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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鬼由心生 ...

  •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采桑子书博山道中壁》
      
      三年前
      
      深秋的洛阳,满城尽是菊花盛开,有人喻之曰黄金甲,正是恰如其分。难得是个晴天,又没有什么风沙,朱雀大街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不知道又有多少银子要滚入欢喜满面的商家手中…..
      
      一捧□□一文钱,抱在怀里,脸儿也映得喜气洋洋,十六岁的苏眠跟在娘身边,心里盘算着手头的那些个体己钱是扯二尺花布呢,还是存下来添一支烂银簪子。那家首饰铺子已经去了无数趟了,惹得里面的伙计看见她就取出那支嵌翡翠的让她玩赏一会儿,最后还添一句话说什么时候取了去吧。想到这里,苏眠抿嘴一笑。
      
      一个好人家的女儿,想法就这么简单。
      
      ——————————
      
      “那么如今你的理想呢?”问话的人躺在软榻上,厚厚的流苏帘子阻断了外面的视线,却隔不住那清冽冷澈的声音。苏眠熟练地撩起帘子,眉眼低低的,语气温柔,但是却没有生气:“苏眠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这样很好。”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子,一室光辉。苏眠推开窗吊个篮子,招手叫楼下卖火烧的小贩。早上两个火烧,一碗热腾腾的豆浆,就是柳光在沧州逗留时惯例的早餐。虽然简单价廉,但是却很实在。
      
      柳光吃得很慢,连个芝麻都没有落下来;他的手指修长有力,白皙而富有光泽;右手中指上套着一枚骨戒,戒身被把摸的十分光泽,因为时光久远而有些发黑。
      
      大概是象牙的吧。苏眠心想。
      
      “风影昨夜带来什么消息?”柳光抿了口豆浆,似乎是心不在焉。
      
      苏眠放下手上正在补的长衫,稍稍回想了一下,轻声道:“第一个消息是四大门派的第一批人马已经出动;
      第二个是家里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布置停当;第三个是……”顿了顿,考虑是否要说出来。
      
      “第三个?”一只麻雀从窗前飞过,打了个旋儿,停在窗下的樟树顶上。柳光托着腮帮子瞧着鸟儿,等着苏眠把话说下去。
      
      麻雀振翅起飞的时候,苏眠终于吐出话来:“风影说那个人死了。”那个名字是个忌讳,在鬼宫说出这个名字就是死。
      
      “你是说云随风死了?”柳光一怔,一时间多少味道涌上心头。
      “是的。”
      
      
      鬼宫的主人,二十六岁的柳光站在朝阳里,许久不出声。苏眠坐在绣墩上更是动都不敢动,因为——害怕。
      她害怕的并不是鬼王柳光,而是此时的柳光,沉默的柳光——死一样的宁静,她害怕。
      
      半晌……
      “好。”柳光突然道了声好“很好,很好……”声音清冽,却带着寒意:“一个时辰以后我们离开这里……”即使发生什么事情也不会改变柳光的计划。这次四大门派的第一批人将命丧益阳,时间是三天后。
      
      苏眠定了定神,站起来收拾碗筷。烂银簪子上的翡翠绿得让人心动。
      
      这簪子,是云随风买下的;翡翠是柳光换下来的,“原来那个太劣质了。”鬼王,一贯追求的是最好的,就连侍婢的饰物也不例外。
      
      云影,云随风。你果然随风而去了么?
      
      ————————
      
      幻由梦起,鬼由心生。
      
      洛阳城外三十里蓝钵禅寺毁于兵火,已七载,曾经铺满佛门弟子尸体的庭院已经长满野草,入夜便发出不祥的呜呜声,如同鬼号。“可惜清净地,如今倒比较象修罗场。”啪嗒一声,后面举着火把的汉子打了个激灵,眼见走在前面的男子一个一个掀开存放在正殿里的棺材。如果不是天气足够冷,恐怕恶臭就难以忍受,人生前无论如何显赫,死掉以后都是要腐烂发臭的。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究竟在哪里呢?”白衣男子完全不顾跟随的汉子越来越发白的脸色,兴致盎然得一个不漏的仔细查看,眼如晨星丝毫不掩饰不俗的功力,沉重的棺材盖子掀起落下之时,连灰尘都没有惊动几分。
      
      “这个……云影大人,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位列鬼宫第一护法的云随风嗤了一声,把手伸向了最后一口棺材。一定要找到,否则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誓言和童年的友情。一口寻常的棺材,看上去不过是才寄放在这里的,朱漆并未被灰尘掩盖,在火炬的光芒下微微闪着光:“益阳都护参军柳”。
      
      便是这个了。汉子往后缩了缩,火把斜了一下,光投射到云随风的脸上,好生苍白。“大人……”
      
      “闭嘴。”低喝一声,云随风点燃了第二个火把,插在旁边的廊柱上。汉子识趣地慌忙退到正殿外,几只夜鸦被踉跄的脚步声惊醒,“哇”得一声冲出巢窠,落在枯枝上发出扑扑的振翅声。不知是出于对云影云随风的景慕还是那三千五百两雪花银的诱惑,这个鬼宫的前坛主虽然多少有些后悔了,但还是忍住没有逃走。
      
      一年前鬼王柳光在天下武林齐剿益阳鬼宫的时候,给所有的教众安家银子并遣散四方,并立誓从此与鬼宫无关,后来——听说四大门派的第一批精锐尽丧于地宫,此鬼王一人所为。
      
      地宫塌陷,柳光无踪,从此武林噩梦却并位结束。没有看见尸体,他们就总觉得有一天鬼王会出来报复——死于鬼王之手,连地狱也不会收留,唯成孤魂野鬼尔。十二个月都太太平平,只是有时候想起在鬼宫的逍遥自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现实世界往往令他喟叹。直到昨日,云随风踏月来访,已经死了的云影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口口声声说是要寻找鬼王。
      
      汉子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兴许鬼宫的岁月还会继续下去。不想,确是来蓝钵禅寺寻找鬼王的尸身……云随风的表情比这个寒冷的夜还要冷清,白色的长衫更象是丧服。
      
      神坛上金刚怒目,残破的宝幢失去了光华,更象破烂不堪的尸衣。云随风深深吸了口气,让寒意渗透到肺里,以免头脑过热流下不该流的液体;一阵酸楚从喉间升起,直逼鼻腔,左手掩了掩双目,定了定神。“柳光,我来了。”内力微含,从掌心缓缓吐出,仿佛不愿意打扰到那人的清梦。长长的棺材钉无声地跳出来,落在油石地上,发出叮的一声;忽的,火把的光不稳定起来,摇曳不定,原是起了夜风。
      
      那夜,也是这么个光景。席间柳光突然挥剑斫来,如同闪电,那剑上的泪痕如同不明的寓言,带来了万丈黑暗。再次醒来,已是半月光景,屋外乃汪洋大海,问了照顾的妇人才知道才乃千里之外婆罗洲。内力吐纳,仿佛武功尽失,云随风马上就想到了失魂散,鬼王令下属暂时失去功力的密药。药量似乎特别重,直至半年前云随风才逐渐恢复功力并搭乘商船回到中原。
      
      物是人非,鬼宫已矣。
      
      “我确是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对于江湖传闻鬼王只是匿伏而非亡故的说法,云随风心里自是清楚。鬼蛊之术对出生在苗疆的他并不算什么,上穷碧落下黄泉,问遍来往鬼怪却没有柳光的消息。非人非鬼,莫非是被拘了么?立誓为鬼王,即与邪魔立约,终身为之困——只要找到尸身,方可顺藤摸瓜,找到拘魂之人。为了找到躯壳居所,云随风深入苗疆,找到母亲——当时为了柳光背叛的七凤凰之母。“你倒愿意为了那小子魂飞魄散么?”“愿意。”幼时离开苗疆的时候,不是也是这么说的吗?还发誓永远不再回头。
      
      原来誓言这种东西,也并非不能改变。借母亲之力调遣百具行尸才找到这里,洛阳蓝钵禅寺。
      
      伸手揭开棺盖,一阵花香悠悠而来,原来是栀子制成的香料。“那个女子,装殓的么?”云随风低声问自己,更一步确定了已经找到了目标。这种炮制香料的手法,只有苏眠家传的手艺才弄得出。不知怎么,心下一喜,这么看来苏眠并没有死。
      
      猛然,一声惨号从殿外传来,乌云遮了明月,树上停息的夜鸦惊得乱飞起来,划破了宁静的结界。“什么东西。”
      云随风拧身飘出大殿,只见那大汉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火把甩在了一边。“鬼……鬼……”
      
      “鬼么?”萧瑟的身影投在地上,声音也是涩涩的,因淡薄而飘动的麻衣刺痛了云随风的眼睛,不想故人相逢在此地,如同凄惶的梦。那如同清水一般的长剑架在汉子的脖子上,泪痕因为持剑人的颤抖而闪动着诡异的光。苏眠带着重孝,眼神空洞如幻,定定地瞧着云随风,身影如风中芦苇。
      
      “苏眠?”上次一别就是一年了,怎么变化如此巨大。为何人身着重孝,柳光么?千万个问题差点脱唇而出,胸腹痛楚如绞,却来了一句:“莫非你便是这义庄的主人?”
      
      “不在这里,我去哪里?”声音与眼神一样,空无一物。
      
      “他呢?”
      
      “他?谁?”苏眠漠然的把目光转到泪痕上,惨然一笑:“找了这么久,也该找到了吧。云影大人。”
      
      低头默然,虽然没有来得及看清楚,苏眠的回答已经说明了一切。“跟我来。”哐当一声,泪痕落在地上,汉子早就吓得腿脚酥软,站不起来了。女子行动如同飘行,闻不出一丝活气,云随风叹了口气,这并不是死,却比死还可怕,哀莫大于心死。
      
      再回正殿,动手的人换做了苏眠。“我啊。每七天给他换身衣裳,梳梳头发,你也知道,我梳头发的手艺是极好的。”微微带着笑意,温柔如同当初。云随风心里冰凉,只得点头。“不过,从那天起,他就不再对我发火了,每次都很乖。”盖在上面的丝被被小心得拉起,苏眠微笑着把它递给云随风,顺手打开带来的包裹,黑云丝的长袍,楚地的内衫,西凉的锦带。“你瞧,上面都是他的味道,我每次洗得都很小心。”
      
      揭开最后一层裹布。阖了阖眸子,云影觉得要流出柳光不喜欢的东西了。烂银的簪子嵌着极品的翡翠,只是苏眠确是云鬓散乱,那丝丝柔云都随心枯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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