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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微调) ...

  •   大概是十年以前,我就住在我现在站着的地方,西柏林市区一栋漆成了淡绿色的公寓楼,602室。对了,和迪特玛一起。那年我大概十九岁。
      我们是一起在英国的私立学校念书的时候认识的。来英国私校进修是他们家的传统,我嘛,是在莫斯科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呆不下去了。第一次见面,我记得是在学校组织的一个干巴巴的联谊会上。我和一个保加利亚女生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用俄语聊天,英国人的那些圈子我们是进不去的。
      “能不能递给我个杯子?”突然有人在我肩膀上拍了两下,用手指了指桌子另一头倒扣着的一摞纸杯。我拿了一个递给他,在他说“谢谢”的时候抬头看了他一眼。在眼神交汇的一霎那,我们同时挑了挑眉毛。
      一个没见过的男生接过杯子,顺手拉开我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橙汁一饮而尽,然后开口道:“抱歉,刚打完比赛,太渴了。”我看了看他,他身上的篮球服还没脱,头上戴着一个红色男式运动发带,手上套着一个护腕,前额的几撮金发还湿漉漉的。我顺手给他递了张纸巾,聊了几句篮球比赛,他就跟来找他的朋友走了。
      那次短暂的交谈中,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迪特玛,来自柏林,跟我在同一个年级,也是十二年级来的新生。我还清楚地记得我在日记里写到过:1978 秋 十月二十一号
      ……那双绿眼睛可真漂亮……

      “早,Sissi.”周一早上迪特玛把课本往我边上的空课桌上一放,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早。”我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联谊过后,开学了一个月,我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化学班里有这么一号人。这也不能怪我,那三五个人高马大金发碧眼的男生乍一看确实都差不多,他们也没怎么跟我讲过话,分不出谁是谁也很正常。
      原来坐在我旁边的瑞士人这个时候走进教室,往我们这边瞟了一眼,就自己去别的地方找位子坐了。弗雷德紧跟着进来,经过迪特玛的时候拍拍他的肩膀跟他打了个招呼。
      “作业写了吧?”迪特玛凑过来小声问我。
      我打开文件夹,抽出来几张纸甩给他,他说了句“谢谢”就毫不客气的接了过去。我看着他埋头不要命的抄着作业,忍不住又连打好几个哈欠。
      他余光看到我,嬉皮笑脸的用笔敲敲我的作业,问到:“昨天写到几点?”
      “你昨天几点从X+Y(注:镇上的酒吧名)回来的?”我反问。
      他愣了一下,抿嘴笑了两声解释道:“我没去,昨天有橄榄球比赛。”
      “跟谁打的?”
      “昂德尔。又输了。”他摇摇头,捋了捋头发。
      我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老师就走进教室关上了门,班里的学生赶紧都闭了嘴。迪特玛赶紧把我的作业藏到桌子底下悄悄还给我,还朝我眨了眨眼睛。

      有的时候两个人要闯进彼此的生活中,那真是毫无预兆的,拦都拦不住。
      本来我们两个该是不会有交集的人。他在一个瑞士人和德国人的圈子里混,每天的生活就是以橄榄球,板球和俱乐部为主,等两年高中读完以后就会回德国读大学。我跟东欧人和为数不多的一两个苏联人走得比较近,也不是因为有多喜欢他们,纯粹是因为自己俄语讲得要比英语溜。在联谊会上认识了他以后,我们俩的交流也就仅仅停留在学业和校园生活上。
      很难说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也很难说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契机,可能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英国每年十一月有个节日,到现在我也没搞清楚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纪念或者庆祝意义。总之当天晚上家家户户都会放烟火,还会堆起旧家具和干柴点燃篝火。那次在学校过烟火节的时候是周末,英国的学生陆陆续续都跑回了家,学校里就剩下些回不去的国际学生。其实我们本来也就不过这个节日,学校完全不必费力,但校长和留校□□还是大费周章的在离校园不远的地方找了快空地,给我们燃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
      十一月的英格兰,过了下午五点多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晚上七点,我捧着一杯热茶跟塔里芙耶娃一起混在人群里,里外三层裹了不知道多少毛衣马甲,围巾恨不得把整颗头都包成二级伤员的样子,却依然站在草地上瑟瑟发抖。火光映的人脸红彤彤的,我的目光越过一群人的脑袋看着不远处的篝火。这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大的篝火堆。火焰闪烁跳跃,像一块红绸一样在寒风中烈烈舞动,仿佛要冲上天际。地上隐约能看见老旧的木头桌椅、梯子、箱子,被劈成大块胡乱丢在里面,渐渐的萎缩,一点一点的被烧成灰烬。
      我其实心里有些抱怨,毕竟被舍监强行拽出来看火堆之前被窝里捂着的小说才看了一半。
      毫无预兆的,我的余光瞥到一个光点“咻”的一声蹿上天幕,绽开一团烟火。紧接着又是接连好几声,天边不停的炸开了闪亮的烟花,像流星,又像数千只眼睛在不停的眨。
      突然有个男生从我身边跑过去,冲着人群大喊了一句:“保尔什!”
      我条件反射的冲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数十个攒动的人头,背着光黑漆漆一片,我一眼看见他转身回眸。
      “噼啪”作响的篝火成了无声的,火焰明亮胜过他的脸庞数倍,这个时候却黯淡了颜色。我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看着他。火光里的一个背影,一看便移不开视线。趁着塔里芙耶娃去排队领热巧克力的空档,我不由自主的开始走向他。
      “Tim.”我叫他。
      他又一次回过头,看到是我就笑了,挥手招呼我过去。我拢了拢大衣领子,走过去站到他身边。他穿着一个深蓝色的菱格短夹克,手插在口袋里,显然也冻得够呛。
      “你也在啊。”他哈着气说。
      “本来不想来的。”我抿了口手里的红茶。
      “干嘛不来,不是挺好的。”他笑着朝火堆扬了扬下巴,又赶紧把脸缩回外套领子里去。
      “因为冷啊。”我飞快的把拔凉拔凉的手伸进他的衣领,看着他冻得一个哆嗦,才哈哈大笑着抽回来。
      “Sissi!”他故作严肃的板起脸,一边试着说:“这一点都不好玩。”一边忍不住跟我一起笑起来。
      笑够了以后他就虎视眈眈的看着我手里的茶杯。“茶给我喝一口,太冷了。”
      我冷得不想伸手,缩着脖子靠过去敬酒一样递给他。他接过去喝了一大口,长长地呼了口气。
      “怎么样,喜欢吗?”他伸手指了指天上的烟花。
      我顺着他的手抬头望过去,点了点头。
      来这里的路上我正好经过他的宿舍楼,看到他的房间亮着灯,我就忍不住抬头去看。望着那一扇窗想着灯下的那个人。灯和窗其实最能引人遐想。小小的一个口子,能窥见一点他的世界。灯下的人,他在做什么?看着灯下看不见摸不到的人站在眼前,我有了一瞬的恍惚。
      “看着烟花可以许愿吗?”我小声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迪特玛问我。
      “你说看着烟花可以许愿吗?”我又说了一遍。
      “有点吵,你说大声点。”他弯下腰把耳朵凑了过来。
      我咬着耳朵对他说:“你说,看着烟花可以许愿吗?”
      “哦哦,”他了然的点点头,说:“说不定有用,许吧。”
      我看着他在火光中五官深刻的脸,对着那双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如果可以,那可不可以要他在我身边。”我又补充到:“在以后的每一天。”
      迪特玛的神情瞬间起了变化,绿眼睛微微睁大,被火焰趁得好像剔透的琉璃。他看着我,说不出话来。突然,他抽出插在口袋里的手抱住我,冰凉的脸颊贴着我的,用闷在喉咙里的声音沉沉在我耳边说到:“可以。”

      80年我们高中毕业以后,他拿到了柏林自由大学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我考进了哥廷根大学历史系。我们决定休学一段时间,一起去欧洲旅行,然后在开学前去西柏林定居下来。
      跟英国的熟人告别,再加上收拾一些东西先打包寄回柏林,直到十月初我们才去了计划中的第一站,意大利。

      “你会跟我分开吗?就因为我是中国人?”我们手牵手走在罗马的一个广场上的时候我用英语这么问他。黄昏中,屹立的圣彼得大教堂都被映成了柔和的橙色,拱起的圆顶被天上的火烧云包裹其中。傍晚的最后一缕夕阳笼罩着这个城市,迪特玛柔软的金发在太阳下微微发着光。
      “我是个德国人。”他用英语答到。
      我停下脚步,疑惑的看着他,被阳光刺的眯起了眼睛。
      “你会因为这个离开我吗?”他反问。
      我摇摇头笑了。当然不会。
      我那时以为你也不会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一章(微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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