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庭》沥冬

18、英雄行险道（1）

　　“见她眼熟，原来是前阵子在罗生馆同周霸王对峙的姑娘。”顾襄城淡淡道：“云姑娘见过我？”
　　云珩原本还想着，再见时他估计难消愤怒，恐要大发雷霆，没想真正见面时，他神色冷淡到如同彼此陌路，但转念一想却也正常，现如今王孙公子都在看着他们，有些话确实不能轻易坦白。
　　云珩半思索着，慢慢地点着头，一时间忘了该说什么话。

　　“顾尚书惊才风逸帝都皆知，虽比不上六弟的风流美名，然帝都姑娘可都想着能看顾尚书一眼。”敬王倒破天荒地开了口替二人解围：“姑娘家都面子薄，你们当着云姑娘的面揶揄人家，不怕云姑娘羞愧难当？”
　　云珩愣了愣，随即微微咳嗽了一声，羞涩低头。
　　六王南平宴笑出了声：“云姑娘害羞了，咱们可别再为难人家了。”
　　既然有人能替她解围，自个儿必然顺势下台阶。

　　顾襄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云珩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去感受他们每个人的目光——现如今他们都知自己是楚王府的人，想必同党亦或是其他阵营党派者的神色必然大相径庭，她得捉摸些他们的小心思。

　　只是凤知酒呢……
　　按刚才看来，凤知酒并非楚王党派的人。
　　　而楚王并不聪明，明摆着就是要将自己送给凤知酒以示讨好，他的心思众人皆知。
　　那她会怎么看待自己呢？

　　她感受到了凤知酒复杂的神色，却因心中的莫名的羞愧而不敢去看她，手掌却被她握进了掌心里：“难道这就是楚王爷要送我的礼物？”
　　“当然——不是。”楚王微挑眼角看向云珩：“云珩，本王今早交给你的东西，拿出来吧。”

　　云珩微颔首，从袖中取出深红木盒，微打开盒盖，柔软的绸布上放置着熠熠生辉的夜明珠，色泽剔透，周遭几个人轻呼出了声。
　　“夜明珠，听说是前阵子陛下赏赐给惠妃的夜明珠。”
　　窃窃私语，逃不脱云珩的耳朵，自然也逃不过其余人的耳朵，尚且还等不及云珩抬头去看楚王的神态，已听见其洋洋得意的声音：“绮丽明珠，蕙质佳人，此乃绝配。”

　　凤知酒并不受宠受惊，将木盒轻轻合上，接过明珠，向楚王道谢：“楚王美意，知酒收下了，感激不尽。还有一事想请求楚王，我与云姑娘多日未见，特此想借些时间好好聚聚。”
　　这是楚王巴不得想要的结果，颔首让她们两个人去私下聚聚，见她们已离开，他竟还得意地看向敬王：“三哥，鸟儿起的再早，也抵不过黄雀在后。”
　　敬王神色如常，看着楚王领着一大帮的人往长廊处观景。

　　“没想到你是楚王身边的人。”凤知酒难掩失望，手却还未松开：“只是先前罗生馆见你并非是为贫困所累的人，想来是那日罗生馆的棋局的原因吧。”
　　“事已至此。”云珩估摸不好她的心思，又害怕自己多说误事，只得含糊其辞：“在楚王府倒也还好，并不是险恶之地。”
　　何况她一直在寻找最佳时机，离开帝都，奔赴山水。
　　“不过是山雨欲来罢了。”在这处只有她们二人的亭楼处，凤知酒停下脚步，转身对视她：“那少年呢？那日罗生馆陪你的少年？有些事我不该逾越规矩过问你的私事，但我还是提醒你一句，帝都现如今不太平，离开方是上策。”

　　那个少年吗？
　　云珩再难开口说起他的境遇，每每有人问起他的近况，就如同一次又一次在她旧疤未遇的心口又扎上一刀，于是她只回复了后话：“我也想离开帝都，只是现如今已不是我能选择的——楚王可不容许有人冒犯他的尊严。”
　　凤知酒也清楚云珩远离楚王与敬王间的争斗或许在所难免，然而还是要多嘴几句提醒她，意在令她留心周遭事物以免入别人的陷阱之中。

　　“还有一事。”云珩道：“在此之前我没想到楚王让我来百鹤楼的目的是因为你，日后要是有诸如此类的事情，我一定会极力避开，以免让你为难。”
　　“如今你在楚王府，寄人篱下，有些事情不好推辞，不必为我担心。”凤知酒毫不隐晦：“既已决定的事，绝不回转，你不必过多在意。”
　　言至于此，云珩除了应下外，别无话说。

　　特地向她说起这件事，除却消减她的芥蒂外，也是想暗暗探出些她的心思，她的决定，好让自己在日后与这些王孙公子相处时，心里头有个数，不会招惹是非。
　　只是没想到凤知酒对自己坦诚至极，又或许她本身就是个直爽的人。
　　云珩不禁多想起来，正如她若说如今帝都并不太平，那若有一日朝廷里不得不党派对阵时，她会站在哪里？
　　是与自己并肩而立，还是——刀剑相向。

　　她失神了，在此时不远处有姑娘在唤凤知酒过去，以至于她离开时嘱托的话都未曾听进去，云珩沿着那曲折的长廊独自走着，又恍然大悟。
　　说不定到那时候，自己已在江南渭北的某处潇洒着，又何必现在早早的瞎担心日后的事情，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长廊尽头，她转步打算回去，却见那穿月白锦袍的男人正大步往这处过来。

　　云珩如同一颗心沉海底，懊悔自己将自个儿逼到了压根没退路的境地，只能硬着头皮，坦坦荡荡地面对他：“好巧，顾尚书也来看湖啊。”
　　顾襄城直到走近她的身边，才低声对她说：“我是来找你的，这还巧吗？”
　　他近乎咬牙切齿，想着这几天都在担心她在帝都是否会引起那些人的注意，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直接招惹到了楚王的面前，更不说与凤知酒公子邺离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

　　云珩悄然后退了几步，知道他料定了周围楚王敬王他们必然不在，但倘若他们悄然而至，他也必然做好了最好的打算，自己注定不可逃避，索性坦然面对。
　　“顾大人特地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她明知故问，笑容浅浅：“难道是那日眼熟以后，顾大人对我有其他的念想？还是说因为我同周霸王的事儿，让顾大人感兴趣了？”
　　“无中生有。”顾襄城冷漠道：“云珩，跟我回去。”
　　“现在吗？”云珩挑了挑眼道：“当着百鹤楼众人的面将我带回去吗？他们会怎么看，你又会怎么想，而我又该怎么办？又或是在哪一天突然将我抓回山庄，经过这些事后，你会怎么对付我，好永远关我在山庄里？”
　　“我不管他们怎么想。”顾襄城当然有办法能让她安然无恙地回到山庄，又不会令人对她起疑，这就是他的本事，他的手段：“跟我回去。”

　　云珩退后几步，宁可悬悬靠在栏杆边，也不愿与他接近半点。
　　顾襄城的目光愈发冷漠。
　　“我不回去！”云珩语气坚定不移：“我费尽心思才让自己逃出山庄，能让我自己无拘无束，我绝不回去，如果我回去做一只笼中鸟，我绝对会死的。”
　　“那你的义父呢。”
　　“义父怎么了——”

　　“原来顾大人在这。”南平宴正在不远处呼唤他的名字，截断了他们之间未结束的话，正在云珩焦躁时，南平宴正领着一帮人过来：“咦，云姑娘也在这呀。”
　　身后头有个贵公子戏谑他们：“是不是咱们来得不是时候。”

　　云珩坦然自若：“各位爷来得确实不是时候。”
　　顾襄城皱眉看她，其余人向她投来惊疑的目光。
　　“因为我适才正心胸狭窄地同顾大人在计较着百鹤楼的渊源，是顾大人宽宏大量不与我争辩，但我实在是不明白这百鹤楼有什么渊源。”云珩抬眼环顾四周的人：“不知道有没有哪位公子小姐劳烦能替我解答？”

　　顾襄城被气得脸色苍白，沉声呼吸却不再说话。

　　而其余的人，包括了楚王，敬王，凤知酒，公子邺离他们，大多从她语言的细枝末节中探出了些许不同的意味儿，却又道不出究竟哪儿不对劲，也都不急着开口。

　　这又是心胸狭窄的，又是宽宏大量的，那些个旁观者都是个顶个的人精儿，早已敏感地听出了云珩的话中有话。

　　楚王对于这种有趣的事儿往往最爱逞英雄：“本王对百鹤楼的渊源倒不甚感兴趣，但能令铁面无私的顾大人宽宏大量的事儿，本王倒想知道知道。”
　　“五哥这话倒是不错。”南平宴这时也凑起热闹来，折扇一收，凤眼微挑，淡淡地看着云珩：“本王对百鹤楼的渊源倒是甚为清楚，云姑娘若是有时间，改日择个好时辰让本王好好为你消解迷惑，也正好同本王说说顾大人与你有什么渊源呢？”

　　云珩心底一慌，没想南平宴竟直截了当地把这个不应当道出的疑问宣之于口，原本自己只想暗示顾襄城有些事情并不只掌握在他的手上，然而看如今的架势，他恐又要扳回一城——甚至不需要亲自去解释，只需借他人之手。

　　如果她不想回到山庄。
　　如果不想在王府内受到不可预想的怀疑与欺压。
　　如果不想成为王权斗争，朝廷争斗中的棋子。
　　云珩必然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与顾襄城的关系。
　　当然也不可与南平宴有任何的牵扯。

　　“能有什么渊源？”云珩笑了笑：“惊才绝艳的顾大人是帝都多少姑娘的梦中情人，我云珩多少不能免俗，只是今日一见，才发现不过如是。”
　　顾襄城冷嗤一声：“不过如是，呵，让云姑娘失望了。”
　　南平宴这时候还搅和着场面：“顾尚书倒不让本王失望，不论是哪个姑娘都能被你气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