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逐光》七仔冬冬

1、（一）光火陨落的少女

　　深秋微凉的午后，城市里风匆匆地掠过。该慵懒的人慵懒，该忙碌的人忙碌。
　　在街角不知名的小巷深处，悄悄弥漫发腥的味道。

　　“这是本季度第二起未成年人注射违禁药品致死的案件了。”，照明关闭的小型会议室里，只有前方的投影屏幕亮着，在座身着警服的各位都摊开了手中的文件夹，和屏幕上列出的画面一一比对着。
　　还未成熟的少女肌肤，泛着失去生气的暗青色，宽大的校服外套下面藏着形状暧昧的百褶短裙，颜色花俏的头发散乱干枯，和稚嫩脸庞不相称的浓妆都已经晕开，表情痛苦地死去。
　　第一次尸检已经完成，和初步预判的差不多：身体表面未见明显伤痕和针眼、血液酒精浓度高值超标、违禁药品的检测结果呈阳性——又一个在最该阳光灿烂的年岁里糊涂选择阴暗狂欢的问题少女，轻易地将正发着光的生命用最廉价的方式简单而可耻地交待掉。
　　主持会议的莫科长很快讲解完了已掌握的全部情况，熟练地将这个看来并不复杂的案件后续工作安排下去：“张随意，你带两个人再去发现尸体的现场做第二次勘查，看一下是否还有遗漏的线索。”、“两个月前类似的案件后我们对全市辖区内的相关场所进行过全面的清查，目前关于死者服食药物的来源的证据还不够明确，何队，你把一中队和二中队的骨干都抽出来，再去开展一次全面的摸查工作。”、“白相唯把材料整理一下和教育局联系，安全教育问题由他们负责开展。”、“有什么问题及时汇总给张队，张队整理后向我和局里领导报告，散会！”

　　张随意合上手中的卷宗，把佩枪和警棍别回腰间，正了正警帽走出会议室。转过弯、大厅的长椅上，衣着简朴的中年夫妇正抱头哭泣——是死者毛小苹的父母。莫科长低头问候了几句后被电话打断，小白警官从张随意身后走上前，弯下腰扶着女人的肩膀轻声安慰着，她身侧站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穿着袖子有些略长、微微泛旧的宽大校服，神情茫然无措。
　　追逐了错误的危险风向，生命的光火刹那间熄灭，一切都归零之前，是不是曾经有过那么一瞬的虚幻喜悦？而光陨落之后，她的家人，又该有多心痛呢？

　　张随意承认自己非常害怕看到这样的情景，她有些心堵地别过脸去朝外走。“小季。”张队长喊她的小名：“去的时候，顺便把周围的街区也走一遍，虽然初步判定尸体发现的位置就是死者死亡的位置，但药物的第一来源还没确定。”张随意朝父亲点点头，他又用几不可闻的低声补了一句：“‘他’最近的活动范围可能也在附近，或者你也可以和‘他’沟通一下，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发现。”
　　“好，我明白了。”张随意走出警局的大门，下午的阳光正好，照得人脸颊微微发热，[我还是喜欢这样光亮的生活啊。]她想。

　　阳光真真是很好，把展萌晒得昏昏沉沉，还没放学的时分校外商业街顾客寥寥，她半掩上自己“想吃啥”小店的店门，搬了把藤椅堵在门口，抱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抱枕打瞌睡。阳关穿过店门前的梧桐树叶子，把她的小脸照得红扑扑的，心安理得地做着白日梦。
　　街对面西南第二联合学校历史悠久，有一座超过百年的小红楼，楼顶的钟正厚重地敲响下午四点半的报时，展萌在钟声里半翻了个身蜷在藤椅里接着睡。十分钟后门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她迷迷糊糊地眯眼抬头，有放学了的学生来推门买东西。展萌“啊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起身挪开椅子放他们进门：“姐姐姐姐，我要买甜甜圈！”
　　“喏，自己去挑——啊——呜……”，展萌又打了个哈欠，拖着抱枕摇摇晃晃地蠕动到收银台里开电脑，想起了什么似的朝着货架的方向嚷了一嗓子：“诶那个杏仁味的别拿光啊，给我留两个！”

　　距离“想吃啥”两个街角的音像店里，身形修长的店员换了自己的衣服叠好工作服捏在手中，边等和自己交接班的同事边仰头看着墙上小电视机播报的新闻——每小时的新鲜事里刚刚播报完昨天凌晨被发现的少女的死去。身后的店门发出“欢迎光临！欢迎光临！”的机械播报声，随之而来的是清脆的女孩声音：“砳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迟了一点点。”
　　吴砳将自己的视线从屏幕上转下来，回身送了对方一个灿烂和煦的笑容：“没事，小意思啦！”，他把工作服放回储物格，又把交接表格递给同事，在考勤表上登记签字。
　　这时候接班的小姑娘嘟囔了声：“哇什么血腥暴力的新闻……”，抬起遥控器转到娱乐台，娱乐新闻正在直播一档偶像剧的开映宣发会，男一号是这两年人气火爆的小生汪明西，刀削斧刻般棱角分明的漫画脸正对着镜头肆意地放电，音像店里的几个小顾客立刻“哇！”地呼出声。一阵电闪雷鸣的闪光灯噼啪过后，主持人一一介绍其他角色的扮演者，没一会儿就到了男三号的演员登场，现场的快门声也明显少了很多。
　　盯着屏幕的一个小顾客拿手肘拱了拱同伴的手臂：“诶诶诶，这不是你的韩旻哥哥嘛？噫他不是才30岁吗为什么都演女主的小舅舅了……”，被拱的那位不屑一顾：“什么呀你消息也太不灵通了，人家的哥哥早就不是他了，谁还对一个过气的老男人感兴趣喔……”
　　屏幕里的男人脸庞其实是年轻好看的，线条干净俐落，眉眼却风骚有趣。他很习惯地在镜头前敬业地微笑，漂亮地转身照顾每一个方向，对少得可怜的话筒和相机镜头也似乎视而不见地心情很好的样子。
　　吴砳签完了交接表格又抬眼看了屏幕一眼，很快收回视线，和同事告别后推门走上街道，他步履很轻，迅速地消失在街道的转角处。

　　深秋微凉的下午，城市里风匆匆地掠过。该慵懒的人慵懒，该忙碌的人忙碌，该慌张的人，慌张。

　　少女尸体被发现的巷子口，现场的警示封带还保持着前一天的完好形状，张随意与巷外值班的警员交换查看了对方的证件后，她套上鞋套，弯腰挑起封带，边戴手套边朝里走。
　　很寻常的人迹罕至的小巷子，凌乱堆放着一些没人要的旧箱子和大件废品。少女尸体被发现的位置被第二道封带围着，但因为现场没有打斗挣扎痕迹，勘查也都基本结束，看得出来已经准备要撤离清洗了。张随意在周围扫了一圈，捻了支黑色的水笔起来——死者的书包已经在前一天被带回去了，这大概是散落出来的；零星的还有几枚倒扣在地上的明星贴纸，已经脏了，黑乎乎的不起眼，她拾起来装在袋子里，看不清面容的明星照片里色彩各异的轮廓在污浊下隐隐闪光。

　　巷子深处突然一阵骚动，张随意警觉地向声响处走去，暗里窜出一只个头不大、毛色黄黄的小土狗，嘴里叼着好像是什么觅到的食物，冲着她从喉咙里发出害怕又虚张声势的“呜呜”低吼。张随意有些好笑地让开，小土狗飞也似地逃窜出去，“咻”地一下就不见，吓得路过的一个罩着卫衣帽子专心听音乐的少年也跟着“哇”地一声跳得老远、跌跌撞撞地逃开。
　　张随意啼笑皆非地拍拍手，把收集到的小零碎装好递给同行的同事。走到巷口的时候看见守卫的同事在和人交谈，是个穿白衬衫灰色西裤的青年人，手里捧着个黄蓝相间的精致纸盒，长身玉立文质彬彬地。她走近了听清，似乎是在问有没有看见他走失的猫。
　　同事从封带下钻进巷子里，其他人也开始拆除隔离物，城市物业的工人们等在一旁准备清理现场。不一会儿小警官在巷子里朝外招手，青年人快步地走进去，片刻后抱了只全身炸着毛、毛色和他西裤颜色很相近的短毛猫出来，看着像是被先前跑掉的小土狗气坏了的样子。张随意腰间的对讲机嘀嘀响着，她取了来听，放下时抬眼正对上青年人向同事道谢的脸，笑得很温柔、眉眼弯弯的。她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有一回和白相唯一起巡街，撞见街头艺术家在表演，小少年笑眯眯的，受到不少女孩儿的青睐。那时候白相唯很是酸溜溜地说：“男孩子笑起来眼睛弯弯，好娘炮的啊。”
　　张随意看着青年人远去的挺拔背影，浑然不自知地喃喃道：“娘炮吗？才不呀……”

　　收拾交接好，张随意抬腕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下班的点了，她把佩枪和警棍卸了托给同事，解了袖口的扣子朝几个街区外的学校方向晃悠过去。
　　秋高气爽、树影凉凉，张小随意，去约个会。

　　新年快乐，我亲爱的非人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