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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尾声 十九年后 ...


  •   尾声十九年后

      二零一七年的九月一日,多数人的目光都被清凉秋日中的国王十字车站所吸引。比起充斥着□□和病菌的医院,人们还是更愿意看到苹果般红润的小脸和年轻人的嬉笑打闹。一场不引人注目的闹剧正在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上演。本应寂静非常的走廊上此时一片混乱。

      “斯图尔特小姐,公司这个月的财务报表出来了,请您过目——”

      “斯图尔特小姐,我们已经和依拉波药品进出口公司订好了在今天举行合同签署仪式,您要代替琼斯夫人参加吗?”

      “斯图尔特小姐,霍格沃茨的麦格教授来信,她向琼斯教授致以问候,还说已经找到了代课教师,夫人可以安心休养。”

      “斯图尔特小姐,这是药店收到的几位经理候选人简历,琼斯夫人上周说她要亲自过目,但今天我们就要决定出最终人选——”

      “斯图尔特小姐,有几个人正在走廊外,自称是琼斯夫人的学生要来探望,您看我们是否——?”

      今天的天气好极了。阳光灿烂得耀眼,天空蔚蓝如洗,是个让人只想外出郊游的日子。可现年三十一岁的夏洛特斯图尔特不得不放弃去苏黎世的度假计划,一大早就在圣芒戈顶层的特殊病房外接受养母简 琼斯助手们的集体围攻,像是一群饥饿夜骐中的一块鲜肉。他们的理由很简单,琼斯夫人突然病倒,她——夏洛特斯图尔特,是他们唯一能找到的“能说了算”的人。

      “可她还有个儿子啊,”夏洛特靠在墙上,孤立无援地说,从没有这么希望那个她只匆匆见过几面的年轻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艾伦 琼斯——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他?”

      短暂的沉默。

      “夏洛特,”一个带着方框眼镜的高个子女人说道,夏洛特是认得她的——伊丽莎白贝尔,简的首席秘书,“你在突发事件时的机敏反应会在琼斯夫人面前改善你以往的……形象。”精明强干的女秘书上下打量着还一脸懵的夏洛特,最终还是把那个快出口的形容词咽了下去。

      夏洛特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五年前,她接手在二零零一年成立的草药与药物进出口公司,刚刚上任就谈砸了一单大生意;三年前,她一时不察,手下的助理带着公司的机密资料逃到了国外;一个月前,她突然发现自己交往了七年的男友竟然是为了她家的财产才和她在一起,分手事件闹得满城皆知……那些小报的记者们都很喜欢夏洛特,并亲切地称她为“新闻制造机”。

      “哦,好吧。那我们一样一样地来吧,”夏洛特终于认命,“伊丽莎白,你先说。”

      众人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又胆战心惊起来。这位极有可能继承琼斯夫人名下巨额财产的年轻小姐,似乎并没有从她的养母那里继承令人刮目相看的智慧和雷厉风行的手段。

      “史蒂夫,我真的不能在这上面签字,我对财务一窍不通,”两个半小时后,焦头烂额的夏洛特冲着财务主管摊开手,“你为什么不等简醒来以后让她签字?”

      这次,梅林终于站在了夏洛特这边。一名绿袍的治疗师从病房里走出来,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已经脱离危险了,不过还不能探望!”治疗师望着这一群恨不得立刻冲进去讨主意的助理们,连忙又加了一句。

      依然是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

      夏洛特终于摆脱了无穷无尽需要批复的文件和对她死缠烂打的一群助理。现在的她,筋疲力尽,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一边听着治疗师的病情汇报,一边打算好好歇歇。

      “琼斯夫人的身体状况很不乐观,我建议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治疗师职业化的声音将疲惫的夏洛特又一次炸醒。

      “可是——怎么会?”夏洛特惊得一下子跳起来,“我是说,这根本不可能啊!”

      办公室里,主治医师安德鲁 约翰逊不解地看着对面的年轻女士一脸震惊的表情。他微微皱眉。“你难道对她的健康情况一无所知吗?”他的语气忍不住有些责备。

      “她一直以来都很好啊!”夏洛特急切地说,“她周一到周五在学校教课,周六去对角巷的总部处理公司的事务,听各部门的汇报——为此我们要特意把所有人调休的时间安排好。周日也许回学校,也许在药店,也许会带我去郊游——当然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大概在我——”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是羞愧一般。

      “但是我敢向您保证,简一直以来身体都很好!我们刚入职的年轻职员都没有她精力充沛。她比我在复习普等巫测的时候还要拼命——”

      “从一九九八年开始,”安德鲁威严的声音一下子盖过夏洛特,“我就开始担任琼斯夫人的私人治疗师。她的身体从那时候就出现了问题。斯图尔特小姐,很大的问题。”他目光严厉。

      夏洛特愣愣地看着安德鲁,跌坐回椅子上。

      “这么说——”夏洛特虚弱地开口,终于恢复了一点思考的能力,“在我刚刚和她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她慌乱地看向安德鲁,好像在指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点谅解。

      “准确的说,是战争结束的那年。”安德鲁说。

      “战争结束的那年……是啊,”夏洛特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色,“很多人都在战争中丧生,爱德华叔叔……还有我的妈妈……”

      不知为何,夏洛特不太想提及自己的亲生母亲。幼时的记忆虽然已经不那么清晰,但她也总归是有些印象的——简陋的出租屋,独自支撑生活的单亲母亲,自己每天在家中孤独而漫长的等待。作为一名富裕的养母,简给予了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在那个女孩子最爱慕虚荣的年纪,夏洛特始终有崭新漂亮的长袍,最新款式的首饰和每个月数目可观的零花钱——这些都成了她在同龄人中炫耀的资本。渐渐地,她对于逝去母亲的思念也就淡了。有时候她甚至想,如果她是简的亲生女儿就好了,尽管她每次事后都会为此感到羞愧。

      “我早该知道她会一个人撑着,”安德鲁突然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早该知道的。”他叹息了一声。

      “怎么?您在以前就认识简吗?”好奇暂时代替痛苦占据了夏洛特的心。

      “我们在霍格沃茨是同学。我在赫奇帕奇学院,”安德鲁微笑着说,“简是我们那届魔药学的最好的,我时常去请教她。她总是讲得很明白。我想那些问题对于她来说肯定是小菜一碟,但她从来没有过不耐烦。”

      “是啊,”夏洛特赞同道,“简在学校的时候从来都很有耐心。”

      “你不明白,孩子。在我们那会——梅林,已经快有四十年了吧,巫师界还是很看重血统的。一个纯血统的斯莱特林能平等地对待一个赫奇帕奇。这在当时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简从小就和我说,血统论都是垃圾,”夏洛特挺直了腰板,骄傲地说,“她还说幸好我被分在了拉文克劳。当然了,赫奇帕奇也不错。”她照顾到安德鲁的情绪,找补道。

      “四个学院都很好,无论是赫奇帕奇、斯莱特林、拉文克劳还是格兰芬多,”安德鲁说着,再次陷入了回忆之中,“后来……毕业以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再后来,我以为她去世了,直到第一次战争结束,我发现她还活着。我那时可真高兴。只不过那时琼斯已经在她身边很多年了,我也就没有必要去打扰她了,不是吗?”

      夏洛特想起了这么多年来从没停止过的传言。大家都说,约翰逊先生在追求琼斯夫人。但就夏洛特所知道的,简从来没有松口半分。

      “您真的很高尚,”夏洛特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敬意,“相比之下,我——”她耷拉下脑袋。

      “我了解她。如果她不愿意让你知道,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安德鲁宽慰道,“简一直都是这么固执,总愿意一个人担着所有的事。”

      “不,这就是我的错,”夏洛特轻声说,“我应该把心思多放在她身上一点的。”她倔强地说。

      安德鲁欣慰地看着夏洛特。他在此之前听说过不少关于这位斯图尔特小姐的传闻。在公众前始终保持着不低的关注度是他从那些报道中唯一能搜刮出来的夏洛特斯图尔特的优点——也许简能为此少付些广告费。夏洛特的坦率认错稍稍挽回了她在安德鲁心中的形象。

      “好了,斯图尔特小姐,这就是我所有要交代的事情,”一刻钟后,安德鲁站起来,与夏洛特握手告别,“别忘了给写信给艾伦。简会希望看到他的。”

      夏洛特一边与安德鲁握手,一边感受着自己的心变得沉重。艾伦 琼斯是简与爱德华的独子,在战乱时被简送到加拿大,从此就没有再回来过几次。根据以往的经验,写信是毫无用处的。看来,她不得不去亲自去把那个让她恨得牙痒的混蛋给押回来了。

      把艾伦押回来这事宜早不宜迟。夏洛特推掉了自己的度假计划、合同签署仪式和始终纠缠着她不放的财务报表,通过在部里的关系申请到了一个门钥匙,来到了纽约。

      夏洛特是在艾伦住处附近的一处麻瓜餐馆逮到艾伦的。现年三十二岁的艾伦 威廉琼斯,正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西装坐在咖啡馆靠窗的座位,享受着自己简单的早餐——香肠、煎蛋,和一瓶自带的南瓜汁。如果夏洛特对年轻时的爱德华琼斯熟悉的话,她会惊讶于艾伦简直就是他父亲年轻时的翻版。

      “哈,总算让我找到你了,”夏洛特不由分说地坐到了艾伦的对面,这个大胆的举动引起了不远处几个女孩的不满,“你这次必须要和我回去!”

      “又是什么理由?”艾伦冷淡而不失风度地问道,“半年前,你写信邀请我去过复活节;三个月前,你邀请我去和你一起参加公司的年中舞会;一个月前,你又和我说琼斯夫人身体不好住院了。可是我去看了,她根本就没事。”

      “可这次不一样!”夏洛特说,“等等——你说你上个月回伦敦了?那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她用鹰一般敏锐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艾伦。

      艾伦头一次在夏洛特面前露出了一丝慌乱。“这不是重点,斯图尔特小姐,”他的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重点是,你谎话连篇,我没法相信你。”

      “这次她是真的病了,我发誓!我可以拿我的姓氏发誓,这次绝对是真的!”夏洛特情绪激动地说,“治疗师说,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作为她的儿子,你得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艾伦用锐利的蓝眼睛盯着举起手发誓的夏洛特。一秒,两秒,三秒——

      “这不可能。我不相信。”他慢慢地说。

      “我没必要大老远地跑过来拿这种事情骗你,”夏洛特用她少有的严肃语气说,“我骗你确实是我不对。那只是因为我太想让你回一趟英国了。你不知道简有多想你——”

      “不要再和我提起她。”

      “我发誓我这次说的都是真的。我可以——”

      “别白费力气了,斯图尔特小姐。你的姓氏对我来说毫无意义,”艾伦站起来抓起公文包,语气生硬,“再会。”

      艾伦表情冷硬地冲出餐馆。不远处的几名女孩毫无顾忌地冲着夏洛特指指点点。夏洛特在心中暗骂一声,也跟着冲了出去,差点撞到一名端着甜点的服务生。夏洛特冲出门后,凭借着在校魁地奇球队抓住金色飞贼的精湛技艺,在艾伦幻影移形离开的前一刻抓住了他的袖子。两人一起消失在了秋日清晨的街道上。

      “请问还有什么事吗?”艾伦深吸了几口气,终于用惯常的礼貌语气问出了这句话。

      “‘请问还有什么事吗?’,”夏洛特生气地重复着他的话,“她是你的妈妈!她是你的亲生母亲!在听到她病危的消息后你仅仅有这么一句话要对我说吗?她做了什么,你要这么对待她?艾伦 琼斯,你究竟有没有一点感情?”

      两个人站着的地方像是在市郊。道路两旁栽种着高大的白蜡树,被阳光映得金黄的树叶随风摆动,遮盖住大半蔚蓝的天空。夏洛特没有去想,为什么艾伦会选择这里作为幻影移形的目的地。

      “她做了什么?”艾伦望向蓝得不太真实的天空,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要把所有事情交代清楚好甩掉这个烦人的尾巴,“她拿走了我所有的记忆。她还把它们都弄丢了。”他轻声说。

      夏洛特微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这个平时温文尔雅的男巫露出了脆弱的神情。

      “我叫艾伦 琼斯。我的父亲是爱德华琼斯,是一名很出色的傲罗。他还是凤凰社的成员,在一次战斗中英勇牺牲。我的母亲是简 琼斯,是一名很优秀的药剂师,出身于一个古老的巫师家族,却很难得地对于血统少有偏见。我还知道自己曾经在霍格沃茨读过一年书,我被分到了勇敢的格兰芬多,和我的父亲一样。”他的语气冷静、客观,像是在讲述另一个人的故事,而这个故事他回想过千百遍,早已烂熟于心。

      “可是所有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了!”他突然暴躁地大喊,和之前的形象判若两人,“我知道爱德华所有的事,但我却想不起来一点和他相处的片段!我知道她是我的母亲,可我想不起来她的笑容!我知道我在霍格沃茨读过书,可我却不知道霍格沃茨城堡的样子、格兰芬多的休息室在哪里!也许我在那里有很好的朋友,也许我曾经很爱我的父母,也许我们有过很美好的时光。可是她把这一切都夺走了!我人生的前十二年,只有一片空白。”

      他蹲在地上,粗暴地拽着自己的头发,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失去的记忆给拽回来。

      “既然她拿走了我的记忆,那为什么不好好保管呢?”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爱德华……他已经不在了。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声音,只能从以前的照片来回忆过去……”

      夏洛特蹲下来,递给他一张干净的手帕。她没有说话。

      “你知道整天捧着一本相册看着自己以前和各种陌生的人合影留念的感觉吗?他们中的每一个我都不认识,可标注上却是‘艾伦和爸爸妈妈’‘艾伦和霍格沃茨的朋友们’‘艾伦和麦格教授’‘艾伦和艾博小姐’……那种感觉有多可怕你知道吗?我心怀恐惧。我不敢回去。我怕我一会去就会有人认出我而我却对他们一无所知……”

      “一开始,我只以为那是一次意外。我是意外失忆的。查理和玛丽和我说我的父母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但他们都是为了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而献出的生命。直到十九年前——”他发出一声怪笑。

      “——一个女人找到了我们。她说她是我的妈妈,是她拿走了我的记忆。可她居然——她怎么能把我的记忆弄丢?”

      夏洛特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慰着被往日悲伤淹没的艾伦。

      “我想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她说,“你没有经历过战争,你不知道战争的残酷。最后一战后,昔日辉煌的霍格沃茨城堡有一半变成了废墟,一些人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来的人承受着他们离去所带来的痛苦。我在战争中失去了妈妈,自己也差点没命——是简在战场上救了我。简是个好人,她为了救我差点死掉——我还记得当时天天守在她床前的情景。那种失去亲人的滋味可不好受。”

      想起那段时日,夏洛特禁不住眼睛湿润。她吸了吸鼻子,像是患了重感冒。

      “我宁愿和我的家人死在一起,也不愿意这么不明不白地活着。”艾伦盯着夏洛特,一字一顿地说。

      “但你的亲人更希望你活在这个世界上,琼斯先生,”夏洛特说,“她希望你活着。哪怕你对她心怀怨恨,哪怕你承受着失去记忆的痛苦,哪怕你要面临一个新的环境,但最起码,你还活着。”

      两个人对视着,谁也不肯退让。

      “跟我走吧,”夏洛特站起来,朝他伸出了一只手,“门钥匙马上就要生效了。别告诉我你打算骑着扫帚回伦敦。”

      艾伦没有将自己的手伸给她。他自己站了起来。夏洛特一边紧张地看着他,一边在思考着要不要直接把艾伦 琼斯绑回去。

      就在她要举起魔杖念咒的时候,艾伦 琼斯转过身来。“我们走吧,”他看到夏洛特举起的魔杖,扬起眉毛,“别试着对我念咒,斯图尔特小姐。我的魔咒从来都是拿满分的。”

      夏洛特想起自己勉强拿了良好的魔咒成绩,撇了撇嘴,收回魔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旧梳子。一分钟后,门钥匙发出淡蓝色的光芒,将两人带离了美洲大陆。

      夏洛特回来的时候刚刚好。刚刚还昏迷不醒的简终于有了短暂的清醒期。她的病床被团团围住,首席秘书伊丽莎白的羽毛笔一直在奋笔疾书。简似乎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十分了解,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她事无巨细地对所有事情做出最后的指示。

      “史蒂夫,夏洛特不是个傻姑娘,”简躺在床上,严厉地看着这位已经秃顶的中年男巫,“我也不是。很遗憾,你被解雇了。”

      史蒂夫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随即扔下手中的文件——这其中就有他想让夏洛特签名的那份有问题的财务报表。他夺门而出。

      “这是怎么了?”刚刚回来、差点被撞倒的夏洛特一脸惊诧的进入病房,“简!你终于醒过来了,真是太好了!”她几乎是飞奔到了简身边,跪在了床边。

      “好了,好了,”她颤抖着抬起的手和平稳冷静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没事。”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用眼神示意助手们离开。

      夏洛特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包住简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温暖的手将它们重新焐热。“简,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她大哭起来,原本为度假画的精致妆容全花了。

      “傻孩子,我早说过不要用摩金夫人店里顺带卖的化妆品。妆花了就不好看了。年轻女孩就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夏洛特哭得更凶了。

      “都——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管我用的是什么化妆品,”她忘记了口袋里的丝质手帕,忘记了平时那些从杂志上看到的美妆咒语,用手背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使自己的脸情况更糟了,“对不起,我一直都不知道。我应该多关心你一些,而不是整天出去闯祸——”

      “夏洛特,我要和你说一件事,”简瘦弱的手突然用力握住了夏洛特的,“一件已经在我心里埋了十九年的事。我不请求能得到你的原谅,因为——”

      “你从来都没有亏欠过我,”夏洛特说,“而我——”

      “不,不要打断我,听我说完,”简坚持着说,夏洛特只得安静下来,“这些话我从未对别人说过——”

      “——我经历过战争。”

      啊,这是肯定的。十九岁以上的男女巫师都经历过战争,夏洛特想。

      “——我上过战场。”

      严格的说,当时十一岁的她也上过战场。夏洛特继续保持安静,但她不知道简到底要说什么。

      “我用过杀戮咒,杀过食死徒——”冷酷在简的眼睛中一闪而过,但接踵而来的是从未停止的痛苦。

      “我理解,”夏洛特赶紧说,“如果你不那么做,战争怎么能结束?我们又怎么能过上和平的生活呢?”

      “对,对,”已经年老的简 琼斯向夏洛特投来痛苦迷茫的目光,“但是——但是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爱人,有朋友,有孩子。他们是有感情有理智、有血有肉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人。你不明白——”

      “高尔——我杀死了他的父亲,可是那个孩子只知道他的父亲死于战争。他始终很乐意找我请教课本上的问题,甚至还对我说我是他最喜欢的老师。艾弗里虽然有些高傲,瞧不起别的学院,但她也不会逃避自己的错误,不会把责任推脱到别人身上。她曾经和我说过她有多想自己的姑姑,她说她的姑姑总是给她带蜂蜜公爵最新的糖果——”

      “可是她不知道,杀死她姑姑的那个人就是我,”简痛苦地闭上眼睛,有两行悔恨的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流下来,“他们都那么喜欢我。可他们不知道他们思念的亲人就死在我的手上,死在他们最喜爱、最尊敬的院长手上。即使我知道我做的都是对的,即使我知道他们是罪有应得,但是——”

      “但是那些孩子们是无辜的啊,”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他们为什么要去承担那些权利与欲望的腥风血雨所带来的后果呢……”

      夏洛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记忆中的简,时而严厉,时而和蔼。她会在周末阳光好的时候带着她去海边野餐,她会在她写不出论文的时候单独辅导她,她会在她闯祸后站出来替她挡住那些难听的风言风语。夏洛特从未想过,简在心中会有这么多的痛苦与悔意。

      她突然想起几小时前安德鲁说过的话——

      如果她不愿意让你知道,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简一直都是这么固执,总愿意一个人担着所有的事……

      “他们都是无辜的,难道你就有罪吗?”夏洛特大声说,“简,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你一个人身上。”

      简突然轻轻笑出了声。

      “你很快就不会这么说了,夏洛特,”简沉静轻柔的目光落在夏洛特充满活力的年轻面庞上,“我想你知道,你的妈妈凯瑟琳原来是我的助理。她是个工作能力很强的女巫。我知道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

      “我本来应该提醒她,战争打响,时局不稳。她应该带着你逃到安全的地方去,”简冷漠的目光落在天花板的吊灯上,“可是我没有那么做。一个出色的女巫,没有背景,没有依靠,只有一个在霍格沃茨上学的女儿。还有谁比她更合适呢?”

      夏洛特看着眼前的这个完全陌生的养母。她不知道简在说什么。

      “我给她施了夺魂咒,把她变成了一个完全服从我命令的完美傀儡。不会有人看出来异常,不会有人会想到那个施夺魂咒的人是我,”她突然将目光转向完全呆住的夏洛特,“其实我还是有私心的。我从没有派她去过危险的地方。如果有一天我暴露,他们会发现凯瑟琳是被施了夺魂咒。她并没有罪责。可我没有想到乌姆里奇会直接把她给——”

      她再没有力气说下去。尽管她说不请求得到夏洛特的原谅,可看向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染上了一点希冀。

      夏洛特目光呆滞,看上去像是遭遇了摄魂怪的袭击,或者说,她才更像是那个被简施了夺魂咒的人。

      “夏洛特?”简轻唤道。这个平时看上去傻傻的拉文克劳女巫似乎还没有缓过来神。没人知道,在她沉默之后的会是什么。这沉默让人心生恐惧。

      “我只知道,害死我妈妈的人是乌姆里奇那个老妖婆;我只知道,这么多年来一直爱我、照顾我、包容我的人是你;”夏洛特极慢的、机械化的声音说,好像在通过这种方式理清思绪,“我只知道,我很爱你,像爱我妈妈一样爱。”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夏洛特慢慢扬起了唇角,泪光闪烁。

      “简,你一直都是一个善良的好人。我相信,你这么做一定是迫不得已。”夏洛特无比肯定地说,但有些欲盖弥彰。她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简自嘲地笑,“你要记住,绝大部分人是没有好坏之分的。”

      “不,你就是一个好人,”夏洛特说,有点像一个依赖母亲的孩子在撒娇,“哦,对了,我想有个人你一定很想见到。你等着!”

      夏洛特风一样地跑出去。躺在病床上的简凝视着她匆忙的背影,良久才开口。

      “谢谢你,夏洛特。”她像是已经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五分钟后,夏洛特用惊人的力气把躲在走廊拐角处的艾伦 琼斯一路拖到了病房门口。她没有想到的是,简原本已经稳定下来的状况再次出现了反复。

      “斯图尔特小姐,我们已经尽力了,”匆匆走出来的安德鲁 约翰逊对着夏洛特说,夏洛特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感攫住了她的五脏六腑,“没有多久了。跟着我进去吧。”

      夏洛特的手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再去扯住艾伦的袖子。她现在还能站着就已经是个奇迹了。艾伦不得不搂住她的腰,将她扶进了病房。

      艾伦没有想到病房里站满了人。但没有几个人看到他,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已经快要晕倒的夏洛特身上。只有几名老巫师的探究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

      简的眼睛动了动,睁开了。她一下子就看到了被艾伦扶进来的夏洛特,眼力好的让人惊讶。

      “夏洛特,你终于回来了。你看上去长高了不少,还化了妆——哦,梅林,你是想在万圣节的晚会上扮鬼吗?”

      夏洛特发出了很响亮的一声。没人知道她究竟是想哭还是想笑。

      “你还带了谁?”她盯着夏洛特身旁的艾伦使劲看了看,花了很长时间才看清楚他的面容。艾伦心里有点紧张。她不可能认出自己的,他对自己说,毕竟他们已经有太久没有见过。

      “爱德华?”她轻轻说出一个名字。艾伦愣愣地听着她用清晰的声音冲他喊出他父亲的名字,看着自己的母亲突然露出了一个少女般的灿烂笑容。

      “你的眼睛怎么变成蓝色的了?该不会又是哪个同学在你身上练的人体变形咒吧。愚蠢的格兰芬多,七年级了还有人不会这个咒语。我现在有点不舒服,等待会我感觉好一点就给你变回来。”

      她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夏洛特绝望地意识到。她现在要完全依靠艾伦的支撑才能不倒下去。

      “哦,你别过来。我下次一定要和庞弗雷夫人打个招呼,千万不能放你进来。我在你身上搞过那么多恶作剧,谁知道你会不会伺机报复……”

      “这次绝对是个意外。你知道,我一般都不会中招的。你们那个黄头发的女级长肯定很高兴。她之前和我说了好几次要和我换岗。我可不想和她换,因为她的搭档看上去没有你帅……”她突然发出了很清脆的笑声,像被霍格沃茨场地上的风吹响的铃铛。

      “我知道你毕业以后想进魔法部去当一名傲罗。你可千万别来游说我。我对战争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就想做一名小药剂师,整天帮别人配药,过着安逸平静的生活。梅林可一定要保佑我的愿望实现……”

      “我有点困了,一定是庞弗雷夫人的睡眠药水起效了。你还会再来看我吗?”她笑着问眼前人,似乎真的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霍格沃茨。她是斯莱特林五年级的级长,他是格兰芬多七年级的男学生会主席,两人阴差阳错地在夜间巡逻被分到了一组。

      他说,他毕业以后想做一名傲罗;她说,她只想做一名药剂师。

      他说,他想去维护世间的正义抵抗邪恶;她说,她只想过平静安逸的生活。

      他苦恼地说,也许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纯血统的斯莱特林;她揶揄地说,你看上了谁我去帮你把她约出来……

      那时没有人能预见他们的分离与重逢,没有人能预见他们之间的深深缘分,没有人能预见在花团锦簇后惨痛的分别。

      一九七一年,她被同学下了个绊子,被送到了校医院。他过来探望她。她在临睡前笑着问他:

      “你还会再来看我吗?”

      “当然,”七年级的格兰芬多一本正经地说,“我得每天过来确认一遍你是否还在住院。我可知道你为了逃脱级长的任务什么招数都能使出来。”

      她带着笑容满意地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你还会再来看我吗?”二零一七年,年逾花甲的简 琼斯躺在病床上,对着酷似自己丈夫的儿子问出了这句话。

      她的目光没有痛苦,没有悔恨,如此安宁,如此平静。

      艾伦僵硬地点头。“我会的。”他声音沙哑地说。

      她露出了一个很孩子气的笑,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没有人能听清。紧接着,她就带着多年未有的纯粹笑意,在阳光的照耀下,欣然接受了死神的拥抱。

      也许简是幸运的,她看到了战争结束,看着巫师界再一次欣欣向荣繁花似锦。

      “……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只想过平凡快乐的生活,什么出人头地、垂名千古更是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的志向,是当一名药剂师……”

      “……他始终行走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之处,承受着两股力量的撕扯,不曾与他人诉说……我想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平生第一次,我为自己的懦弱感到耻辱。而这种负罪感将会伴随我一辈子……”

      “我并不能像安多米达那样理直气壮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我没有被家族除名,我没有选择立场,我甚至还继承了家族的一大笔遗产至今生活优渥安逸。和很多人比起来,我无疑是幸运的,但这也更加凸显出了我的懦弱……”

      “……我知道你是为了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为了让所有的人更快乐地生活。过去那是属于你的信仰,从现在开始,这会是我的信仰——我们共同的信仰。我会和凤凰社一同抵抗神秘人——为了我们的孩子和所有的孩子都能有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因为我无所畏惧。过去的简——那个为了追寻自由离家出走的简,那个在动荡中妄求平静安宁的简,那个一心只想当个小药剂师的简,那个爱偷懒爱耍小聪明整天抱怨的简,那个在爱人庇护下生活半生的简,都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这个老练、圆滑、冷漠,对很多事都无动于衷的简 琼斯……”

      “……我又一次豁然开朗。这才是这个世界原本的模样——善意,温暖,勇敢,真诚;这才是我要用生命去守护的那个世界。我希望……所有的人都可以带着笑脸生活在阳光之下。”

      “战争终于将它最残酷的一面展露在我面前。尖叫,死亡,流血。每分钟都有人倒下,每分钟都有人被剥夺生命……可我也不得不加入其中……为什么我还在继续?为什么战争还没有结束?为什么我们还要自相残杀?……没有人知道,我们到底从战争本身得到了什么……”

      “但是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爱人,有朋友,有孩子。他们是有感情有理智、有血有肉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人……他们都那么喜欢我。可他们不知道他们思念的亲人就死在我的手上,死在他们最喜爱、最尊敬的院长手上。即使我知道我做的都是对的,即使我知道他们是罪有应得,但是那些孩子们是无辜的啊,他们为什么要去承担那些权利与欲望的腥风血雨所带来的后果呢……”

      但是对于她来说,战争的伤痛从未离开。对于她而言,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反倒像是一种解脱。

      窗外鲜花盛开,阳光灿烂。在这阳光之下,有一列闪闪发光的、像毛毛虫一样在原野中前进的红色火车正载着没有经历过战火的年轻一代,驶向北方温暖的霍格沃茨城堡。

      “我就想做一名小药剂师,整天帮别人配药,过着安逸平静的生活。”斯莱特林的小女巫说着自己的心愿,笑靥如花。

      十九年过去了,一切太平。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尾声 十九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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