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此生》瑷亚

1、忆此生

　　忆此生

　　沙场无情，烽火连天。
　　无缘同生，只求同死。

　　我愿陪你出生入死，哪怕，我也只能如此。

　　初见时，烟消弥天，干戈满地。我倒在血泊之中，你一身傲气，笑的张扬，赤红披风浸染敌军将士的鲜血，飘扬如野火般掩盖了青天白云，那般刺眼。

　　马背上，你告诉我你那马儿名为忽雷驳，能日奔千里，迅如闪电，英勇无匹。牠鄙夷地瞪了我一眼，似是不喜我的气味。你不断安抚，才让我在牠的背上安坐。

　　你就这样带走了我，带走我一世的盼想。
　　我跟随着你，从此与你唇齿相依。

　　我不记得与你相遇之前的事，于是你给了我名字，赋予我真正的生命。
　　你声声的呼唤那个名字，从那日起，我所想的，就是与你同生共死。

　　你说，湖边的营账是你的家，忽雷驳是你的血亲，而我是你的伴侣。
　　所以你我为乱世而生，当壮烈而死。
　　我无语，却牢记。

　　多少年，我与你策马，驰骋天下。滚滚黄沙，征战杀伐。
　　我的冰冷染上了你温度，热的烫人。
　　刀锋划过你的臂膀，我便挥下将军的头颅。
　　我们并肩降敌，醉卧沙场，好不快活。
　　烧刀子入喉烈口，灼心，却燃不尽我对你盲目的迷恋。

　　无数个只有你我的夜晚，死了兄弟，胜利凯旋，营火边我们说着话，喝着酒，唱着歌。

　　你与化为白骨的将士痛饮。
　　我以敌军的鲜血祭魂。

　　你笑问我今日又斩下了谁。
　　你哭着问我战火何时方休。

　　我仍旧无语，只是遥望。

　　那无边无际，替黑夜中染上暮色的燎原野火，我深信终有一日将吞噬你我。

　　有时，我会觉得你就是我，而我就是你。
　　那些你只在我面前掉的泪，你的恨与痛，怒与悲，挥洒的骨血，就如同也是我的。
　　是啊，你属于我，我也只属于你，至少此时此刻。

　　时光荏苒，战着战着，走着走着，你我皆是伤痕累累，都是我俩数不尽的功勋，却不曾有过归期。

　　无数个春夏秋冬，你结识了多少个生死之交，便有多少次的生离死别。

　　你的铠甲有了岁月的痕迹，他不再光华如新，早已不知染上了多少敌将的热血，亦或是与你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之泪。

　　偶尔我会想，为你而死，或为你而活着，何者更幸福。
　　想着想着，你仍奋勇杀敌，我仍为你而战，日子便这么过去了。

　　慢慢的，我发现忽雷驳牠老了，偶尔我想与牠谈天，牠却不再有初见时的桀傲不逊。

　　而你的眼里褪去了年少轻狂，多了世异时移的沧桑。
　　你的眉间少了誓死如归的杀意，眼角却勾勒出岁月的刻痕。

　　你说，总有一日你将带着我与忽雷驳踏遍山河，天地任你我遨游。自由自在，没有国仇家恨，只有快活二字。

　　我笑了。也许比起同你一起死，咱们一起活着，更重要。

　　那一日，你伤的很重，铠甲在你身上似有千斤沉。
　　我亦倒卧在你的鲜血之上，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你的生命之火渐渐枯熄。

　　我痛恨自己的无力，却又庆幸无比。

　　啊，这便是我的向往！
　　与你一同战死在沙场上，再无所求！

　　可奢望，终究只是个奢望。

　　如同我们初见那日，她也出现在你的面前。
　　那随风飘扬的黑发，肤如凝脂，手如柔荑，她穷尽一身岐黄，救你于垂危之中。

　　那是，我毕生所不可得。

　　一把青丝如墨，药香绕身的女子，似水的温柔，笑靥如初春朝阳般的明媚。
　　不像我，总是伤痕累累，无语冷冽。

　　她渐渐地平去了你征战而来的道道伤疤。
　　一如你洗尽了我的血色铅华。

　　骑在忽雷驳上的已是你和她，不再是我与你。
　　你与她一同摘过春日桃花，饮过盛夏清泉。
　　拾过秋红晚枫，细看冬雪纷飞。

　　她用琴声消弭了你过往的刀光剑影。
　　你用曾御缰策马的手为她梳妆画眉。

　　她从容婉转为你歌唱。
　　我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我思念着沙场，你眷恋着有她的家。
　　我忘不了如何去浴血杀敌，你却不再悼念将士亡魂。
　　我仍记得烧刀子的滋味，而你入喉的是她亲手所酿的葡萄美酒。

　　不管为你而生，护你而死，都不会是我了。
　　我终究不是你，你也不曾属于我。
　　这才明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于是，不再奔驰，嘶鸣不食的忽雷驳病了，死了。
　　你把我留在了牠的墓前，所有的荣辱功过，皆抛诸脑后。
　　你埋葬了牠，埋葬了国仇家恨，也将要埋葬我。

　　我从不畏惧死亡，怕的只是，不能和你一起罢了。

　　从此，一月能见上你一次，一年能见到你一面，二年，三年……
　　何时起，你不再来了呢。
　　我早已数不清，就如同我从来就看不透月的阴晴圆缺那般，伴着星移斗转。

　　啊啊，多少个年头过去了？
　　郁郁葱葱的青草掩盖了忽雷驳的墓，黄莺婉转停留在上头吟唱，谷间回荡着风声如泣如诉，又是一个春季，而我仍思念着你。

　　你与她踏遍山河，看尽雪月风花。
　　天边的你可还记得故国之雪，可还记得烟硝的味道，战场上撕心裂肺的死别，以及你我的承诺。

　　她银发满头来到此处，是多久之后。
　　她的面庞一如当年好看，我不懂她为何青丝不再，亦不知为何她脚步蹒跚。

　　山谷的雨早已锈了我，四季的风将我化的斑驳。

　　我几近支离破碎，她梨花带泪，亲手送你回到我与忽雷驳的身边，伴随着声声呼唤，几次拜别，滴滴泪如雨珠，浸润了土壤。

　　你的一生赤血忠魂，你的碑上满载功勋，却终将被青史所湮灭，古往今来皆如是，又怎会是你我的终点。

　　我想啊想的。

　　也许我曾是你的刀。
　　而今世成了你的枪。
　　来世亦愿为你的剑。

　　即便三生路上等了几百几千年，海枯石烂，乾坤扭转。

　　来世，战场的沙埋了我，士卒的血溅了我，请你依旧来找。
　　来世，我仍不能言说，我仍无法流泪，盼你依旧带上我。

　　无缘同生，只求同死。
　　我愿陪你出生入死，哪怕，我只能如此。

　　我们策马同奔，共赴生死。

　　“娘，你为何要不惜跋涉千里，回到故乡安葬爹爹？”

　　“你爹生前，总念着要我把他葬在此处。我老了，得趁还记得时完成他的心愿。”

　　老妇唇边一丝怀念的笑，用满是皱纹的双手拭去眼角的泪水，怅然道：

　　“那是他，最后说的一句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