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失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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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在对她的留恋中许久，我才回过神来去办正事。我去找爹，进了书房便问爹：“爹，我听说皇帝下令重阳前破敌，如此强人所难爹你怎么答应了？”
爹坐在书架前，并没有想理我的兴致，沉着脸说：“我要是不答应，你今天就要给我披麻戴孝了”。
我被他堵在那里不再说话，看着他沉默，又听他突然开口：“昭儿，这次出征，你就不必去了”。
什么意思？大哥都去得我却去不得？我心中惊讶抑郁，问爹：“爹……你的意思是让我在洛阳为质？为何大哥都能被皇帝特赦出征我却不能？”
“你为质？还不够分量”爹抬眼瞪着我，语气里带些怒气，“你心境浮躁，在家好好种地陪你娘，别去给我招什么祸端！”
又是如此，我在他眼里仿佛永远只是闯祸的份，可之前在战场上多少次我没预料对局势？我不服气，回他：“儿这一身血性是战场上磨炼出来的，改也改不了”我抬眼看爹，发觉他想说什么，却并不给他机会，转身出去，撂下一句：“又要日行八百里了，我回去收拾收拾”。
我回了房收拾了东西端详地图，正看着却听有人叫我：“二哥”。
是伦儿。
虽然我不喜欢二娘，但伦儿毕竟也是司马家的孩子，所以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别的忌讳，他轻易不来找我，许是有什么事吧。
“伦儿来了”我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坐下。
他坐在一侧，问我：“二哥也要出征？”
“是啊，怎么了？”我喝一口水，接话。
“没什么，二哥你也别灰心，我娘说，爹其实最疼爱的是二哥，司马家的未来在二哥肩上”。他笑眯眯的，说得怕还是爹让我去种地的事。
不过这话却有些新奇，我便问问：“你娘当真这么说？”
他点点头，神情认真的回我：“当真”。
二娘的脑子和我爹一样弯弯绕绕，也不会乱说话，我沉思着，想爹是不是当真花心思栽培我，抑或是他遣我去种地时说得那些话当真是肺腑之言呢？
“二哥”我正想着，却被伦儿突然压低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凑过来问我：“大哥……是不是在北邙山中，藏着兵”。
我一听大惊，揪住他的领子问：“你怎么知道？”
“那天家里来了一个卖布的，大哥竟然亲自去挑布，我觉得不对劲，就偷偷跟着，就发现……”他说着，我身后起了一层冷汗，不待他说完便打断：“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没有，没有人……我连我娘都没告诉”他赶忙解释，看他神情诚恳，我也就选择了相信，还是恶狠狠地警告他：“不许和别人多提一个字，明白吗！”
他小心翼翼地点头回答：“我明白”。
我松开他的领子，坐正却心里一直打鼓，担心当真会有别人再知道这些事，又叮嘱：“我出征不在家，你好好盯着府里下人还有府外的动静”。
“我知道，还有大嫂”我刚说完他就补上这么一句，外人一跟我单独提起她我就浑身不自在，自己不想去监视她却还是担忧地点点头默认了伦儿的想法。
媛容，你一定一定不要牵扯进来，一定一定要保住自己……
越临近出征我留心府周围，越觉得周围情形不对劲，去找大哥话还没开口，就收到了他的回答：“莫慌，他们会助咱们护好这个家，咱们安心打仗便是”。
我点点头，不多说一句话，哪怕心里担忧无数。
到了五丈原，诸葛亮一心想出兵，爹却按兵不动，说是“坚守不出，以逸待劳”，我看不惯爹一向的保守和对诸葛亮几乎迷信一般的畏惧，使了点手段去截了一批诸葛亮的木牛流马，还从俘获的蜀军嘴里得知诸葛亮陈兵上方谷，不禁心中蠢蠢欲动。
我赏给随我偷袭的将士还有那些蜀军一人五匹蜀锦，给自己夫人做几身衣裳，没有什么缘由，只是因为我当时送给她的蜀锦就是五匹。
胜利的喜悦还没过，我就被爹传唤了过去，跪在一营帐的将军中间，顶着战胜的光环，我真觉得自己是个不同于他人的英雄。
爹坐在堂上，语气并不带一丝刻意地问我：“我听说你偷袭蜀军了？”
他定是骄傲我的智勇又不好意思当着众将夸奖，我笑嘻嘻地抱拳回他：“是”。
他又问：“赢了？”
“赢了”我语气难掩得意，仿佛身后有尾巴高高地翘到了天上。
“是我让你去的么？”我正等着爹夸我，却被他突然阴沉下来的语气给吓得一哆嗦，爹见我不说话，暴怒得跳了起来，走上前来：“司马昭！你目无军纪，违抗军令，还有错不知反以为傲，来人，拖出去！军法处置！”
我一脸诧异，觉得这事好没道理，恶狠狠地说：“可是我赢了”。
“赢了？你知道什么是赢？什么是输？”爹绕着我转，可我实在不明白这诸葛亮有何可怕，干脆当着众将的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末将能赢，说明诸葛亮并非不可战胜，大都督究竟还在害怕什么？”
“诸葛孔明智计无双，擅奇门遁甲，非我辈能比，你怎知这不是他的奸计！”爹在我耳边歇斯底里，众将看他这个样子也开始为我求情，我憋着气，不说话，我就是不服诸葛亮怎么就那么令人闻风丧胆。
爹骂了一会，被众将拉出去看我劫来的木牛流马，大哥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劝我：“爹说的不无道理，你这一次赢了也罢，可也令人心有余悸，往后可莫要再擅自做主出战”。
我一向看不惯大哥对爹的莫名追随，仿佛爹迷信诸葛亮一般，我把心里憋了许久的话说给大哥：“爹之所以受那些武将怀疑奚落，就是因作战没有快意杀伐的血性，一天天只知道守株待兔，多少人暗中嘲讽爹只知龟缩自保？”
“昭儿，爹所做的一切都有他的道理，他经历的风雨远比你我多，况且每次不都是胜了？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都是爹的大智慧奏效吗？”大哥劝我，我知爹都是有自己的道理，但是我再也看不惯外界对司马家的怀疑。
“如此下去，诸葛亮若败，旁人不会称爹是大魏的功臣，因为诸葛亮不是心服口服战死的，而是熬死的！就算有你我知这是爹的本事，可旁人不这么想，他们定会说此实法获胜，投机取巧，乃兵家之耻！”我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压下去，可怒火和怨气却怎么都咽不下去，我施了个礼离开，走时还听见大哥在身后喊：“切莫鲁莽行事！”
鲁莽不鲁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是败不就是一死，胜了却是青史留名。
我说服了郭将军，兵指上方谷，却当真受了埋伏，回马想逃却正看见爹带着大哥前来救我，好在诸葛亮急着用计，过早露了破绽，爹狼狈地带着我和大哥逃出来，折损了几百兵卒，好在发现及时大军未行至谷中，不然，那可真是后果不堪设想……哪怕不死，传到皇帝耳朵里也等于是死路一条。
不过，这一劫难当真让我看到了父亲对我的疼爱，大哥对我的真心维护……不过回来了，终究是要为我的鲁莽付出代价的……
二百鞭刑，大哥亲自执刑，一鞭一鞭也抽在心上，让我清晰地记住自己的愚蠢和贪功，也让我在军中立誓：“不灭蜀国，我誓不为人！”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捱过的那个夜晚，我紧紧攥着陪我出生入死多年的那个锦囊，在心底一遍一遍喊着那个名字，迷迷糊糊却总是会下意识护着锦囊，护着里面的扇子，我仿佛恍惚看见她照顾我的身影，挣扎了一夜就那么被送回了洛阳。
娘为我上着药，绑着绷带时感叹：“活该！这下长教训了？”
我羞愧，低头认错：“是，娘训得是……”
“幸亏元姬回东海祭祖不在，不然她连带着你那老丈人家可是要把你好好笑话一顿！”她提起元姬，我心里厌恶，毕竟我不想然她看到我的失意狼狈，在一旁嘲笑。
“不过你这爹……下手也真够狠的”娘轻轻一勒，却碰到我的伤口，我一时间嚎也不是不嚎也不是，低着头愧疚：“这事也不怪爹，是儿子鲁莽贪功，害了自己事小，差点连累全军将士”。
爹生气是应当的，我后来才明白，诸葛亮一直是利用我的贪功想牵扯爹，牵扯连累全军，动摇大魏士气。所以爹惧他，不无道理。
“还知道错啊？”她虽然是在训我，语气中却掩饰不了怜爱，我趴在床上，听娘叹了一口气说：“哎，我倒是想去看看，那个诸葛亮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一听，抓住了机会，插嘴：“娘，你也把我带去吧，我若是就这么待在洛阳恐怕以后没有脸面活在世上了”。
“你以为你还有脸见你爹啊？”娘反问，我进退都不是，把脸埋进枕头，抬不起头来。
“娘，药煎好了”那个魂牵梦萦的声音传来，我猛得起身，随手抓起被子遮住露出的后背，羞涩地念叨：“嫂嫂……”
每次见她，我总是有那晚褪不尽的慌张和羞怯，当真还是少年情事。
娘把药端起来递给我，我听见她问我：“二弟，还疼吗？”
羞愧紧张早就让我没了别的知觉，胡乱答了一个：“哦，不……不疼了”。
“那就好，你小心烫”。
“哎”。
我端起药也不管烫不烫苦不苦，一饮而下，偷偷竖起耳朵，听见她在一旁和娘说：“娘，我去给子元准备些衣裳，你们去一起带给子元吧”。
我把碗放到一边，小心地瞥着她，娘嘱咐她一些家里的事，我只希望她快点离开，不要看到我这狼狈的模样，好不容易她走了，又听见娘责备我：“你看看，就因为你，你嫂嫂刚生产完都不得消停”。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娘揶揄了两句就又走了，我睡了一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想去看看她……还有她刚生下的女儿。
我本是没有什么脸面去见她的，我总是想比过大哥，总是想在她面前出风头，只求换回她一点点的好印象，可每次都是事与愿违。索性罢了吧，如此坦诚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我进了门只说想见刚出生的小侄女，她把孩子从内间抱出来，我从她手里接过来孩子，那么哄着，她说：“二弟还没有孩子，可这哄孩子早就轻车熟路了呢”。
“我还是习惯嫂嫂叫我昭儿”我顺嘴接过来她的话，看她沉默便打岔：“小侄女起名了没有？”
“还没，等爹和你大哥得胜归来再取吧”她语气有些黯然，我为了哄她开心，笑着说：“也好，也是双喜临门”。
“啊……喜吗？莫要嫌弃就好”。
我听她小声嘟哝，心里突然很难受，家里人无论是爹娘还是大哥从未苛求过她，但凡是她生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当宝贝哄着，我没想到她心中对大哥的愧疚还有自身的压力竟然有些压抑……也怪我，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懂避讳。
“你这是做什么，只要是你生的孩子，无论谁都不会嫌弃”我逗着小侄女，并不想暴露我所说的“无论谁”只是我这一个人而已。
小侄女咿咿呀呀有些犯困，她叫来乳娘把孩子抱下去哄了，想让我进去坐，我摆摆手，说：“不了”。
这种客套还是罢了，她费尽心思提醒我的身份我真是不想再去循着她的意思，我直接问她：“你……很担心大哥对不对？”
我知道她当着娘的面，不好意思多问，可我毕竟也连累了大哥狼狈，我不能逃避，便告诉她：“都是我的鲁莽，害大哥也受了些皮外伤，不过不打紧，你放心”。
“安好便好”她点点头可我总觉得她心事重重，一想起伦儿走前说得那些话，心里一紧，小心翼翼地问：“大嫂有心事？”
“啊？哪里的话……昭儿，我没什么心事，就是……担心挂念你们罢了”她有些磕巴，可我见她也不像是能掀起来什么风浪的样子，心中自然而然偏向了她，点点头。
我沉默着，话仿佛说完了，可并不想走，支吾着絮叨着自己的愧疚：“我少年意气，不知好歹，险些惹出大祸，本来是无颜见你了……”
她有些惊慌，可也应该习惯我的自作多情和口不择言了吧。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兵家之事我懂得并不多，但我知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你以后多加小心，成功名不急于一时的”她温柔地安慰，我想大哥之所以性子稳跟她平时的开导也不无关系。
想起大哥，我又不经意说出来了心里话：“我终究是彻底不如大哥，这一点你早就认定了吧？”
她眼神又在躲闪，扯着嘴角朝我笑笑：“这又是说什么话……昭儿你也终究是有自己所长的，我常听子元说他擅武，你却善谋，各有所长罢了”。
“是吗？你也这么认为？”我不知自己为何会问出口，可见她还是迟疑地点点头，或许是在敷衍我吧。
我叹气转身，却听她唤住我：“昭儿，不要气馁，否极泰来”。
否极泰来。
我不信什么轮回天运，却因为她说这四个字选择信一次。
我的心底一瞬有了力量，转身看她，眼里却模糊看不清她的容颜，无数话堵在喉咙，却一言不发，望着她在心底说了无数次：
徽儿，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失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