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是何夕？》茶清指凉

1、第 1 章

　　外面又在下雨了，长长地落着，一个不注意就让人忘记了晨昏，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节令，尤其在这深冬里。六六靠在花架上，隔壁办公室精心养着的吊兰已经垂下很长的枝叶，看着来来往往的大群互不相干的陌生人在雨中穿梭，六六突然想知道黄天这个时候该在做什么。雨天总是可以让人的心情起变化，今天该是个适合回忆的日子了。

　　站在五楼的平台对着下面看久了，六六就觉得眩晕，回到隔间，打开电脑。办公室里上网机子只这一台，没有安装□□或者MSN之类，公司会派人定期全面又仔细的挨个机子检查，没人能长期守在电脑旁不动，一个不小心也许就被逮到罚钱，国企的工资本就不高，六六也觉得少聊一会天保住一天辛苦赚来的钞票，值得！何况六六已经没有了上网的瘾。

　　登陆腾讯论坛，点开“我的文章”。找到这句话，“2003年12月24日，与黄天相恋54又3/4天。与他可望不可及的爱情，隔岸相视，成了习惯。”六六很着急，因为记不清楚当时是用什么心情写下的这句话。突然又想哭，引以悲哀的，不是当初的爱情不可达到，而是它在自己心中永远的死去了。六六拼命的想，不久之前那该是飘扬在自己生命曲线之上的一道光环，曾经在这样的光环照耀下，自己艰难而带着希望地活着、期盼着。可不过只一年，为什么丝毫回忆不起？

　　六六继续查找，直接翻到最后一篇帖子，”2004年5月25日，也许付予黄天的爱，从一开始，对我自己来说就是自讨苦吃，于他而言就是多此一举。一场噩梦，只怕我醒不了。“六六觉得哭笑不得，她低估了自己的能力，本以为那些不为人知的痛会持续很久很久，没想到仅隔了半年，就无论如何都无法体会生日那天，自己记录下的晴天霹雳、心如刀绞的感觉。那个叫黄天的人，为什么根本记不起他的样子？究竟他又做过什么事情，让自己如此伤心？六六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六六掏出手机，三星N628就是这点不好，电话薄要一条条的去查看。黄林、黄丹、黄梦闲没有了，没有再姓黄的了。有时候爱上一个人也许真是很简单的事，但要停止去爱这个人，问题就变得棘手了，也许你必要时，会选择丢弃这个人在你生活中留下的所有痕迹，六六明白这个道理。和黄天的细节也许早就被遗弃在自己不去触碰的角落，然后静静糜烂，挥发，直到想回忆的今天，却发现分辨不出一丝。

　　主任过来叫六六去工艺室查找资料，不知道外国的平安夜这天算不算法定的假日，但是六六依旧要忙碌着。出了行政楼不到20步就是工艺处所在的科技楼，六六没有撑伞。一直觉着雨总是适时地出现，让欢乐的趋于舒缓，也能将灼热或烦躁心平服安静，六六低着头把领子拉高，边跑边决定上班的时间不再去胡思乱想，填错数据仍然是和钞票过不去。科技楼大理石台阶光溜溜、冰凉凉，六六踏上去第一步就在想为什么今天没选个防滑的鞋底，还没等后悔的话说出口，六六结结实实的扑倒在第三、第四、第五个台阶上。

　　左脚传过一阵刺痛，不猛烈但丝丝钻进骨缝。上班的时间，下雨天，来回过往的人不多，除了守在科技大楼感应门边的那个武警，他似笑非笑的样子让六六觉得有些郁闷，其他的倒也没多丢脸。站起身，前襟脏脏湿湿的一片，六六从口袋里拿出工作证，在武警面前晃了一下顺便狠狠的看了他一眼，径直走进大楼仔细着脚下。工艺室在7楼，大楼的三个电梯一律暗黄的灯光伴着“喀哒”的声响，每次六六一个人坐的时候都觉得害怕，若不是左脚丝丝的疼痛，这次她依旧会选择费点力气爬上去。

　　科技大楼的电梯耗损的也实在厉害，之前在宣传部做实习生，前辈们告诉六六，14层以上的几乎人人都被关过，六六天天提心吊胆着，可也巧在那的两个月一次也没遇到过。正式到发展规划部上班不必担心电梯的事情，在公司里，六六工作的行政楼被称为“白宫”，楼层不高，六六在顶层5楼，四楼是组织部，三楼、二楼是老总办公室，平日里电梯就六六部门里20几个人用的勤，电梯里托领导的福也很亮堂。

　　一上午都在工艺室里忙着，调出一张张的数据在Excel上做表、计算、存入U盘同时发布到新航网和公司的局域网上。下班前，六六穿上一直挂在工艺室的立式空调前烤着的外套，不湿了，只是胸前一块块印子，看上去像是下车间干了重活又好久没有洗过了。下班的时候人多，六六不愿意挤电梯，只提前了5分钟爬楼梯，公司有规定，下班前15分钟内关大门防止早退，六六知道走早了也出不去。左脚隐隐的疼有点往内侧偏，还有些许的红肿。六六很气愤，该死的平安夜非在黑色星期五，一点也不平安。

　　中午六六的男朋友到家里吃饭，妈妈做了他爱吃的酸菜鱼，六六也吃了很多，多到辣的胃疼。“下午请假吧，我陪你先去看看脚，你看都肿成这样了。”男朋友收拾了桌子看着六六高高翘在沙发扶手上的左脚，“不用，家里有伤湿止疼膏，贴一块就好了。”六六不想今天请假，上午离开自己办公室的时候还好好的，过节请假总容易让别人寻思着怀疑，刚工作半年，六六凡事总希望做到很好，不能让别人说出点什么。“我看看你的脚。”妈妈过来扒开六六的袜子。

　　当年知青下乡的时候，妈妈在漠河的兵团做卫生员，只正经学了一个多月的医学知识，其他的都是买书自己看着学，“赤脚医生”的水平在那时候也可以对付着给人看病，据说接生、阑尾炎手术都做过。虽然后来妈妈做了会计，可现在每次感冒、发烧、肚子疼的小毛病，家里依旧是妈妈给看着，“崴脚也就是踝关节扭伤，你别不去看，等你不注意以后会成习惯性的 。”说着把冰冷的毛巾搭在六六的脚上，六六轻轻的叫了一声，实在是倒霉，大冷的天还要受这个罪。她知道妈妈每次总是这样的说，上次着凉小腹疼了一天，她就说可能是肠粘连逼六六去医院。妈妈说话，六六不能不听，那是妈妈的又一个本事，六六看不得妈妈在她不听话之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六六想自己爱哭也该是遗传。

　　门诊其实不远，就在六六家的对面。“这只脚你以前崴过脚没？”白大褂问到。“不记得了，好象没有。”六六迷糊着，她还在后悔着怎么没有出来前擦点润肤露，现在暴露在裤子和袜子中间的皮肤很干燥，除了肿着的脚踝，周围起了蛇皮一样的花纹，自己看着都难受。“这是旧伤，踝骨有点变形，不过没什么大关系，我先给你开点活血化瘀胶囊，也不用包，那样你不好穿鞋这天冷，你自己小心点，尽量保持不要再继续活动，明天可以用温水热敷，每日2次即可。”听完医生的话，六六的男朋友拿着单子跑下楼化价、取药，六六站在走廊里看着他来回的忙碌，有个你喜欢的人可以在你受伤的时候保护在身边，对很多人开说还是奢侈的事情。

　　“你什么时候崴过脚？”“不记得了，你知道我没记性的嘛，可能是在学校吧。”慢慢的上楼梯，六六笑回着男朋友的话。“你好好休息，记得吃药，我上班去了。晚上可能金姐会找一起出去玩，我来接你。”“不了，我这样不好动，有是下雨天，懒得了。你去吧，记得早点回来。”六六关上门，觉得家里比外面还要冷，打开取暖器调到高热，坐到电脑旁，连接上网。路上六六就在想，如果是在学校里弄伤过，日记里一定会有，又是记不起来的一个事情该也和那段回忆有关，六六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要有这么大的好奇心。

　　“跟着我走了这么久，不知你是否已经习惯了我的冷落。事实上，我常常不理会你，把你丢在某个角落。开始时，你并不安份，时常突然地跳出来，也不管我正和别人说着话，或者正走在路上，或者正独自对着天空发呆。你的出现，令我心里一窒，然后，我便忘了该如何接下别人的话头，或者走着走着，被石子绊一下，左脚一阵疼痛，眼里的天空就会慢慢变得模糊起来……每当此时，我便深呼吸，集中精力，将中断的谈话继续，或者掸掸裤角上的灰尘，继续走路，小心翼翼的。”六六一字一句的看，一点一点的回忆着，那个“你”是谁？脚上的旧伤真的和“你”有关系？当初的日记里怎么可以写的这么模糊呢！

　　倒杯水给自己，开了Q，滴滴的消息声音起伏不断。圣诞节的祝福全部收到，六六脸上有一丝幸福的笑意。陌生人里一个灰色的头像闪动，六六点开，“一年过去了，我有遇到很多像你的女孩，是你在诅咒我吗？我觉得不舒服，我想你了。还记得那句话吗？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六六，回到我身边吧！”流泪的那一瞬间，六六还不明白，为什么要哭。那个灰色的头像就是黄天吗？他为什么要那么说，那句“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为什么听着就觉得无法呼吸，心要挤碎了一般的缩紧。六六想离开电脑再倒一杯水，左脚狠狠的磕在椅子腿上。六六蹲下大哭，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哭，她明白感情，永远徘徊在理智的门外。即使理性从容了一百次，当感性的洪水袭来时，心还是淹没在茫然震悚里，那些抛弃的回忆为什么又回来了？

　　六六看见了。黄天和徐洋两个相互依偎的照片。看上去很美，六六喜欢洋洋的笑眼，弯起整个春夏的美景。六六也听到了。电话那端黄天说，“不能再和你一起，别缠着我。”六六的心几乎不能喘息了，第一次晕倒，四楼寝室门口，以最快的速度，在她的眼泪掉出来之前。躺在寝室的床上，脑子里只记得徐洋在电话里最后说的那句，“黄天，就算她什么都没得到也起码给她留点尊严。”六六一遍遍的念叨着，“她错了，我不是什么都没得到，我得到了太多太多。我不要人可怜。”望着左脚缠满的绷带，心开始如掉入万丈深渊般地下坠。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灌满了整个耳窝。爱人和朋友组成一道完美无暇的圆，六六用手捂住胸口，好费力好费力地呼吸，找不见自己的位置。

　　只是三天，夏天闷热的夜晚，寝室里人都走光了，六六接到徐洋的电话，“六六，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帮帮我。我知道对不起你，可是我发现和黄天在一起很累，还是你去找他吧。”六六安静的挂了电话，视屏连接一直在继续，“六六，我只能信任你，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就是好好爱洋洋，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女人能走进我的心了。你要帮我”黄天在异端低着头抽着烟。六六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我爱你，不能失去你。”“不，别让我烦恼，我们不可能了。”黄天看起来惊慌失措。六六笑了，“呵呵，我是叫你这么和徐洋说，告诉她，你很爱她。”喜欢的东西不是一定要占有的。如果发现心头所好落在别人手里会得到更周全妥善的保存和照料，六六没理由不忍痛割爱。

　　黄天要玩网络游戏没有钱买装备，六六不明白为什么要往游戏里投入那么多的钱，但是黄天看起来很寂寞，似乎除了和六六聊天便只有游戏做伴，六六调皮的问黄天，“为什么我要花钱帮你买东西？”黄天大声的说，“因为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六六在电话那端笑的很开心，一次又一次汇钱过去，宁可自己啃上半个月的方便面。只因为他已经承认六六是他的人了，可六六忘记问，黄天的是不是也是她的？黄天曾说过会买一个戒指给六六，在他们最好的时候，说完这话的时候他量了量自己的手指，又让六六把手指伸到摄相头正前方。那时候的六六仿佛真的成了他的新娘一般，陶醉在幸福之中。一个小女人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可是，六六最终没有机会得到这样的一枚如传说般的戒指。结束得好突然。只因为徐洋在六六之前，从网络走到了他身边。

　　睁开眼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床头摆着杀虫剂的瓶子，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六六摸到电话，“我会加油的，我真的会，如果有来生，我再不会轻易将你送给别人了，下辈子我一定要比她先走到你身边。”电话那端一片盲音，没人接。六六被送到了医院，一个念头救了她的命，“我不能死啊，我比他早这么多就离开这个世界，那么等到他投胎的时候，我在下个轮回岂不是已经老得无法爱他了么？”这就是六六的那个念头。

　　六六很配合，因为她想活下去，一次饮入1000mL灌洗液，医生拼命用压舌板刺激着六六的咽部，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如此反复多次，直至六六吐出的清净的液体。医生给了生鸡蛋清保护消化道粘膜。六六躺在病床上满脸泪水，拿出电话拨号，0851后面是什么？六六开始烦乱，她不记得黄天的电话了，那个她每天要拨打至少两遍的号码。左脚绑着绷带出院的时，六六还会笑。菲利浦F530上市，朋友找六六做宣传，一周的时间赚到1000元。整个假期六六在学校一个人度过，没有上网，没有充手机卡。

　　后来六六遇到了现在的男朋友，不是最优秀的，有着许多的缺点，但这些在她还没有接受他的时候就已知道。六六愿意接受新的感情，要将自己托付给这个在她遇到挫折的时候默默地帮助她、在她失意的时候热情地鼓励她，并且从不索取任何回报的男孩。男朋友不知道六六的曾经，六六也忘记告诉他了，那也许并不重要。和六六在一起时，男朋友说过，时间也会燃烧。说这句话时，六六亲眼目睹着他幸福的样子。那一刻，六六的笑容也正在他的眼中，在他的脸上，在他的指间跳跃着，飞舞着。

　　六六忘记了关于黄天的一切，也许，年复一年的，所有的感情在时间的浩瀚里都会显得微不足道。也许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六六选择遗忘。那曾经捧着的高于生命的爱情，原来，在时间的面前，是显得那么可笑。

　　黄天爱玩游戏，曾经还想拉着六六陪他玩仙剑，那他为什么不明白游戏里有的“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 昨日种种,似水无痕.今夕何夕,君已陌路”这样一句话？辨不出这究竟是一场美梦还是一场噩梦，六六只知道，不得不醒了。她的一切不在属于黄天。之前，那段关于黄天的回忆被六六囚禁在记忆的某个角落，无力自拔也不去触碰。这个平安夜，最后一次回首，那些用泪水丈量的岁月，六六只须放下，所有问题便迎刃而解。

　　电话铃响起，站在窗边接电话，雨停了，外面是清清爽爽的凉。电话是男朋友打来的，提醒六六吃药，说晚上7点就回来一起吃饭。六六点开黄天的头像，只能留下4个字，祝他幸福，六六知道他能明白的。关掉□□，擦干眼泪，六六告诉自己真的放下了吧，不去刻意忘记也没什么，前面有爱着自己的人愿意相扶着好好的走。曾经从微笑投入流泪遇溺，从埋怨期待原谅自欺都因黄天，如今从平淡的日子奔向幸福的生活要依赖另一个人了，真爱的机率虽小，可六六愿意相信自己。童话里，王子和公主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六六也期盼着披一回童话里的婚纱，日子就定在几年后的平安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