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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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柏林的生活很平静。我在隔着几条街的唱片店打工，迪特玛在一个国家图书馆里做管理员。我上晚班，下午两点钟过去呆到六点半打烊。他工作的图书馆下午四点半就闭馆，我到家的时候他一般就已经在了。
有一天唱片店老板要提前回家给女儿过生日，就早早把店关了，五点左右就放我下了班。我到家的时候刚好五点半，想着迪特玛该在家里，正要抬手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迪特玛跟一个女人说笑的声音。紧接着门从里面打开了。先走出来一个高个儿的金发女人，迪特玛就跟在后面，脸上的笑意还没收住。我手举在半空没来得及放下，站在原地愣了一愣。
迪特玛站在那个女人背后看了我一眼，就笑着走到前面来，跟我介绍说：“这个是凯瑟琳，就住在街对面的楼里。我们那天在图书馆里聊了才知道原来俩家父母其实早就认识，但是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
又转过头跟凯瑟琳说：“这是Sissi，我的女朋友。之前跟你说过的。”
凯瑟琳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热情的伸出手来跟我握了握：“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是。”我笑着握了回去，“你来这里有事吗，不再坐坐？”
“我们在超市里碰到的。她急着用洗衣粉，但是店里没有了，我带她来家里取一点。”迪特玛替她回答。
“我要回去了，做晚饭之前我想把衣服洗完。谢谢你们的洗衣粉！”凯瑟琳先走了一步，要下楼梯的时候回头向我们挥了挥手道谢。
我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有点失神。
“Sissi，嘿，Sissi！想什么呢？”迪特玛斜靠在门框上笑眯眯的用手在我面前挥了挥，“还不进来？我要做饭了。”
我回过头，轻轻拍开他的手，笑着进屋关上了门。
他转身进了厨房开始切菜，我站在餐桌旁边一边啃苹果一边看着他系着围裙忙忙碌碌，脑子里忍不住一直在想凯瑟琳。
我跟这些附近的邻居没有什么来往，倒是迪特玛偶尔会跟楼上楼下的邻居在走廊里聊聊天。显然，凯瑟琳和迪特玛之间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不然在门口撞见我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坦然的谈笑风生…
在英国读书的那会儿，我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周末我经常泡在图书馆里，迪特玛要是没有聚会或者作业太多的话偶尔会过来，碰到我了就在我对面坐下一起泡到闭馆。我能教教他数学和化学，他偶尔帮我补一补德语语法。
从某一天开始，我一个人坐在图书馆的时候就忍不住总是望着落地窗外的那条路，不由自主的开始想迪特玛周末在做什么，今天会不会来。
自从发现能在图书馆碰到他以后，我就雷打不动的从每周日的下午一点泡到晚上六点半。有时候我能听到有英国人在我背后偷笑着评论中国人的刻苦（在国外Hard-working Asian并不算是褒义词），但只有我知道，我只是不想错过他。
又一个周末，我在图书馆一楼的角落里赶论文赶到昏天黑地，正盯着书架上的一排红皮《大英百科全书》休息眼睛，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吓得我一个哆嗦。我猛一回头，迪特玛已经绕到我对面去拉开椅子坐下，低着头偷笑，等笑够了抬起头，看到我不依不饶的盯着他，才小声说了句“Sorry”。我瞪他瞪得眼睛发酸，忍不住也跟他一起“哧哧”笑起来，被旁边几个十三年级的人瞥了一眼才安静下来。
“历史论文你写了多久？”他收起笑容小声问我。
“快两个小时了，还没写完呢。”我拿起桌上的稿纸挥了挥。
“完蛋了。”他抬手揉了把脸，“今晚别想睡了。”
我吐了吐舌头，低下头继续写论文。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又奋笔疾书了不到二十分钟，突然听到“咚咚咚”的敲玻璃声。我一抬头，看到落地窗外站着两个金头发的女生在看着迪特玛。看到迪特玛背对着她们没回，两个人就开始叫迪特玛的名字。
“Tim! Tim! Dietmar!”她们的声音隔着一层玻璃，听上去闷闷的。
我不想理她们，装作没看见低下头写字。这个时候迪特玛终于注意到了外面的骚动，回头看了一眼，外面的两个女生顿时笑成一团，开始对他做鬼脸。迪特玛忍不住笑出了声，开始用口型跟她们对话。
“你在干什么？”图书管理员冷不丁的站到我旁边沉着脸问到，把迪特玛吓了一大跳。管理员正要挥手赶窗外的两个女生走，迪特玛这个时候从椅子上跳起来，朝外面的女生挤挤眼睛，对管理员说了句“抱歉，女士”，然后跑掉了。
不一会儿他转出了图书馆，走到了那两个女生站的地方，打闹的笑声大得里面都隐隐约约听得见。我捏着手里的笔，想再低头专心写论文，却怎么也移不开眼。我看着他们，心里突然有些疑惑。为什么她们可以和他时常呆在一起聊天开玩笑，而我只能坐在图书馆里猜他人在哪里，在做什么？为什么自己好像怎么也走不进他的生活？难道就只是因为我们不是同一个国家的人？
突然有些好奇他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如果真的只是因为文化和国籍，那我偏要走进去看看。
看着外面站着的三个人聊了半天没有要散的意思，我忽然有一丝恼火，不明白自己每个周末跑到图书馆来盼着他来是为了什么。多说一句话，多在一起坐几个小时，又有什么意义？这样一想就觉得好没意思，于是我就收拾了东西从另一个门出去了。
不管对谁来说，他们俩看上去才更像是一家人，我胡思乱想到。只要看到他们俩站在一起，就像在英国的时候看到他跟别的欧洲女生站在一起，我就忍不住觉得其实那个世界我只瞥见了一角，从来没踏进去过
我突然又想到，迪特玛从来没有带我见过他的家人。他跟我说过他爸妈很早就瞧出了苏联和美国之间的纠缠不是一朝一夕能理清的，柏林夹在中间局势极不稳定。他们在1961年春天把只有一丁点大的他和他姐姐送到了西柏林的爷爷奶奶家，夫妇俩则留在东柏林转移资产做善后工作，时刻准备着去西柏林和儿子女儿团聚。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不到半年，柏林墙就给立起来了。从那以后有至少六年，他们一家人就只隔着墙远远的见过一次面。我知道他的父母住在东柏林，来往不方便。但现在的管制比六几年的时候宽松多了，即使必须在一天内往返，还要经过警卫的排查，也不该是父母半年多不见自己儿子的理由。理由是什么，其实所有人心照不宣。
我有的时候会希望自己是个外国人，金发碧眼那种，到不是为身为亚洲人而自卑，只是我不该在这时候爱上一个德国人而已。
“Sissi，出来一下，有人找你。”我在仓库里整理CD库存的时候老板把我叫了过去。
柜台前靠着一个棕色头发，身高快到175cm的女人。
“卡洛塔？”我试探性的叫她。
她飞快的转过身，大步走过来给了我一个深深的拥抱。
“Sissi，好久不见了！”我们终于松开彼此以后她激动的打量着我说到。
“一年多了，我们都很想你。在科隆的时候你都没有跟我们见面！”我佯装生气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那段时间大学期末，我太忙了。而且迪特玛托我在柏林给他找公寓，他怕我看到你会说漏嘴。”卡洛塔解释到。
“唉，迪特玛后来跟我说了。真要谢谢你，住的地方我很喜欢，。”
“不用谢我，都是我叔叔在柏林帮忙找的，最后是迪特玛从照片里自己挑的。Sissi，最懂你的还是他。”卡洛塔说话的时候把手轻轻的在我的肩上搭了一会儿。
卡洛塔是我们在英国学校里的同学，家住在科隆。因为她的突然袭击，老板毫不犹豫的放了我提前下班。我带着卡洛塔先拐去了对街的超市买了菜，准备晚上回家和迪特玛一起做饭。
“你没和我说你们跟迪特玛的姐姐住在一起？”快走到公寓楼门口的时候卡洛塔突然奇怪的问到。
“他姐姐？没有的事啊。”我觉得更奇怪。
“那么那个金头发的女的是谁？”她皱着眉头伸手指了指。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迪特玛正站在单元楼门口和凯瑟琳聊天。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些什么，看着很兴高采烈的样子。我拉着卡洛塔停了下来。
“Sissi！”卡洛塔推了推我的肩膀。
“什么？”我回过神。
“在跟迪特玛说话的是谁？”她又问了一遍。
“女邻居，叫凯瑟琳。”我有点心不在焉的说。
“那走吧，去打个招呼，顺便叫迪特玛上楼。”卡洛塔戳戳我的胳膊。
我拽住她说：“等会儿吧，等她走了再过去。”
“为什么…”卡洛塔觉得莫名其妙。
我咬了咬嘴唇，默不作声的背过身。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迪特玛和凯瑟琳在一起说话，我没有去打扰他们。迪特玛套了件灰T恤，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样子随意又帅气。他是典型的日耳曼人长相，瘦长脸高颧骨，鼻子高挺，眼窝很深，头发是有点偏棕的金色，在阳光下看很漂亮。碰巧，凯瑟琳也是那样。太阳照得她整个人都泛着柔和的光，她的笑容温柔的好像莱茵河的波光，美得另我羞于让迪特玛一回头看见我。他们俩一前一后的闲聊，画面定格，完美到让人不敢打扰。
后来过了没多久凯瑟琳就走了，我看着迪特玛上了楼，才慢悠悠的跟上去。
迪特玛一开门看见卡洛塔来了也很高兴，吃晚饭的时候我们三个一起聊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可我和卡洛塔都有些心不在焉。
“我回来了。”我送完卡洛塔下楼，边推门边说到。
客厅里迪特玛“啪嗒”撂下电话，转过身问：“她坐上车了？”
“嗯。是谁的电话？”我弯下腰脱鞋的时候问到。
“没事，打错了。”我没看到他眼神中的闪烁。“过来看会儿电视吧。”他顿了顿说到。
当晚我送卡洛塔下楼的时候她在楼道里拉住我说：“迪特玛和凯瑟琳，你应该注意。”
“他们真要有什么我怎么管得了。”我笑她管得多。
不想最后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