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只看一眼呢》皮埃罗

10、言轻大大发烧啦

　　按照霍天铭的理解和以往的经验，文学课这种多半都是用来睡觉的，能跷则跷。

　　不过讲课的毕竟是他暗恋已久的言轻大大，所以他按照课表上的时间，提前二十分钟到达教室。

　　也幸亏他这么做了。

　　距离上课十分钟的时候，上一节课下课的学生开始陆陆续续地进入教室，而且还帮亲友抢占前排最好的位置。

　　距离上课五分钟的时候，一大波学生从门口涌入，阶梯教室后面也迅速被占领。

　　距离上课一分钟的时候，还有三五成群喘着粗气的学生，提着气溜着边挤进来，有些在可以杀人的目光中，兴高采烈地坐进亲友帮忙占的座位，有些视线在整个教室来回扫，企图找到一个由于不起眼而被忽略的位置。

　　霍天铭从本科到读研，就算4学分的专业课，也没见过这种疯狂占位抢位的现象。他因为到的早，所以自然坐在正对讲台靠走廊的学霸位置，环顾四周，学霸区域里，每个人都是满脸得意和期待。

　　莫非这节课要发红包么。

　　霍天铭正胡思乱想，就听到一阵骚动，先是从门口开始窃窃私语，然后整个班级都蠢蠢欲动。

　　“大家好，又见面了。假期过得怎么样？”言轻胳膊肘夹着教案走进门，上课铃响起。他把教案往讲桌一放，一边聊天一边开投影。

　　“去海边了！冻成狗！”学霸区一个短发女生飞速答道。

　　“这天气去海边早了点吧？能下海么。”

　　“下不去！捡了贝壳，还有一只寄居蟹！颜老师，这个金色的贝壳给你！”

　　“谢谢。有人爬山了么？”颜卿小心地接过贝壳放在讲桌。

　　“有！但是下雨了，也冻成狗！”一个头发染成栗色的男生说道。

　　“爬的什么山？”

　　“泰山！”

　　“爬山，不下雨也冻成狗吧。怎么样，除了冷还有什么感想？”

　　“人多，贼拉多。”

　　“那正好，挤一挤暖和。出个题考考你，有别人知道也可以抢答，准备听好——”颜卿面对所有人，教室里一双双眼睛闻之都挺直身体屏住呼吸，“孔子登东山而小鲁，下一句是——”

　　“登泰山而小天下。”颜卿话音未落，前排一个女生立刻答道。霍天铭的角度可以看到那个女生皮肤很白，侧脸能看到睫毛刷得又长又浓密，妆容精致，打扮也很前卫。

　　“啊，很棒。被我们一位旁听的同学抢答对了，那么这位同学能不能再解释一下，这两句的含义呢？”

　　“孔子登上了东山，俯瞰觉得鲁国变小了，而在登上泰山后，觉得天下都变小了。孟子通过这个例子，启发后人，登高才能望远，厚积而能薄发。”女生面前打开一个小巧的笔电，银灰色，抬头迅速答道。

　　“很好。今天我看到有几位生面孔，我们的班级也越来越壮大了。坐在哪里都不影响，经常来上课的同学都知道我喜欢拿着资料满教室乱晃，”颜卿打开投影，PPT上是奥斯卡·王尔德的简介，只有头像和短短几行字。

　　就如他自己所言，放好PPT，他拿着几页材料顺着走廊开始在教室里溜达。整个教室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一个个脑袋随着他的移动而转换方向，“多吸收一些外来人才，可以促进我们的学术交流，不过要是继续这么捧场的话，可能我需要申请一个更大的教室了。”

　　“颜老师，麻烦您去把体育馆申请下来吧！那个够大！”

　　“体育馆？你是想让我开演唱会么？”

　　“可以可以！颜老师您开吧，一定座无虚席！”

　　“颜老师！我帮您卖黄牛票！”

　　颜卿面无表情的一个玩笑，整个教室都在叫好。

　　“老师您长这么帅声音又好！不如出道吧！”

　　“不行，老师您能不能再等两年，我还想上您的英美文学，等我毕业您再出道成么！”一个天津口音的胖男孩激动得站了起来，把周围一圈同学挤得东倒西歪。

　　“终于有个人说愿意听我讲课了。”颜卿抖了抖手里的几页纸。

　　“老师我们都愿意！”

　　“老师等您教完我们，我毕业了给您卖门票！”

　　“好了不扯了，谢谢大家，接下来我们开始今天的课程，没有资料的同学先跟前后左右的同学一起看，等下课复印一下或者我给你们发电子版拿去打印。我们今天还是继续研究奥斯卡·王尔德，这位英国文豪，同时也是一位著名的毒舌。”颜卿手里的讲义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标注，但他并没盯着讲义，而是环视整个教室，挨个扫过盯着他的一双双专注的眼睛。

　　“先来回顾一下我们上节课的内容。上节课我们介绍了王尔德这个人，我们都知道，他是唯美主义的代表人物，是19世纪80年代美学.运动的主力和90年代颓废派运动的先驱。这个人生于爱尔兰，爱尔兰可以说是盛产作家的地方，前阵子我们提到的一位剧作家也是爱尔兰出身，有人记得么？”

　　“萧伯纳。”还是那位妆容精致的女生，语气四平八稳地答道。

　　“被第一次来听课的同学抢答成功，我甚至怀疑之前你来的时候我没有看到你了。”颜卿转身，对女生点了点头，“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昝月。”

　　“很好，”颜卿赞许地点了点头，收回目光，“除此之外，未来我们还会提到一位大家可能会非常感兴趣的作家，他就是詹姆斯·乔伊斯，代表作有没有人知道？”

　　“《尤利西斯》。”依旧是昝月脱口而出。

　　“是的，《尤利西斯》，敬请期待。”下面一片激动的小声讨论，在颜卿开口讲课的时候便立刻安静下来。

　　“在场有七八位生面孔，老面孔也有几位记性不太好的同学，咱们来回顾一下历史背景。我们都知道，英国文学在发展过程中，曾出现过三个高峰时代。除了伊丽莎白时代和浪漫主义阶段，自19世纪30年代起至该世纪末的维多利亚时代，可谓文学发展的第三个高峰，我们要讨论的奥斯卡·王尔德，就是活跃于这第三个高峰时期的人物之一。

　　“那我们先说一下维多利亚时代。维多利亚时代是一个社会道德要求相当严格的时代，并且随着时间推移，道德标准愈加严厉。严厉到什么程度呢？女人的衣服要长到遮住脚面，据说有人竟然连钢琴的腿也小心地盖起。说‘腿’是不雅的，讲‘胸’是粗鄙的，‘鸡胸’也成为了忌讳。然而这一时期英国娼妓却相当之多，一个男人平均每天进两次妓院，这也算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一种体现吧，关上门小声说，这算不算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嫖.娼’呢？纯属个人看法，你们别兴奋。

　　“言归正传，哪怕是这种‘假正经’，表面上的道德，也依然对文学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几乎所有作家都遵循‘说教的美学’原则。因而，随着物质主义的发展，功利主义的影响，道德伦理的约束，‘美’渐渐从社会生活和文艺中衰弱近乎消失。而物极必反，从19世纪60、70年代开始，文学中‘美’的伏流又逐渐上升，至19世纪末又发展成王尔德‘为艺术而艺术’的唯美主义极端。”

　　霍天铭的目光追随着他，正如教室中的每个人一样，除了时不时低头看资料，记笔记，视线一直追随着颜卿。

　　那个叫昝月的女孩，双手在键盘上盲打，飞速地记笔记，眼睛甚至就像是黏在颜卿身上。

　　颜卿说话语速不缓不急，娓娓道来，基本全英文授课，霍天铭只能听个大概，但知道颜卿发音很正。

　　原来声音好听的人讲外语都这么动听。他的课堂上别说没有人睡觉了，一个个积极地占座抢位，眼神恨不得要吃了他，想到有这么多人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的偶像，还说要给他卖门票，霍天铭既是与有荣焉，却又有点不是滋味。

　　就像是心仪已久的宝贝，终于觉得触手可及却发现，周围有无数双手也在蠢蠢欲动。

　　原来他不仅仅是网上的大神，这个三尺讲台就是他的领地，他就是这间教室的王，所有人都为他折服。

　　言轻大大似乎生来就带有无穷的魅力，只要是他讲述的事情，都会特别有趣。无论是讲课还是小说，都有一种引人入胜，让人欲罢不能的魔力。

　　“……‘燕子啊燕子，可爱的小燕子，’王子说道，‘请问你能否陪我一晚，做我的信使？那男孩多么干渴，他的母亲是那么的悲伤’。然后燕子怎么回答呢，他说‘我不喜欢男孩们，’大家看下文，燕子说不喜欢男孩们，因为——”

　　“磨坊主的儿子们向它丢石子儿。”胖男生接道。

　　“是的，男孩子小时候大多都很皮啊，丢石子儿，拽女生辫子，立场转换一下，燕子和女孩们肯定都很生气，可是王子最终还是说服了我们的小燕子，王子表情很难过，燕子心软了。燕子一直说想去埃及，天气越来越冷，燕子要到南方过冬，可是王子的请求让燕子多停留一晚帮忙，把王子剑上的红宝石送给了饥寒交迫的母子俩。

　　“等到燕子回来时，跟王子说什么了呢？他说‘尽管很冷，但我现在却觉得很温暖。’天气冷，要去南方的燕子却说觉得暖，是因为他回来的路上买了羽绒服么？”

　　“哈哈……”

　　“因为做了好事。”

　　“是的，”颜卿继续说道，“王子回答，因为燕子做了好事，所以觉得温暖。这里就出现童话一般的套路了，在剧情发展的过程中灌鸡汤。但毒舌王尔德真的会写一个套路中的童话故事么？我们继续往下看。

　　“小燕子又说想要去埃及了，可是王子是一个雕塑，站得高望得远。他这次又看到什么了？他看到了远在城市的另一边，一个生病的年轻人。这一次好心的燕子直接说，‘我会再陪你一晚，我再去送一枚红宝石么？’

　　“可是王子只有一块红宝石，他说自己只剩下一双眼睛了。他的眼睛是两颗珍稀的蓝宝石，来自一千年前的印度。这么珍稀的蓝宝石，王子让燕子用它的小嘴儿啄下来一颗，送给年轻人。

　　“燕子呢？他哭了。但架不住王子的要求，最终啄下一只眼睛，送给了远在城市另一边的年轻人。于是，又是一夜过去了，这一次燕子痛下决心，他真的要赶往埃及了。可是王子又请求他多停留一晚，把第二只眼睛上的蓝宝石送给一位小女孩。

　　“失去了双眼的王子再也看不到了，小燕子飞了回来，说要永远陪伴着王子。夜晚他在王子的脚边睡去，白天他蹲在王子的肩头，讲他旅行中的故事，可王子说什么呢？他说‘亲爱的小燕子啊，你告诉我的故事都如此非凡，’但王子虽然双目失明，心里依然念念不忘他的城市，他请小燕子飞过他的城市，告诉他看到了什么。接下来的描述，是不是可以联想到一句古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霍天铭沉浸在由颜卿讲述的故事中，忘记自己是偷偷蹭课的，忘记这其实并不是他的课堂，他完全沉浸在颜卿讲述的故事当中，不禁脱口答道。

　　听到自己声音，反应过来的霍天铭有点尴尬。他抬起头，正对上颜卿的目光。

　　霍天铭屏住呼吸。

　　“正是如此。”颜卿点了下头，便挪开了目光。霍天铭却盯着他的背影，快乐像是一个气球，在胸腔慢慢膨胀。

　　周围有人小声议论着什么，但霍天铭无暇顾及。

　　他可是在言轻大大的课堂上回答问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