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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站着睡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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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晓本以为,这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
陈子双也这样以为。
却不想,紧接下来的几天,诗月寒总能有各种理由来请教。
第一天是“有施氏女见君王行礼手势”;
第二天是“有施氏女离家祭拜礼节”;
第三天是“被进献的女子初入夏宫应该以什么身份自处”;
第四天是“被纳入后宫以后,她们与夏癸原先的妃嫔该如何相处”;
第五天是……
第六天是……
到第七天,陈子双受不了了,顶着满头的夜色和疲惫,对前来请教的诗月寒说:“那什么……月寒,其实这些东西,拍摄时候,导演和动作指导都会再教一遍,礼仪老师也会在旁边看着,你没必要这么担心!”
诗月寒却闪着一汪水灵灵的眼道:“可这些礼仪那么复杂,我如果提前不练,难保拍摄时候不出问题,那时候耽误的可就是剧组上上下下几十号人了!还是自己先学好,稳妥一点!”
陈子双一听,觉得有道理。
可还是耐不住连日来的通宵达旦,委婉地建议道:“其实……你可以去找礼仪老师……”
却不想,她话还没说完,面前人就已神色黯然地低下了头去。
“礼仪老师……她……”说着,眼里滴溜溜地似要滴下泪来,“她老是说我蠢,我怕……”
“……”
诗月寒是中途进的组,前面开拍前一个多月的历史背景课,她都没能上。以至如今,她连好多最基本的东西都不知道,每天的礼仪课都上得无比艰难,最初两天礼仪老师还把她当新来的特殊对待,两天以后就开始各种点名各种骂,有次骂得很了,恨不能当场把她从课堂上赶出去。
想一想,也是真可怜。
只得叹口气道:“那行吧……我们……”
却不想,“们”字还没出口,旁边唐晓就打断了她:“怕礼仪老师,就自己去看书,再不行把剧本多看几遍,别没事就拖着子双,她需要休息!”
不是商量,是命令!
嗯……唐晓演的是夏癸,夏朝最后一代君王,自恃甚高,甚至把自己和太阳作比,认为自己可以像太阳一样高悬不落。
但现实中,唐晓的性格却远不是如此,为能够融入角色,他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穿着戏服,把他悟出的夏癸的感觉,也潜移默化地带到了生活中。
所以……最近他只要语气严厉点儿,就都有古代皇帝说“违令者,斩!”的气势。
诗月寒一听,整个人都僵了。
怯懦着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一双眼滴溜溜地转,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地水润,且可怜。
陈子双一见,同情心又犯了。
明明困得要死,还是拦住唐晓道:“你别这样,吓到人了!”
“可是子双……”这回唐晓态度极强硬,“你已经一个星期都没睡好觉了,再这样下去,别说拍戏,就是正常生活,你身体都扛不住了!”
诗月寒站在一旁,两眼汪汪。
那场景,就和剧本里的情节如出一辙,夏王宠幸妺喜,妺喜说什么他应什么,可这个随妺喜一同进宫的美人,却只能依附于妺喜残存,没有话语权,也没有尊严。
一时间,陈子双竟有些分不清现实还是戏剧。
心底冒出莫名其妙的圣母心,还有些任性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先回去吧,我教完她就回!”之后转向诗月寒,“走吧,时间不早了,我们抓紧一些……”
“子双!”唐晓声沉如令。
可陈子双却如戏中的妺喜一样,端着一副高傲的姿态,连头都没有回。
诗月寒站在原地,一会儿看看唐晓,一会儿看看陈子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等走出十来步,陈子双转身唤她:“月寒,走吧,抓紧些时间!”
她悄咪咪挑眼瞄唐晓。
唐晓本忧在心头,这会儿全转化成了气,一见她那纯良无害的眼神,就忍不住怒火中烧,喷火一样道:“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啊!”
诗月寒一怔,逃也似地跟着陈子双去了!
气归气,担心也是真担心。
陈子双这人,天赋没看到多少,可对戏执着起来,那是发了疯的执着。
以前就曾有过,一次她接了个丫头的角色,有一两句台词,但很快就被乱棍打死。她没体会过被打的感觉,到现场怎么演怎么尴尬,后来导演把剧本甩在她脸上,气呼呼道:“会不会演啊你?不会演就换个人死!别在这浪费我时间!”
她忙不迭道了歉。
当天晚上回来,就拿着个擀面杖让唐晓打她。
让真打。
最后落了满身淤青,可那个角色还是被某个机缘巧合得了导演“青睐”的女演员拿走了。
为防旧事重演,也为防她真的不要命,饶是心里一万个不爽,唐晓也还是跟着过去了。
练习是在礼仪教室。
偌大的空间就他们三人,正中两女子穿着现代的服饰,却说着古代的话,行着古代的礼,唐晓卸了妆,但还穿着夏王的衣服,于是画面呈现出诡异的协调感,亦有一种宁静着混乱的错乱感。
陈子双说半蹲,诗月寒就半蹲。
陈子双说眉眼下沉,诗月寒就眉眼下沉。
然一遍遍地过去,诗月寒总能有些怎么纠正都纠正不过来的错误,半蹲是半蹲了,可小腿不直,陈子双把她小腿掰直了,她上身又佝偻起来,再者就是眉眼是下沉了,但用力太狠,看起来怒气冲冲,要不就是泪眼汪汪,看起来可怜兮兮,完全没有仪式感。
理所当然地,一个小动作,又培训了一整个晚上。
到凌晨四点,陈子双实在扛不住了,虽站着,但感觉整个人都在飘。
再示范完一遍,她眯着眼打了个哈欠,问:“应该懂了吧?懂了……”又是一个哈欠,这次连眼都睁不开了,“懂了的话……就回去休息吧……”
诗月寒嘴动了一动。
可具体说了什么,她却半点印象都没。
隐约记得眼前场景一片飘忽,像蒙了一层水汽,模模糊糊地,摸不到,却给人一种安稳感。
于是乎……她就这样睡了过去。
恩……没错,她站着,睡了过去。
眼看她要倒到地上,一直看着的唐晓飞也似地冲过来,在她倒地前抱住了她。旁边还练着的诗月寒也很心急,但她比唐晓慢了一步,到陈子双身边时,她已睡熟在了他的怀里。
手指搅着衣角,眼里恨不能溢出泪来:“子双……子双她怎么了?”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唐晓火又起了。
“怎么了?”还是帝王惯用的语气,“你一连七八天不眠不休试试?白天拍戏,晚上给你上课,你当她铁打的?”
这回真落了泪了,衣角都恨不能被她搅烂:“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
唐晓懒得理她,抱起陈子双就往外去。
诗月寒在后面跟:“现在这么晚了,你们住得那么远,先把她去我那儿吧?”
唐晓没理。
她拉住他:“唐晓……”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唐晓就呵道:“放开!”
她一惊,眼泪刷刷而下。
唐晓视若未见,大踏步地朝外去了。
对诗月寒,唐晓没什么太大的意见,要说来,也只最初那点莫名其妙的膈应感,但这世上,膈应他的人多了去了,光是以前合作过的女明星,就能膈应得他把隔夜饭吐出来,要真个个都放心里,那他日子还过不过了?
所以一般情况,他能躲就躲,躲不掉就敷衍,敷衍不掉就无视,总有一种方式能够让他过得恣意自在。但诗月寒这回,实实在在触了他的底线。
她和陈子双太像,为在戏里呈现出最好的表演,私下里能够把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越是像,陈子双就越容易在她身上看到自己。
越是看到自己,心里同情感就越重。
陈子双自己以为这同情感来得毫无缘由,可他看得清楚。
这用术语来讲,叫同理心,感情迁移。
他不反对她同情谁帮谁,可他受不了她的同情泛滥到让她完全无视掉自己的身体。
这对他而言,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忍的。
于是那天晚上,他把陈子双抱回房间以后,出外给许凡打了个电话。
许凡接起时,睡眼朦胧:“唐晓,这么晚了,什么事?”
他默了一瞬:“诗月寒那个角色,戏份能减么?”
“你等等……”电话里传来“刷刷刷”翻书页的声音。
他在夜幕中站了一会儿。
许凡道:“剧本已经极精简过,如果要删戏,整个故事都得改……”
“也就是说……动不了?”
明明夜色很凉,可唐晓心如火烧。
“嗯!”
“那能换人么?”
许凡微默:“据我所知,叶澜对她很满意……”
唐晓烦躁地抓抓头,直接在电话里抱怨起来:“那不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缠着子双了?子双已经一整周都没睡好觉了,再这样下去,她根本扛不住!”
这事许凡也知道,但也像他一样,无能为力。
于是电话里,好半晌没有声音。
恰逢一阵冷风过,他冷静了些,低沉唤了句:“许凡!”
“恩?”
“去给我查,这诗月寒究竟什么背景,她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已经查过了……”
唐晓愕然。
许凡继续道:“她是叶锦衾,子双的五年老粉,和子双合作过,分道扬镳以后她签了个公司,据资料显示,那公司是你帮她找的,没什么背景,但因为你出了面,这几年倒没人找她麻烦,过得算是顺风顺水……”
唐晓一听,顿时犹如醍醐灌顶。
难怪他觉得这名字熟呢,搞半天,他们之间还有这渊源在!
五年老粉?
神踏马五年老粉!
早知道会给自己惹这么个麻烦,当年他就该狠心一点,管她干嘛?
简直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