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词》公子番茄

1、不弃

　　时值寒冬，雪已经纷纷扬扬下了三日。屋里热气氤氲，也不知茫茫放了多少木柴。她照例做好晚饭，来试探我的手温。我细细打量她的神情是否如出一辙，果真猜中，眉毛先是一皱，那咯噔一声的心跳我已“听”到了数回。

　　我轻轻叹了口气。这宅子位置偏僻，周围环境倒是幽静，宅子只住了我与茫茫两人，春夏秋冬皆住北屋，正对大门。宅子甚小，于我来说甚大甚偏。

　　大门外，好像有马蹄腾踏声，震得窗外的梨枝颤颤。老天一双巧手，勾勒出天之缥碧，却忘了抹去与雪相映的丹红。刚搬来的数月，我虽告诉自己，切不可再想他一次。可凡是有马蹄声，我的心还是抑制不住的狂跳。若是没有人影，我便把宣纸铺开，手中执笔，捏断的狠劲，写一个不知是不是墨迹过多的“贱”字。

　　好像就是这样一个冬天，我大病。脑子里渐渐想起了尘封的往事。请来的大夫一而再再而三地换，我知道自己为什么好起不来，归根结底，心口窝里还是盼着唐锦墨能来见我一面。我想他。

　　茫茫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她说她要去找唐锦墨。我死死拉住了她。泪从眼角不间断的滑落，整整一夜。湿了枕头，湿了发丝，湿了心。我对自己说，凉词啊，你就守着你那可笑的自尊，彻彻底底地报复一次唐锦墨吧。

　　可茫茫依旧日日夜夜照料我，她时不时地就喊我几声“词儿词儿”，托人去镇上为我买最爱吃的糯米糕，她还在我床边替我骂外边人人尊崇的十皇子唐锦墨，她说唐锦墨禽兽不如。

　　外面敲门的声音愈来愈大。我一边安抚茫茫，眼睛，却是紧盯着大门。外面之人敲了几下后，不见里头的人回应，竟命人直接撞门。

　　等看清来人时，茫茫惊喜地大笑一声后，眼泪止不住地流，她哽咽道:“词儿词儿，真的是十皇子，他来找你了！词儿！”

　　四年零十个月，唐锦墨，原来，我已经被你遗弃四年零十个月了。原来，我记得这么深。

　　唐锦墨突然站在院子里停滞不前。大雪扑簌扑簌，落满了他全身。他的背后是掺了灰的白色，磨碎的雪花以更狂傲的姿态坠落。

　　我轻轻推开里屋的门。我脱了最外层的袄。十几年前的寒冬，第一次遇见唐锦墨，我就是穿着单薄的一层衣服在寒风与大雪下舞剑。

　　当我走到外屋的门时，心口猛地一痛。

　　待我生硬地推开门，顿时凛冽的寒风像无数的利剑直直刺来。我抬眸的瞬间，才发现唐锦墨的眼眶，早已红的不像话。

　　我突然想再多看他几眼，虽然我不知道，我对他，究竟是爱多过恨，还是恨多过爱。不过真好，他还是老样子。头发高高束起，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眼角还有一颗泪痣。我还开过他的玩笑，要是有一天他失踪不见，我一定会走遍千山万水，问人们有没有见过一个眼角有痣的美少郎。我对唐锦墨说，我一定会抓到你，然后痛打三百大板。

　　一院，两人，大雪。

　　唐锦墨神色复杂，而我的眼里，应该是化不开的笑意吧。我们，就这样在大雪中注视着彼此，假装深情——我们的背后是深不可测的宫廷，我们的中间是轻而易举的抛弃。

　　大雪还在飘扬，它们落在我的睫毛上，痒痒的，我竟能感触到它们炽热的心跳。成千上万的雪花纷纷扬扬，它们似乎化作一只又一只寻求依靠的冰蝴蝶，争先恐后地向我袭来，我拼命地想把它们拨开，可我越用力，它们便越肆无忌惮，它们阻挡了我所能看到的一切……顷刻间，冰蝴蝶们又化作冰冷的刺刀，它们发出阴冷的笑声，一点儿一点儿扎着我的心，总是扎进去，又猛地拔出来。真的好痛……

　　“唐锦墨”三个字还未说出口，我好像就已经重重倒下。

　　我的意识愈加模糊，只隐隐约约听到唐锦墨大喊了一声我的名字“阿词”。

　　他好像哭了呢，这个傻阿墨。他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他的身上真暖和，我有点抱怨，怎么不早点来抱我呢！唐锦墨说话磕磕绊绊地，咬字也不清楚，在嗓子里轻轻说了一句话，见我没反应，他竟在院子里大喊起来。

　　“阿词！阿词！你给我听好了！今天是我登基的日子！你听见了吗？”

　　登基就登基，大喊什么呀。

　　“阿词，我没有娶异国公主！我没有！”

　　没有就没有，你抛弃我算怎么回事？

　　“凉词！你要是敢死，我就一辈子都不理你！”

　　不理就不理，你这个诡计多端的皇子！

　　可是我的脸怎么湿乎乎的呢。唐锦墨，瞧你哭的，弄的我也哭了。

　　唐锦墨的声音越来越小，天也越来越小，小到我闭上眼睛，都还是只有唐锦墨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