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飞》秋犀

1、第一章

　　万昌十年暮春。

　　时值傍晚，京城官宅区的各家各院已掌灯，红灯笼高悬的凌府门口，凌若风和夫人余氏客气地将一位身着菊色暗纹锦服的中年女子送上马车。那女子眼角含笑道：“凌姑娘能得太后青眼，乃是天大的福气，只是姑娘挂念老爷夫人，一定要我来跑一趟，免得老爷夫人担心。”

　　凌若风摇摇头，笑叹一句：“这丫头，自小被我和拙荆惯坏了，竟如此劳烦姑姑。”

　　说着又收敛了笑意，端端正正施下一礼：“今后小女在宫中，若有言行举止失当之处，还请云雁姑姑多多提点。”

　　云雁忙摆手：“凌姑娘聪颖俊俏、蕙质兰心，又出身百年名门，怎会有言行不当之处。再者，姑娘自小得太后娘娘宠爱，凌大人和夫人都是知道的，太后娘娘一定不会让姑娘受委屈，凌大人大可放心。”

　　话已至此，凌若风自然不会再说什么，夫妇二人看着云雁上车离去，凌若风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再转头看向身旁的余氏，见她已捂着嘴呜咽起来。

　　凌若风抬眼看看四周，叹息一声，揽住余氏的肩向府内走去。

　　云雁回到慈宁宫，已是酉时三刻。灯火通明的正殿内，身着古烟纹碧霞罗衣的当朝太后殷氏闲闲坐在榻上，轻抚着腕上的犀角雕福寿纹手镯，蹙着眉正在凝思什么，听得宫女通传云雁回来了，忙抬头看向门口走进的人。

　　“怎样？凌若风可有说什么？”

　　云雁笑了笑，行至太后跟前，跪坐在她身边，拿起放在榻上的一柄玉如意一边帮太后按摩一边道：“他哪里会说什么，只能笑着领命罢了，倒是那余氏，奴婢看着也觉得可怜。”

　　太后哀哀叹息一声，压住云雁手中的玉如意，摇头道：“哀家又如何忍心，只是看月兮那孩子求得苦……”

　　她笑了笑，问云雁：“你是否也觉得，哀家不该让月兮卷进来？她到底跟红缨不同，红缨是个无父无母、没有依仗的孩子，自小就习惯了行走刀尖，可月兮……”

　　云雁恭敬地望着太后，温声道：“但是自红缨姑娘走后，您身边再也没有了如她一般的人。您的暗卫，虽然也能为您出生入死，可到底不如红缨那般贴心，奴婢虽自小跟着您，却不会武功，只能伺候您起居罢了……

　　对于月兮姑娘，奴婢又何尝忍心，但这一切都是她自愿的，若是您不应允她，她也会自己去为红缨报仇，与其任她盲目搜寻害死红缨的人，不如让她跟着您，完成红缨未完的心愿，您也能多个帮手，这样想想，也不算太坏。”

　　太后看着云雁，终于释然地舒了口气，眼角的纹路向上弯起，目光看向殿外夜空中那轮弯月。
　　“看来，一切都是命定。”

　　云雁重新拿起玉如意，一下一下轻轻地给太后按着腿：“是啊，月兮姑娘自小就得您宠爱，原来真是跟您有着不一般的缘分。”

　　太后低头，笑容越发慈祥：“那孩子，小时候第一次随她父亲来宫中觐见哀家和皇帝时，哀家就十分喜欢。”

　　云雁温顺地看着太后，轻声道：“恐怕太后最疼爱的孩子，除了皇上，便是月兮姑娘了。”
　　太后一怔，脸上的笑容变淡：“皇上呢？在做什么？”

　　云雁觑着太后的脸色小心道：“方才奴婢进宫时，见薛无玉正往乾清宫去……想必……”
　　太后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手镯上的福寿纹，不知在想些什么，云雁柔声劝道：“太后，您不必忧虑，且缓缓来，那些小人，皇上迟早会看清他们的。”

　　太后唇角漫出一丝苦笑：“倒也缓不得，皇帝亲近东厂的人，已不是两三日了，特别是这个薛无玉出现后，皇帝越发爱与哀家做对。说句大不敬的话，此事也怪先帝，当初他要建立东厂时，哀家就反对过，可是啊……自古帝王多孤寂，高处不胜寒，也唯有那些小人，懂得挖空心思使手段，哄得皇帝将心里话说出来。心里话都说了，自然就有了几分情分，也多了几许信任。我冷眼看着，这薛无玉是个藏了野心的人，虽然年轻，却比他们厂督金喜忠还伶俐歹毒些，这几年数他冒得最快了。”

　　“那奴婢就吩咐暗卫，盯紧此人。”云雁沉声道。

　　太后点点头，欣慰地拍拍云雁的手：“这些年，你也沉稳多了。”

　　云雁低头：“见得多了，明白世事炎凉，自然就沉稳了。”

　　说完这句，她心中一惊，明白自己可能勾起了太后的伤心事，忙转了话题道：“说起来，这次月兮姑娘去辽国见了陆离，说不定会带回好消息呢。”

　　太后扬起唇角：“就看她能不能经得了我给她的考验了。”

　　长峪关。

　　风沙漫天的黄土平原寸草不生，不到半里路的距离，对立着两座巍峨城门。这里，是燕国和辽国交界线上的最大入关口。

　　凌月兮站在等候通过关口的长长队列中，她眯着眼，将衣领往上提了提掩住口鼻，迎着扑面的风沙，隔着人群眺望城墙上大大的“临风城”三个字。

　　眼前闪过一张熟悉的脸。浓浓的平眉，圆圆的眼，殷红的唇，配以永远坚定执着的表情。凌月兮的眼眶不自觉地红了，她拍拍自己的脸，用很小的声音道：“红缨，没想到最后，你还是没能等到他回燕京。可是你别伤心，我替你来寻他了。”

　　她抬起头，望向天空展翅飞翔的大雁。

　　“我会找到他，以你的名义。”

　　凌月兮通过关口进了城，看了看天色，决定今日先在城中歇下。她四处转了转，选了一家看上去安全干净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去马厩拴上马，进房间洗漱过后推开窗，看向眼前颇为热闹的边境之城。

　　临风城位于辽国东南，距离辽都临潢只有一日路程。这条路曾是大燕通往西域诸国官道的其中一段，六十年前，辽国皇族耶律族的祖先在大漠发迹，开始了对西域各国的征讨，这些年来，他们不断吞并周边小国和部落，领土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

　　二十年前，年轻的耶律族首领耶律勋看中了距燕国边境仅几百里的一大片土地，那里风光秀丽、水草肥美，与西域其他地区截然不同，于是带着全族人搬迁至此，大兴土木建了一座恢弘富丽不亚于燕京的城，取名为临潢，而后仿照燕国国制，建立辽国，以临潢为都。

　　自此，中土大地上有了两国两都，两百年来“盛燕独立”的局面被打破了。自辽国建立，燕辽两国间便风波不断，所幸两国财力和兵力相当，加之统治者慎重，才没有发生大规模战事。但辽人天性威猛好斗，耶律勋又一直对燕国虎视眈眈，是以燕国朝廷将辽国视为一头随时有可能发疯的猛兽。

　　除了在边境密集布兵外，燕国太后还曾派出手下暗卫前往辽国为卧底，暗查辽国国情机密，但此事只有太后身边的极少数人知道。被派出的卧底名叫安陆离，时至今日，他已潜入辽国八年，数次助燕国化险为夷，凌月兮听太后说，安陆离如今已是辽帝耶律勋的贴身侍卫了。
　　想到此，她笑了笑，灯火映照下，美丽的脸有些模糊不清。

　　她抬头望向夜空，临风城的星星比燕京的亮许多，一颗一颗，仿佛会眨眼一般。凌月兮盯住最大最亮的那颗星星，调皮地眨了眨眼，那星星也跟着眨一眨，她乐了，想起幼时父亲曾说过，这苍穹很大，有无数的未知，不免有些惋惜地低下头。

　　世间再大，再多未知，如今红缨也都感觉不到了。

　　凌月兮没想到，在这异国他乡的临风城，竟能一觉睡到天亮。第二日早上，她牵着马准备离开临风城，快出城时，目光飘到路边小贩正吆喝着卖的糖葫芦上，一时间有些晃神。

　　虽然燕京街头到处都是卖糖葫芦的小贩，可在凌月兮的记忆里，她只吃过一次糖葫芦。

　　那时她只有八岁，一天爹爹下朝后，破天荒地给她买了她一直想吃、娘亲却嫌不干净的糖葫芦。一直以来只能羡慕别的孩子吃糖葫芦的凌月兮举着那串糖葫芦，心中别提多高兴了，她咬了一口，甜滋滋的味道从舌尖滑至心间。

　　现在再想起，只觉得不论是爹爹买糖葫芦的举动，还是她忽然想要偷偷溜出府到大街上炫耀糖葫芦的念头，都是那场命定相遇的铺垫。

　　或许所有珍贵的相逢，都带着些猝不及防，在凌月兮被忽然冲过来抢走她糖葫芦的红缨吓得大哭起来时，她并没有想过，这个女孩会改变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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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好新年好！
在2018年的第一天，蠢作者开新文啦！
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开开心心，身体健康，吃嘛嘛香，实现梦想！
也希望你们能喜欢这篇文，我一定会努力写哒！
么么哒！(/ω＼)
这是一更，还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