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娇宠》陆知遥

2、苦肉计

　　次日一早，杨大柱一家来到上房吃饭，杨母把杨大柱拽到一边，低声问道：“秀儿怎么说？”
　　杨大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劝了半晚上，秀儿不听，我也没法子。”
　　杨母登时沉下脸色，不再理杨大柱，开始给一家人盛饭。
　　依着这个朝代的规矩，家里的男人们在高桌上用饭，妇女孩子只能在低桌子上用饭。
　　杨母先给杨老爷子和三个儿子端过去两盘小菜，四个窝窝头和四碗清粥。又拿了一碗鸡蛋羹放在了孙燕面前，笑着说：“燕儿，你身子重，多吃点好的，补养补养。”
　　孙燕笑着应了一声，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又喂了自家儿子杨盛一口，杨盛满足的舔了舔嘴唇，稚气地说：“好吃，娘，我还要吃。”
　　坐在对面的杨兴也有些眼馋，有些怯怯地问道：“二婶，能给我吃一口吗？”
　　杨母瞟了杨兴一眼，不耐烦道：“你二婶怀着孩子，自然吃好的，你一个小孩子家，吃饱就行了，要什么好？”
　　话是这样说，可是等杨母分配完毕之后，赵秀发现，自己和三个娃居然只有一碗清粥和一个窝头。再看对面孙燕带着俩娃，却有两个窝头，两碗清粥，还有鸡蛋羹，顿时有些不乐意，立刻出声道：“娘，你也太偏心了吧，就这么点，我和这几个娃还不够塞牙缝呢。”
　　杨母冷笑一声，不屑道：“家里都穷的快断粮了，有的吃就不错了。你又没怀孕，吃那么多做什么？你要是觉得不够吃，把你的嫁妆钱拿出来贴补，我保证让你顿顿吃的饱。”
　　杨大柱实在看不过去，把自己的窝窝头掰了一半，走过来递给赵秀，讷讷地说：“我少吃一点没事，再苦不能苦了孩子。”
　　春兰看着这一幕，有些五味杂陈。同在一个屋檐下，还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一家人，却心思各异。杨大柱分窝头给媳妇孩子的行为，固然值得感动。可就是人太老实了，明显受排挤，还要维持着表面的和谐，总要想办法让他彻底认清这一家人，彻底寒了心，提出分家才好。
　　吃过了饭，杨母照常喊道：“春兰，春花，去，把碗筷收拾了。”
　　赵秀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正无处发泄，闻言立刻炸了锅，大声道：“春兰，春花，跟我回屋去，吃都吃不饱，哪有力气干活？”
　　杨母把筷子往桌上一摔，沉下脸色，这个大儿媳妇是越来越不服自己的管教了，长此以往，如何了得？
　　杨母心思陡转，顺势往地上一坐，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大声哀嚎：“人老了，说话也不中用了，我每日里辛苦操劳，也没落到一句好啊，连个孩子都支使不动了，我命苦啊！”
　　春兰看到这一出，忍不住皱了皱眉，杨母最常用的就是这一招，撒泼耍横，无理取闹，偏偏这个朝代又是孝大于天，杨母这么一闹，一大家子都要以孝道的名义，指责赵秀的不是，赵秀有苦难言，每每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果然，孙燕率先开口道：“大嫂，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过是让春兰和春花干点活，你就拦着不让，你眼里还有没有娘？”
　　周老爷子咳了一声，开口道：“老大媳妇，你性子也太暴躁了些，你娘说的话，你该好好听着。儿媳妇顶撞婆婆，哪家有这样的规矩？你要是再胡闹，我让大柱一纸休书休了你，你回娘家去吧，这个家里容不下你了。”
　　杨大柱走到赵秀身边，轻声道：“你跟娘顶什么嘴啊，还不快向娘赔个不是，说你错了。”
　　赵秀瞟了一眼杨大柱，站了起来。她知道今天闹这一出，就是因为杨母的算计没有得逞。她也不想受这份闲气了，索性直言道：“既然大家都在这儿，不如把话说白了吧，我和大柱在这个家，是吃的最少，干的最多，就这样还落不到好。大柱每年给你们的钱，养活这一大家子都有余，你们还算计我的嫁妆钱。天天让我闺女干这干那，二房的闺女就不是闺女了，怎么就没见春梅收拾过一次碗筷，就因为我是大媳妇，我和我俩闺女，就应该干所有的活？”
　　杨母作出一副伤心的模样，悲声道：“你们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话？不孝啊，不孝！老大，这样的媳妇，你还要来做什么，快拿纸笔，写封休书，立刻给我休了她。”
　　孙燕皱了皱眉，趴在杨母身边耳语道：“娘，不能休了大嫂啊，她爹娘死了，家私都留给了她，如今她在我们家，我们慢慢的哄劝，都是我们的好处，她走了，我们找谁要钱？”
　　杨母也觉得自己太糊涂了，休了赵秀固然容易，可是她的嫁妆钱也得不到了，此事还是另想主意的好。孙燕看出了杨母所想，又在杨母耳边嘀咕几句，这才装模作样的劝道：“娘，你也别生气了，大嫂也是一时气盛，不是有意的，你就原谅她吧。”
　　“要不是你说情，我必要休了这下作的小妇。”杨母愤愤起身，狠狠的瞪了赵秀一眼。
　　赵秀直视着杨母，哼了一声，语气中明显带着怒意：“娘既然看我不顺眼，合在一起过也没意思，分家吧。”
　　一语既出，众人都有些惊讶。杨大柱连忙劝道：“秀儿，你说什么呢，都是一家人，爹娘健在，怎能分家？”
　　春兰实在看不过眼，杨大柱简直是愚孝，自己的媳妇都被欺负到这个地步了，不帮着自己媳妇说话，反而帮着那些扒皮的人劝媳妇！
　　春兰清了清嗓子，掷地有声道：“我觉得我娘说得对，二叔已经成家立业，三叔虽未成家，也已经到了适婚年纪。一大家子挤在一处，到底不方便，索性各家各户另起炉灶的好。我爹娘理当对爷爷奶奶尽孝，一年出多少养老的银子，每家都该一样，有个定数就行。至于兄弟姐妹，我爹娘照顾他们是情分，不管他们，也是本分。”
　　这番话说得正撞在赵秀心坎上，赵秀紧接着道：“春兰说得对，我也是这样想的。分了家，每年给你们二老一笔固定的银子，也算是尽了我们的本分。”
　　杨老爷子用拐杖在地上砸了几下，带着一丝怒意道：“反了，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女人说话了，只要我活着一天，这个家就不能分。你们执意分家，那就是不孝，我告到族里去，你们是要被人唾骂，戳脊梁骨的。便是以后杨兴入学进士，担了不孝之名，朝廷也不会要。”
　　赵秀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是噤了口。她坚信，日子是给自己过的，她不怕流言蜚语，但是涉及到杨兴的前程，她多多少少是有些畏惧的。
　　眼看着分家的事情是谈不成了，赵秀带着三个娃，摔帘子出了门。
　　赵秀满肚子的怨气，脸上也不好看。过了一会儿，杨大柱进了西厢房，也没说话，带着六岁的杨兴出去了。照例是先把杨兴送去学堂，然后自己去主家做事。
　　春兰和春花也像往常一样，拿着针线在布料上绣花，这也算是她们一家的生计。赵秀嫁过来时，用自己的嫁妆钱买了一架织机，日常就是纺布，她们就负责绣花。等攒的多了，便去县里的集市上卖掉，换些银钱。
　　春花一边绣着花，一边叹气道：“姐姐，你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咱们怎么就这么倒霉，生在这穷家破户里面。上次我看到，柳家二叔带着幺妹从县城回来，幺妹又白又嫩的，穿的也好，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有时候，我在想，投生在他家里就好了。”
　　春兰摸了摸春花的头，轻声道：“二妹，会有这么一天的，咱们家不过是被这大家子拖累了，等到分了家，咱爹娘又能干，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春花撇了撇嘴，不抱希望地说：“就凭咱爹那一两银子，加上这些卖布的钱，也不过勉强维持温饱吧。弟弟读书花钱厉害，爹娘以后还要给他娶媳妇，便是有攒下的钱，也都是给弟弟存着呢，哪里轮到我们？就像现在，我们在这里干活，弟弟去学堂读书。我只盼着快快的长大，找个好人家，早早离了这个家。”
　　春兰没想到，春花不过比她小一岁，竟然存了这些心思。俗话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春花却是恨不得早点脱离这个家，若是爹娘听到这些话，只怕会很心寒。
　　到底是个十岁的孩子，春兰也不想跟她讲些大道理，只是轻声劝道：“这些话，你对我说说也罢了，千万别让他人知道，不然爹娘会不高兴的。”
　　两人正说着闲话，听到孙燕的声音传来：“大嫂，爹娘让你去一趟上房。”
　　春兰停下手中的活计，想了一想，嘱咐春花道：“你在这儿慢慢绣着，我去上房门外偷听，看他们都说些什么，会不会又欺负娘。”
　　眼看着赵秀跟着孙燕走了出去，进了上房，春兰悄悄的走到上房门口，隔着竹帘子往里一瞧，三叔公也来了，而且三叔没去学堂，也在屋里。看来，杨母又要作妖了。
　　三叔公坐在上座，瞟了一眼底下站着的赵秀，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沉声道：“我听说，三柱要去考试，家里拿不出钱，你娘暂时借用你的嫁妆钱，你都不肯？”
　　赵秀挺直腰板，不卑不亢道：“三叔公这话错了，家里不是拿不出钱，是舍不得拿钱。”
　　三叔公咳了一声，似乎是没听到赵秀说的话，板着一张脸道：“大柱媳妇，三柱考试是为家里挣前程的大事，你不可小心存私。既然你婆婆要让我主持公道，那我就做主了，听你婆婆的，把钱拿出来。”
　　赵秀有些气闷，但又不敢顶撞，毕竟三叔公是族里的老人，管理着族里的事务，很有威势。
　　赵秀正犹豫着怎么回绝才好，杨三柱已经走到赵秀面前，几乎是声泪俱下地说：“大嫂，你知道，我把考试看的比命还重，我若是中了秀才，一定会报答你的，你就帮帮我吧。”
　　杨母不失时机的开口道：“秀儿，算娘求你了，你帮帮三柱，娘给你跪下还不成吗？”
　　春兰躲在门外，听了这些话，在心里直叹，这家人个个都是戏精，若是生在现代，肯定能混成一线明星！杨母搬来了三叔公，三柱又作出这副悲戚的模样，赵秀若是不拿出钱来，只怕族人都会骂赵秀不孝不悌！
　　既然你有钱，一家人就该从你身上扒皮，这种道德绑架，真是让人痛恨！
　　赵秀虽然知道他们都是做戏，奈何三叔公在上座看着，执意不给，肯定对自己名声不好，还会让大柱和孩子跟着担骂名，只好咬牙道：“娘，我又不是那等不贤惠的人，您说这话折煞我了。既然三叔公都开了口，您只说需要多少银子，我拿出来就是了。”
　　杨母淡淡道：“按理说，三柱去参加院试，六七两也够使了。只是三柱到了成亲的年纪，我还打算给他张罗个房里人，你作为大嫂，总要出上一份力。我也不跟你多要，你就拿出二十两银子吧。我记得你娘家留给你的家私足足有三十两，想必这二十两银子，你拿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