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被通缉后》清风晓

4、山野其一

　　拂晓的第一缕光透过层层峦嶂投射到这小山村时，村长家那只斗志昂扬的大公鸡就跳到屋顶，嘹亮的鸡鸣打破整夜的静谧，开始新一轮的日升月暮。

　　紧随其后的，全村的公鸡开始稀稀落落拉长嗓子打几个鸣，洛玄院子里那只也不例外，沙哑着声音叫得却格外卖力。每每此时，洛玄都会生出一个今日杀鸡炖汤的念头。

　　待那一轮蛋黄般的圆日完全越出了对面的山头，洛玄才惺忪地睁开眼，盘腿在床上静修——当然，偶尔又坐着睡熟过去也是情有可原的。

　　每每等他洗漱完推开屋门时，基本全村老小都开始新一天有条不紊的忙碌了。

　　洛玄站着吹了会儿风，迎着阳光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不抱什么希望的往院子角落里的鸡窝看去。院子里三只鸡前后颠着脖子满场子溜达，一公二母，是洛玄从嫩黄的小鸡崽子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向隔壁王大妈家买来的十二只小鸡只活下来这三只，可谓宝贝至极，损失惨重。

　　而两只母鸡直到现在还是不会下蛋，公鸡的嗓子可以排在洛玄听过的鸡鸣里最辣耳朵的前三位了。尽管如此，自己养大的还能怎么办呢，洛玄又不是个真会狠心的人，只能惯着。

　　“果然今天也……嗯？嗯？！”

　　洛玄睁大了眼又走近两步，一手伸进鸡窝里竟是摸出了两个尚有温度的鸡蛋！

　　圆润润的！热乎乎的！！

　　天降大运！鸿福将至！！

　　洛玄心中大喜，忍不住抓过两只咯咯叫唤的母鸡狠狠捋了两把鸡毛，一旁的公鸡发出不满的低鸣，扑棱着翅膀跳到洛玄跟前威胁似的啄了他靴子两下。

　　对着这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白眼鸡，洛玄今天第二次产生了杀生的冲动。

　　“道长哥哥，道长哥哥！”

　　正当他盘算着红烧跟炖汤哪个比较好吃时，院外清脆的童声救了这蠢鸡一命。洛玄掸掸满胸口的鸡毛站起身，看到门口扎着小揪的两个小娃娃，柔声道：“大虎二丫，今天起这么早呀，来我这里做什么？”

　　“……是道长哥哥你起得太晚了。”被叫做二丫的小姑娘小声地拆台。

　　洛玄兀自微笑，充耳不闻。

　　大虎“咻咻咻”地舞着手中的小树枝，抬起脸就露出缺了一块的门牙，朗声道：“嘿嘿，道长哥哥，我来跟你学捉鬼的！”

　　二丫眨眨眼睛：“我、我想听道长哥哥讲故事。”

　　洛玄天生一副好皮囊，性子又比较温和，偶尔还会跟孩子们一起打打闹闹、讲些以往游历时捉鬼猎邪的故事给他们听，听得这些小娃娃都是害怕又向往。村里若是哪户人家闹个小邪祟，便会请洛玄施法赶走，小孩子们见了纷纷崇拜不已。久而久之，村里的小孩们都很喜欢找这个年轻好看又厉害的道长玩耍，每天被自家大人吼着“不要打扰道长清修！”一个个拎回去，也乐此不疲。

　　两个小孩蹦蹦跳跳地随着洛玄进了屋，端坐在桌旁眼巴巴地望着。洛玄运起灵力，轻飘飘一掌出去炉子里便生起了火，木柴噼噼啪啪地响作一团。身后的两个小孩看变戏法一样看得津津有味，惊呼出声。洛玄随即盛了小半锅水，将揣在怀中的两枚新鲜鸡蛋轻轻放了下去。

　　“二丫，听你娘说上次听完故事回家不敢自己睡觉了？”

　　小姑娘圆嘟嘟的脸蛋飞上两抹红晕，小声辩解道：“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有点……”

　　“你不要怕，等我学会了捉鬼就可以保护你啦！”大虎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洛玄听见了，轻叹一口气感慨着年轻真好，一边把煮熟的蛋从锅里捞起来，又用凉水过了，给两个小朋友各发了一个。

　　两个孩子欣喜地接过水煮蛋，在桌边敲了敲。洛玄也搬了张椅子坐下，托着腮道：“今天不讲我捉鬼的故事了，讲多了你们就该听腻了。嗯……给你们讲个从话本里听到的吧。”

　　大虎和二丫并不知道话本是什么，但还是含着蛋忙不迭地点头，洛玄理了理思绪，轻声道：“嗯，从前有个很穷很穷的书生，没有房子可以睡，也买不起鸡蛋吃，所有的钱都用来买书和纸笔了。平日里，他四处游走，经常借宿在郊野无人看管的破庙里。”

　　从小长在这个小村里，并没有听过这种类型的故事，两个小孩不知不觉放慢了咀嚼的动作，两双好奇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洛玄。

　　“某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借宿在一间破庙里。看书看倦了，伏在案上不小心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洛玄顿了顿，竖起一根手指，“发现自己身上不知怎的，竟披了一件衣裳。案上那盏本在垂死挣扎的油灯也突然亮堂了起来，像是有谁偷偷的添了些灯油。”

　　“我知道我知道！”大虎举起胳膊抢答道，“一定是菩萨显灵了！”

　　洛玄故作神秘地左右晃晃手指：“猜错咯。后来啊，书生经常发现自己睡过去后身边就会多一些东西，比如一碗热腾腾的汤面、里面还加个鸡蛋的那种，比如砚台里忽的多了许多磨好的墨汁……于是有一天，他假装睡着，想等等看到底是谁这么多天一直在帮他。”

　　二丫举着吃了一半的蛋一动不动，聚精会神地等着他讲下去。洛玄伏在桌上，凑近二人，小声道：“你们猜，他看见了什么？”

　　两个孩子思考了一会儿，俱是摇了摇头。洛玄才接到：“他看见一个生得极~美的女孩子从菩萨泥像背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个头，慢慢走过来给他披上了一件新衣，又悄悄地从怀里拿出两个包子放在案边，转身欲走。”

　　“比你还美吗？”二丫突然问道。

　　“咳……咳咳咳……什么？”洛玄正说到兴头上，忽然惊得呛了几下，有些怀疑方才听到了什么。

　　二丫却是一本正经、满脸崇拜：“道长哥哥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啦，那个女孩子比道长哥哥还美吗？”

　　“那、那肯定是比我美的……”洛玄想了想，又纠结地补充道，“二丫啊，男孩子跟女孩子的好看是不一样的，你可以说道长哥哥很俊，但说美是不太对的。”

　　二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洛玄继续道：“见那女孩子要走了，书生连忙起身叫住她。女孩子没想到书生竟在装睡，一下子愣住，就这样被书生拦住了去路。”

　　“女孩子说自己是附近人家的女儿，偶尔路过见书生一人孤苦伶仃便生了恻隐之心，时时来送些衣物吃食。书生越看这女孩越喜欢得紧，便表露了心意，女孩子红着脸接受了。之后数月二人日日待在一起，很是甜蜜。”

　　“时间一天天过去，书生赶考的日子快到了。”洛玄似是惋惜地叹了口气，“分别是在所难免的。书生向女孩子保证，考取功名后就回来将女孩子明媒正娶进门，让她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大虎听到这里，又忍不住插嘴道：“那书生后来一定忘记了吧。”

　　“非也非也。”洛玄又是摇头，“一年后，书生果然考取了功名，第一件事就是回来将这姑娘接走了。成婚那天，二人都很开心。“

　　“然而。”两个小孩还没来得及展开笑容，听到转折都怔住了。洛玄眉头一紧，忽的压低了声音：“欲洞房之时，书生却忽然发现那姑娘的背后……露出了一条狐狸尾巴！”

　　两个孩子“呀”地叫出声。洛玄道：“原来，这姑娘其实是一只小狐狸修成了人形，功力尚浅，喝了酒法力便不稳。只是这大婚之夜交杯酒是不得不喝的，小狐狸一时喜乐也忘了这危险，竟是没收得住尾巴，暴露了。”

　　“书生见了这情状，很害怕呀，但是更怕惊扰了这妖物会对自己不利，又想到小狐狸以往对自己很好，便暂时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只是，没有敢再碰一下那姑娘。”

　　二丫哀鸣着捂住了脸：“他不会害死那个小狐狸吧！”

　　“一开始，书生是打算就这样由她去的。”洛玄接道，“可是，这件事就成了书生的一块心病。他啊，终日担惊受怕，害怕那狐狸会对自己下手，也害怕被他人发现自己娶了个妖物作妻，从此那前途可就要毁了。而小狐狸自然发现了他的反常，她本就聪明，猜到书生定是发现了自己非人，也终日郁郁寡欢。”

　　“终于有一天，书生去了附近的道观，向观主诉说了这一切。那观主让他设计带小狐狸一起前来，帮他收了这妖物。书生想了想，同意了。”

　　听到这里，二丫已经开始抽泣起来。

　　“听到书生要带自己去道观，小狐狸就知道他已经决心要除掉自己了。”洛玄的神色也变得有些悲戚，“小狐狸很聪明，但也很傻。她想，如果能让心爱的人从此舒心地活下去，自己死去也无妨了。”

　　“万幸的是，最后小狐狸没有死。观主见她没有害人之心，但人妖殊途，私自与人结缘已是大错。小狐狸终是被打回了原型，终生不得再成人。”

　　看着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两个孩子，洛玄毫无愧疚之心地眨眨眼，一摊手：“好啦，今天的故事讲完啦~”

　　“呜呜呜……小狐狸啊啊啊啊！！”二丫哭得很大声，情到深处还打起了嗝，“书、那书生太坏了！呜呜呜……”

　　大虎也终于忘记了自己是想来学捉鬼的，努力咽下眼泪，抽抽搭搭地安慰着二丫：“二丫、你、你放心！我不会这样对你的，就算你是狐狸精我也会一辈子保护你的！”

　　“你、你说谁是狐狸精呢！！”二丫小脸一红，抬起一脚踢向大虎，后者连忙跳下椅子跑了开去，两个孩子一边哭哭啼啼一边打闹着跑远了。

　　自己是没有这样随心所欲的乡野童年的，洛玄倚在门框上看着这些孩子，竟有些羡慕。

　　想着，他又关上门躺回了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