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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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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骨从小到大遭遇了很多事情,惊天动地的,写出来足以当一本地摊励志传奇。但考虑到脑容量有限,恶骨选择性地忘记了很多。但有一件她记得很清楚。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绮罗生。在玄玄干尸的带领下,她要去接受什么劳什子的艳身。反正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的太多了,恶骨一点也不在意,所以她就很随意地跟着玄玄老干尸去了玉阳江畔。然后她就很激动很愤慨了——激动是因为她再次见到那艘漂亮的让她想买下来的月白画舫;愤慨是因为她已经再次身无分文一穷二白。
哼哼,这画舫我得不到,就一把火把它烧了,谁也别想得到!恶骨在心里恨恨地想。
不过这个想法没能持续太久。当她看到画舫上那人的时候,她的脑子突然变得迷糊起来。那人穿了一身白。白色绒边长袍,白色扇子,白色的鞋。恶骨那时候突然想到:要是这人下船走路了,不怕灰土把鞋子弄脏吗?恶骨迷迷糊糊地,白衣的人和血伽师说了什么她完全没有听清。当她再次清醒时,她已经进了画舫。
干净,整洁,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牡丹花香。
的确不差,恶骨在心里暗暗评价。至于艳身,恶骨对此的印象还停留在在手背啊胳膊的什么地方随便纹个图就可以,很随意地伸出了手。所以当绮罗生说要在背上时,恶骨先是一愣,接着某些她拼命想忘记的事情突然涌进脑子里,她下意识地捂胸然后后退。丝毫没意识到这个动作在绮罗生眼里是不是有些幼稚有些好笑。
绮罗生很认真地告诉她,他会闭上眼睛,不看她的身体,用长针艳身,不碰触她的皮肤。恶骨看着他,觉得他不像是会撒谎的人。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解开了衣服。
艳身的过程很痛苦。恶骨压根没想到那根看起来很漂亮的琉璃长针扎在身上会是那么疼——仿佛不是扎在皮肤上,而是直接戳在心脏里。恶骨咬着牙拼命忍耐,以至于后来有人闯进画舫又被绮罗生单只手以线和血漂亮打发走了也不知道。好在这折磨人的过程终于结束了。恶骨自己看不到,但她的背上确确实实多了一片美绝艳绝的牡丹。
恶骨很高兴这个痛苦的过程终于结束,心情大好。没想到却突然在自己身上闻到了香味。那香味让她想起黑暗的过去,她努力摆脱的过去。意识到那香味来自自己,她有些慌,胡乱抓着自己的胳膊,希望能赶走那可怕的香味。血从胳膊上滴下变成两片牡丹花瓣她也没看到。直到绮罗生一手制住她。绮罗生风轻云淡的劝她放下,声音温润,好似清风拂过。恶骨摇摇头。放下?忘记那个地方就算放下吗?那一把大火烧死的人命也能放下吗?谁不知道她是天生恶骨,小小年纪就心狠手辣杀人放火不眨眼,那些人也能放下她的罪过吗?真是可笑!恶骨当时一点也不了解绮罗生。到后来她终于知道了绮罗生的过往,想质问他一句你为何不放下你又为何弃刀漂泊在玉阳江上你有什么资格要我放下的时候,绮罗生却再也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绮罗生是很美的,恶骨在心里想。这样的人,就应该在画舫上,随江河漂泊。白衣沽酒才是他。他不应该离开画舫踏上尘世,让江湖的腥风血雨弄脏他的白衣。
然而恶骨的想法被现实无情的打碎。
绮罗生总是有下船的时候,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次数并不多。他还会很快回来,白衣也不染纤尘。不过那个眼高过顶、傲气又傲慢的什么剑宿意琦行,老是爱来找绮罗生,并且劝绮罗生重回什么刀道。恶骨很高兴地看到绮罗生客客气气地接待意琦行,客气的让意琦行郁闷,让恶骨心中暗爽。原来高傲的眼睛长到头顶上的绝代剑宿也有被拒绝的时候啊。恶骨在墙角笑成了花儿。
可是恶骨很快就不高兴了。
因为她发现,意琦行来找绮罗生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他每次看到恶骨的时候,恶骨就觉得意琦行那张本来挺白皙的脸就黑的像涂了炭。而绮罗生对意琦行的态度也渐渐好了很多,应意琦行的要求,不再喊剑宿而是直呼其名了。俩人在一起看起来很是欢乐。甚至有一次,恶骨十分幸运地看到意琦行那张冰冷的石头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更幸运的是,她还听到了意琦行绮罗生二人抚琴扣舷合唱了一首《碎寒江》。那画面是极其美好的,毕竟景美人更美,还有好听的曲子。但不知为何,恶骨即使沉浸在二人的歌声中时,也总觉得剑宿偶尔瞥过来的眼神带着那么一丝儿幽怨,让恶骨觉得自己好像就是某个圆溜溜的东西,发着锃亮亮的光。
后来她听说意琦行有点小晕船,而绮罗生有点小恐高。听到这个消息恶骨当时就在心里炸了毛:意琦行你丫的绝逼是装的!绮罗生恐高是真的因为他从不往高处跑你丫的晕船还三天两头跑来绮罗生船上又是喝酒又是唱歌脚都不打颤你晕的是什么船!你装腿软那会儿是不是顺势倒在绮罗生怀里一朵牡丹就被你蹭了啊是不是!!!不过恶骨也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完全没意识到她的想法有些奇怪。这个想法,在另一个世界,叫做腐女心态。
不过她很快就忘记了这点小郁闷。她的事情很多,总是有奇奇怪怪的事不断发生在她身边。她在这个江湖走跳,也想过要去找回绮罗生说的那份对她最重要的东西。可是到最后却是让她再次伤心。本来就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为什么要为它的失去伤心?她恶骨命硬至此,还有什么能让她掉下眼泪?恶骨抬起头,狠狠地跺了跺脚,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却没注意到,还是有眼泪滴在风里。
再后来她也很少出现在绮罗生的画舫里了。一是她不想被意琦行那幽怨的小眼神盯着;二是绮罗生也越来越频繁地离开,大多时候都不在画舫上。她去看时,只看到那美丽的月白画舫孤零零的停在江边。没有烟水笼罩,没有云蒸雾绕,只是静静地停在那儿。恶骨不想看这,渐渐也不来江边了。
恶骨只是不断从消息灵通到不可思议的苦境人民那里听到绮罗生的消息:什么白衣沽酒原来就是江山快手啦,什么江山快手杀了雨钟三千楼八百人命被叫做江山刽子手啦等等。绮罗生的名声一路下跌,就好像染了污水的白衣,再也不复洁净。再后来,就是绮罗生误杀了佛门云沧海,又被新仇旧恨的仇人一股脑儿追杀,被逼的几乎无路可走。好在总有意琦行在他身边和他共患难。
再再后来,绮罗生死了。
恶骨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她去看了绮罗生的尸体。那如雪般的三千白发尽数被血染红,在风中飘扬的好像残缺的旗。那一身描金绣玉的雪白绒边长袍也被染得血迹斑斑,仿佛是雨夜跌落泥泞的白牡丹。那张美丽柔和的脸上沾满了汗水和血滴。然而那脸上的表情却是安详的,似乎还有一丝笑意。恶骨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悲哀。她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起,就担心他的白衣会被江湖染上灰尘。她私心希望着他最好永远不要下船,永远漂泊在玉阳江畔,做他的白衣沽酒,吟唱着他的百代繁华,明月角寒。
她的担心是如此灵验。
那身洁白的衣裳如今沾满尘埃,那个温润坚定的人如今跌入黄泉。恶骨站在那里,风很冷,吹在脸上。她很想再哭一次,却发现自己已流不出眼泪。
这个江湖还在继续。每天都有人杀人或者被杀。恶骨扭头迈开脚步,走向她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