门冬十两？苏卿卿嘴角抽了抽，与此同时，徐沐风的眉角挑了挑。
　　“咳，这位官爷，麦门冬这味中药性微寒，服用过量会导致脾胃虚汗。我记得我开药方时只开了一两麦门冬，并不是十两。我认为是有他人篡改了药方，尊夫人脾胃虚弱，药性又过重，才导致了呕吐不止。”徐沐风缓缓说道，声音柔和悦耳，却又让人觉得有力。
　　“嗯，有人篡改了药方。这么明显的字迹不同，大人难道没看出来吗？”苏卿卿将药方递了回去，指着上面的字道。
　　“那这。。。” 老头无话可说，眼睛又滴溜溜一转，指着徐沐风道 “你身为大夫，药方竟然被别人改了都不知道，哼！”
　　苏卿卿嘴角又是一抽，这还怪别人了？自己保管不好药方，却倒赖在别人身上。“我父亲开完药方后给你时，药方是没有问题的。你没保管好，反倒赖别人？” 苏卿卿讽刺道。
　　“你。。。”老头心知理亏，却又碍于这么多人在，如此罢休岂不是自己没脸？便图嘴上威风，恶狠狠的道：“明明是个瞎子，还偏给人看病，药方被改了都不知道！” 转念又一想 “哎呀你这眼睛也是被别人弄瞎的吧？该不会是你把别人的眼睛治瞎了，被报复了吧？”
　　转头一看，苏卿卿的脸上布满了怒火，眼神里充斥着厌恶，愤怒。而徐沐风的脸色则变得惨白，双唇紧紧抿着。
　　老头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弱点，变得更加得意，唾沫横飞 “哎呀，不会被我说中了吧？你说你被人弄瞎了眼睛还不知悔改，偏还要继续害人，啧啧，你这个瞎子真不知好歹！” 老头说得越发大义凛然，苏卿卿的脸色越来越黑。
　　“你住嘴！”苏卿卿怒斥道。
　　多少年来，父亲的眼睛一直是她心里的一道伤疤，未曾愈合。如今被人残忍的揭开纱布，心里的悔恨愤怒喷涌而出，在这一刻宣泄出来。
　　那天也是这么一户大户人家，刁蛮的少小姐，愤怒的自己。是父亲用自己的眼睛换来了自己的眼睛。。。。。。
　　多少年来，苏卿卿一直都恨自己，为什么当时不再忍忍，为什么要还手，为什么要让徐沐风代替自己失去眼睛。像母亲一样，该死的明明是她，该瞎的也明明是她！
　　“卿卿！” 似乎是感受到了苏卿卿的难受，徐沐风急促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没得到回答，便摸索着去寻找她。
　　苏卿卿只觉得心里难受，像沉入了海底，窒息又压抑。她蹲下身，将头埋到手臂上，头有些晕，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大厅院，身边是那残暴的大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