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叶]君莫轻言》淡初月墨

40、摔落的伞

　　“你好，请问是……苏沐秋的家属吗？”
　　人总是向衰败而生。
　　弹指间生命这东西比桌上的水杯还脆弱，一触即碎。
　　“我……是他朋友。苏沐秋现在……怎么样？”
　　尽管早已知道结局。
　　“……很抱歉，没能抢救回来。”
　　电话里的刹车声，尖叫声，苏沐秋逐渐变得微弱的呼吸仿佛还回荡在耳边，接踵而至的忙音，将他的一切希望推入黑暗。
　　方才还努力微笑着对他说 “我们的荣耀”的人，现在正安静的躺在那里。白色的布盖住的人形轮廓，掀开时仍是那副熟悉的面容，只是笑容已然不再。
　　叶修以为，自己会哭喊，会崩溃，会像所有的电视剧桥段一样，伏在床边无意义的叫他快醒过来。
　　可他的第一个反应是——
　　“你要我怎么跟沐橙解释？”
　　那人一动不动，用沉默作为回答。
　　心脏仿佛被子弹洞穿一般，他扶住胸口，腰弯了下来，头低垂着，似在哭泣。
　　朝夕相处了几年的，几乎当做最亲密的人的苏沐秋，就这样，一言不发的出了车祸，然后去世了？
　　那一刻叶修终于明白了他很久以前每次都因为“凭什么是他，凭什么是我”的桥段而爆笑的段子，其实一点都不好笑。
　　现实就是这么苍白无力，他连喊出“凭什么”的力气都没有，脑海中如散开的毛线团般纠缠混乱。
　　“该说他去旅游了吗？……哪个傻帽哥哥会去旅游不带上妹妹的……哈哈……我才是傻帽……妈的……”
　　他烦躁的抓起头发，手一触上脸颊才发觉，一滴泪不知何时滑了下来，以一个深情的弧度滴落下巴，籍此嘲笑他自诩多年的无情。
　　“啊。”他的脚步一顿。
　　刚才出医院的时候，他忘记叫计程车，就这么走回来了。
　　脚跟的酸痛告诉他，他应该找一辆有着柔软座椅的车子，一边跟司机调侃今天的不幸，就此愉快的踏上回家的路程，慢慢思考如何跟那人的妹妹解释，或者扯一个弥天大谎，就此盖过。
　　可是他一开始招手，车子慢慢在他眼前停下时，一种铺天盖地的反胃感就席卷了他的喉咙，今早的食物在跟他叫嚣般在胃中沸腾不已，他的眼睛瞪大，眼前的车仿佛布满了血痕，每走一点，轮胎下就拉出一条长长的印记。
　　“……不搭车了，你走吧。”艰难的吐出这句话，不理会司机的叫骂，他慢慢蹲下身子。
　　捂住嘴，闭上眼睛，慢慢缓解自己呕吐的欲望。
　　“喂，小伙子，你没事吧？”身旁的路人见状以为他身体不舒服，想过来搀扶，但伸出的手在半空中顿住，“我帮你叫救护车？……你等等啊。”
　　他用力摇摇头，一看到旁边的车流，那把染血的伞的幻影就在他眼前飞。
　　“……我没事。”说出了无论是谁看到现在的他都不会信的话，他踉跄着慢慢朝出租屋的方向跑去。
　　苏沐秋的头上乌黑一片的，是干涸的血迹，还是泄露的机油？
　　“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手机传来信息提示音，他当做转移注意力拿起一看：
　　【叶秋，跟苏沐秋来一趟嘉世，开个会讨论一下比赛的事情。】
　　他手指动了动。
　　【来不了。】
　　【？什么，为什么来不了？有什么事？可以先放一放吗？】
　　叶修苦笑着摇摇头，没有回复，把手机揣回兜里，要是一个人死了不能去开会这件事可以放一放的话，他倒是想放放看了。
　　回到出租屋时，苏沐橙正趴在窗口。看到叶修的身影她眼中一亮，可是看到他是孤身一人回来时，那亮光很快熄灭，变成失望。
　　“哥哥呢？”
　　叶修不似平常那样能轻易的笑出来，无论是身体还是表情都十分僵硬，如尸体般沉默了一会，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干巴巴的声带震动起来，让声音显得没那么干涩。
　　想了很久，他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沐橙……你哥哥他，出了车祸……医院……没能救回来。”
　　“……车祸？”
　　女孩的眉头微微蹙起，她没立即理解“没能救回来”是什么意思，第一反应是担心哥哥受伤严不严重。
　　“我要……拿饭菜过去……不然哥哥得饿着了……呃……”
　　叶修扶住了她的肩膀，轻轻晃了晃。
　　“沐橙，你哥哥去世了，他吃不到了。”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愣了很久，才慢慢道：“去世？……没了？”
　　然后小心翼翼跟叶修确认：“再也不会回来了？”
　　叶修不敢说是，她那一瞬间如布满裂纹的花瓶，轻轻一捏就会碎成糜粉。
　　看到叶修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她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用力的推开叶修，猛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沐橙！”叶修听到了房门上锁的声音，连忙跑到门前，紧张地拍起门来，“沐橙你别吓我，出来一下……”
　　细微的声响让他的敲门声渐渐平息了下来，这时，房门内压抑的呜咽才如尖刺般传到他的耳中。
　　“……也许哭一场会好点？”
　　这么想着，他脱力般一屁股坐在了平时苏沐秋工作的那台电脑前。
　　一口闷闷的气积在胸口，跟随疲惫的呼吸缓缓吐出。
　　没有开机，只是静静地望着漆黑的屏幕，倒映的男人的脸不用想都是苍白无比，但因为显示器的颜色而漆黑一片。
　　他颤抖的手指捏着烟，吸了一口又一口，但无论摄入多少那甘美的气息，胸口却仍在一抽一抽的疼，回忆碎片中满溢的悲哀撕扯着他平日里总是云淡风轻的脸，怎么都止不住。
　　“……叶修，照顾好沐橙，还有我们的荣耀。”
　　曾几何时温润的嗓音，因为失血过多而低沉虚弱，盈满了悲伤和不甘。
　　他就这么静静地听着，直到那人的手在他手心滑落的那一刻，都没有露出任何关于悲伤的表情。
　　是用沉默向他承诺，他会坚强的、坚定地，为了他们的目标，去拼搏，去战斗。
　　是用沉默向他诉说，他会以包容、以理解，为了女孩的未来，去帮助，去陪伴。
　　所幸那人明白了他的意思，直到最后一刻，他都带着微笑。
　　一如既往。
　　他痛苦的抱住头，那里抽痛不已。
　　“叶修。”
　　不知何时已经从房间里出来的苏沐橙扯了扯他的衣袖。她通红的眼睛困惑地望着叶修。
　　“啊……要有礼貌，叫哥哥，知道吗？”
　　如同低喃自语，叶修开了口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该说些什么。
　　“给你……”
　　她将一根棒棒糖塞到他手里，然后沉默的站在一旁，兴许是哭累了，她进入了第二个阶段，对待所有的东西都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在一片茫然之中，她才开始慢慢适应某种宝贵的东西从生命中消失的感觉。
　　叶修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沉默着剥开包装纸，放到嘴里，不一会又拿出糖，吸一口烟，再继续吃糖。
　　“很好吃。”叶修用沙哑的嗓音说着，朝她微笑。
　　苏沐橙看上去没什么明显的变化。
　　像平时那样做好了晚饭，然后反常的出了门。
　　从外面回来买了一包烟给他，然后露出期盼的眼神，眼里闪着星星。
　　“……叶……哥…哥…”
　　叶修怔住了。
　　卖烟的怎么回事，小女孩怎么看都是未成年吧，这也能卖？
　　但是叶修马上明白了苏沐橙为什么这样做。
　　“沐橙，来。”
　　他伸出手臂，环抱住她。
　　“你没必要讨好我，无论如何，我答应过沐秋会照顾你。”
　　“……”她的眼泪一直倔强的不肯落下来。
　　“在你眼里哥哥是唯一的，我不强求你，以后就叫我叶修，好吗？”
　　“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她断断续续的哭着，想要独自一人离开，找一个安全的壳，可是世界于现在的她而言都是未知，她以后该怎么办，该做些什么，全无头绪，内心的倔强却催使她说出幼稚的话。
　　“你可以，但是你没必要。”叶修感觉渐渐理解了小女孩的想法，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它们跟主人的身高一样，变得越来越长。
　　他口中的谎言为了能让长发的主人能开心安稳的生活下去，也变得越来越长。
　　“我去到的时候沐秋还没有走，叮嘱我好好照顾你，最好能一直笑着，他说你笑起来最漂亮了，长大以后是个大美女，是所有男孩子心中的女神……说那些什么酒店里的饭菜根本比不上你做的，如果能再吃到就好了，让以后我们每年清明都给他送饭菜过去，他在下面也能吃到的话一定特别开心，就好像你就在身边……他说让你别害怕，叶修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看到我就像看到你哥哥一样，所以沐橙乖，好好哭出来，都会过去的……”
　　苏沐橙终于崩溃般哭起来，紧紧地抱住他，一边抽噎一边轻轻拍他的背：“知…知道了，叶修你……呜……也不要哭……”
　　“……嗯？”
　　叶修笑着搂紧了她，才发觉，自己的眼泪也不知不觉掉了下来。
　　为什么？
　　明明那些话都不过是谎言而已，所有的一切仿佛是他在自欺欺人，好安慰他自己至少现在呆在沐橙身边还有意义。
　　可是在不久之前，能说出那些温暖话语的人就活生生的在他身边啊。
　　那一字一句中满溢的回忆，现在却变得支离破碎，每笑着说一个字，那熟悉却陌生而遥远的距离便不断提醒着他，这一切都会过去，但唯独死亡不变。
　　心脏如针扎般疼痛，但他必须笑着，沐橙还在身边，如果他流露出脆弱，没有办法支撑她的话，要怎么办？
　　努力的笑了那么久，他的感情却背叛了他，让他抑制了许久的泪蓦然决堤。
　　“……我……跟沐秋约好……会照顾你……一直陪着你的……”
　　他哽咽着。
　　“所以……不要再哭了……”
　　天知道，这些话，他到底是想告诉沐橙，还是告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