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们》初宇初十一

44、“时间是一道不能反转的门，那时的年少轻狂，如今想来多残忍”

　　冬日无阳的下午，天色灰蒙蒙的，万物景色都冷冷清清。赵家诺大的客厅里，只有冷色调的红木家具，几个价值不菲却色调沉闷的古董器玩，徒然给这个冬日又增添了几分冷意。
　　桌上的青瓷茶杯里，散着袅袅的热气，赵鸣声手里的茶盖，断断续续地拂着杯口，瓷器间的碰撞声响亮清脆，不绝于耳。
　　沈几许已经喝了三盏茶，赵鸣声还没有开口，她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等他开口。心理咨询师嘛，等人开口她等得太多了，这种时候就要给对方充足的时间，切不可急躁。
　　既然决定说了，是一定会说的。
　　可能因为已经知道所有的事情，沈承淮更不急，在一旁细细地品茶，还拿起一旁的茶经看了起来。
　　直到沈几许喝到第六盏茶的时候，赵鸣声开口了。
　　“小许，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一个自私的人毁了一个家的故事。”
　　他的话说得云淡风轻，好像这真的只是一个故事一样。他的声音低沉中略带着哑涩，她印象里永远高昂骄傲的赵爷爷，声音悄然带出了一丝无奈的老态。
　　这沉沉的下午，不适合听故事，却很适合讲故事，讲他的故事。

　　三十多年前的陵市，还未像如今这般，治安稳定，万事有序，表面上一派祥和。那时的陵市，鱼龙混杂，市长无能，压不住社会上的帮派，财阀集团逐渐向一些帮派靠拢。市政府失势，内部已经混乱不堪，甚至很多政府官员都已经投靠帮派，整个政府俨然已经变成帮派的执行部门。
　　市长的突然暴毙掀开了这个混乱城市的最后一块隐藏布，上头终于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决定好好整肃。
　　于是，赵鸣声临危受命，从军队里的军官，直接调任陵市市长，希望他在部队里强有力的手腕和铁血的手段，可以让陵市改头换面，重新回归掌控。
　　然而，从军人变成一个政客，岂是那么容易的。
　　虽然有老战友沈承淮及身后部队的支持，让赵鸣声在头几年里，整肃得颇有成效。然而一向不管政事，居中而立的沈承淮站边后，却让帮派有了危机意识，他们不断统一整合，并且联络了不少当地财团，势力财力都不断扩大，那几年也没少找赵鸣声的麻烦。
　　他的位置摇摇欲坠。

　　这时候，他听说了一个消息：陵市首富滕家的公子看上了自家的小女儿，赵菲菲。

　　赵鸣声共有两位千金，大女儿赵卿卿，小女儿赵菲菲。
　　卿卿早成，一直帮母亲操持家务，性子恬静，人淡如菊。
　　菲菲娇艳，性子明媚活泼，生的又格外好看，因是小女儿受万千宠爱，真算得上是赵鸣声的掌上明珠。
　　赵鸣声从小便偏爱赵菲菲一些，社交场合必带她出席，她灿若明珠，只出现了一次，名声便已传遍陵市。

　　而滕家公子滕元培所谓的“看上”，不过是惊鸿一面后多提了几嘴罢了。
　　花花公子出名如他，心里面真正装下过谁？

　　通过这几年的斗争，赵鸣声深刻意识到，要巩固自己的位置，要收归陵市的权利，仅仅靠军队的武力是不够的，还要有财力。
　　滕家作为首富，一直是中立的态度，如果他能够拉拢这条线，以后的路会稳很多。
　　他纠结了三天，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决定，把赵菲菲送到滕家联姻。

　　等到他把这件事情通知家里人的时候，却遭到赵菲菲的强烈反对。他辗转才知道，原来她和他身边的小钱已经暗生情愫，私定终身。

　　小钱名为钱展。是赵鸣声还在部队的时候挑中的，那时候的他只是一个瘦弱的底层士兵，每天的活就是洗衣服扔垃圾。可是偶然照面的那一次，钱展的眼神让赵鸣声停住了脚步。第二天，钱展便开始跟着赵鸣声。他有狠劲，敢拼命，目标坚定，一往无前，在赵鸣声身边的这几年，立下过不少功劳，渐渐地，随着信任的加深，他开始负责保护赵鸣声的家人。
　　赵鸣声本是觉得钱展可信可靠，才让他贴身保护自己的家人，却不想居然把自己的小女儿勾了去，气得他知道这件事儿的当天下午，就把钱展拖回部队里，打了50个军棍，然后扔了出去。
　　钱展解决，一切正常进行。
　　赵鸣声认定赵菲菲是一时瞎了眼，只有滕元培那种贵族公子，才配得上她。滕家自然也不会放过给自己找政治靠山的机会，婚期快速地提上了日程，一时间，陵市所有人都知道，陵市最高权力的拥有者，和陵市最有钱的人，再过十几天就要联姻，此后将变成利益共同体，成为陵市最可怕的存在。
　　那时谁也没想到，只是这段段的十几天里，赵家内部会发生巨变。

　　钱展把身上的伤养的差不多后，又偷偷潜回赵家大宅，赵菲菲在出嫁前三天的那个夜晚跟他一起私奔了。
　　那时一个阴冷无比的夜晚，对赵鸣声来说尤其的是，因为在那天，他一下子痛失了两个生命中最亲的人，他的伉俪妻子和他最疼爱的小女儿。
　　赵菲菲私奔的事情，赵鸣声的妻子，秦芬，几乎和赵家的政敌同时知道。
　　秦芬心疼女儿也心疼丈夫，所以自己偷偷地找了出去，希望可以找回女儿，等把女儿带回家，他们可以所有人坐在一起好好商量商量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可是她才刚找到小女儿，一群人就遭到了伏击。
　　这群对赵鸣声恨意已深的社会帮派，早就想找个机会对赵家下手，可无奈赵鸣声自己小心谨慎，又有沈家的帮助，对家里人保护得死死的。
　　眼见这难逢的好机会来了，那群混混一个个的都下了死手。
　　妻子和女儿起码要弄来一个，以后便可以横行无阻了。

　　那晚，赵鸣声还在召开行政会议，身边有人慌张地进来，在赵鸣声的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他的胸口猛地一痛，一种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他生平第一次，丢下所有公务，在所有人不解的注视下，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上天对他太残忍，等他赶到的时候，秦芬替赵菲菲挡子弹的那一幕就那么清晰直白的映入他的眼帘。
　　十几颗子弹一瞬间全部打入她的体内，伟大的母爱让她把赵菲菲护得死死得，纵然这剧烈地疼痛贯穿全身，却仍然没有让她倒下。
　　那一刻，赵鸣声听到了自己体内所有血管迸裂的声音。
　　就那么十几步的距离，可他跑到秦芬身边的时候，她的最后一口气只够最后再看一眼他，就那么一眼，想讲很多，想再抱一次他，可是却连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就只有那么一眼。
　　赵菲菲在一旁吓傻了，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嚎啕大哭，她身上看起来没受太多伤，可是脸上却有三道狰狞的伤口，此刻血混着眼泪流满整张脸，显得扭曲可怖，再无以前的灿丽明亮。
　　钱展似受了很重的伤，躺在地上，一条腿看似已经被打折，动弹不了，此刻用着胳膊和另一条腿，艰难地往赵菲菲处爬。
　　赵鸣声走过去，亲自动手，把钱展的另一条腿也打断了。
　　钱展咬着牙，一丝反抗也没有。就是把他四肢全打断，他也该活活受着。

　　“你滚！我赵鸣声再也没有你这个女儿！”
　　这便是他对赵菲菲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恨她的任性，让自己痛失最爱，他也恨自己的任性，所以最后选择放过。
　　所有的残局，今后的政路，对他来说，再也没有意义。
　　陵市的传说里，那一晚，赵家的敌对帮派一晚上惨遭血洗，残忍地耸人听闻，没有人说过是谁动的手，可是大家心里都清楚，是那个一晚上痛失所爱，地狱成魔的人。

　　赵卿卿知道消息后，吓得晕了过去，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三天，哭了三天，三天后毅然决然地披上了嫁衣。
　　那是他最后的亲人了，他怎么会舍得再牺牲她成全自己的政路。
　　赵卿卿红肿着眼睛，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给他，她的嗓音都已经无比沙哑，她对他说：“爸，我们要好好活下去。”
　　就这一句话，让他这三天里周身可怕的杀气一瞬间卸下。
　　他这几天，玩儿命似地报复，不计后果。他自己是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命了，可是他还有一个女儿啊，他们之后的路，还要走啊。

　　这个刚强骄傲的男人第一次在女儿面前嚎啕大哭。
　　她拍拍父亲的背：“听说滕家公子俊朗潇洒，年少有成，对女孩子也很是怜香惜玉，我觉得……挺好。”

　　赵卿卿嫁过去后，虽不是原来说好的赵菲菲，可是滕家也没说什么。
　　一周后，赵鸣声在滕家和沈家的帮助下，顺利处理了所有隐患，地位前所未有的稳固。
　　一个月后，沈承淮的大儿子，沈洲，奔赴他乡，许多年都没有再回来过。

　　此后的十几年里，赵鸣声和赵菲菲再没联系，他自己不曾打听任何关于她或者是钱展的消息，也不让任何人去打听，就好像，他真的从来就只有赵卿卿这一个女儿。
　　赵卿卿去世前，一直想再见赵菲菲一面，可是这十几年的没有联络，一切线索早已石沉大海，现在再找起，又谈何容易。
　　纵然赵鸣声自己也很想见她，可是他打听了很多年，仍是没有消息。

　　然而就在几年前，一直在霜城的沈沧倒是意外带来了一个消息。
　　霜城有一位传奇的警察厅副厅长，名叫钱国权，却和钱展颇为相似。而他之所以传奇，是因为他断了一条腿，没有任何根基人脉，就靠着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儿和独到犀利的思维，拼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赵鸣声顺藤摸瓜，那时，才真的找到了他们。
　　原来他们去了霜城，那是菲菲母亲的家乡。

　　他们生了一个儿子，叫钱朝。

　　可能是命运的洪流真的要把他们推在一起，几年前，钱朝来了陵市工作。
　　赵鸣声不敢去认他，只能暗里关注，给予他帮助。
　　而最近，他又发现，钱朝竟与老沈家的孙女关系亲密，非比寻常。他觉得，他这么多年的忏悔，也许上天听见了，是要把他们带回他的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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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太忙，一下子耽误了好久才更新
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