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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蒋元慈洪兴场演讲 ...

  •   蒋元慈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去蒲江了。
      每天,他睁开眼睛就去三少奶奶的房间看他的儿子。除了吃奶,睡觉,他都抱在自己怀里,在屋子里,在檐廊上遗踱步转圈圈。晚上,自己没睡前,都不曾离开儿子半步。
      这天下午,天气很好。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蒋元慈抱着他的儿子在檐廊上,一边转悠一边“喔喔”地哄着。
      “起啥名?”蒋维铭问。
      “还没想好,你给起个吧。”
      “跟我孙子起名,那是你当老子的事……”
      “你当额爷的就不能起?”
      “能啊,咋不能?”
      “那你就起一个呗。”
      “真让我起?”
      “啊。”
      “嗯……你看叫文章好不好?”蒋维铭翘动山羊胡子,凝思了片刻,说道。
      “好,好啊,文章,好,‘蓬莱文章建安骨,清莲居士谪仙人’,好,正合我意!”
      “是啊,‘文章天下事,得失寸心知’,望他将来知天下,明得失吧。”
      “还是额爹你想得远。”
      “你不要光顾着讨我开心,怕是该想想自己的事了,”蒋维铭抽了两口烟,看着蒋元慈说。
      “咋的?”
      “咋的?蒲江也不去了,田地里面一步也不去看看,成天就圈在屋头,这岂是大男人所为?”
      “我这不是,你看哈,她还没满月,我作为丈夫,我得……”
      “家里面这么多人,你看,做吃的有你李嫂嫂,端茶送水扫地洗衣有你三嫂,你做啥子?你又会做啥子?再说了,杨秋儿一个人在蒲江……”
      “那不是有文洲两口子吗?你担心啥子嘛。到时候我该做啥我晓得,你放心抽你的烟就是了。”
      “幺爸儿,我回来了!”蒋元慈寻声看去,蒋文洲正从龙门外进来,老远就喊起来。
      “给,这是二婶婶让我跟你带回来的,她说,你可能有用。”说着,蒋文洲把一包纸递到他面前。
      “是啥呢?还专门叫文洲带回来,”蒋元慈心里想。他把儿子递给三少奶奶,接过那包纸来打开一看,是几册《蜀报》。
      “还以为啥呢,就几册报纸也值得叫文洲跑一趟?”他有些不以为然,心里还有些怪杨秋儿小题大作之意。可当他打开报纸,一行特大通栏标题冲进他的眼里:“盛宣怀强行宣布铁路干线国有,强收川汉粤汉铁路!”
      他疑乎了,惊诧了!他迫不及待地翻开另外几册,一册比一册让他震惊:
      ——“清政府与美、英、法、德四国银行团订立六百万英镑借款合同,出让川汉、粤汉铁路修筑权”;
      ——“集资款概不退现,换发国家铁路股票”;
      ——“6月17日,成都成立‘四川保路同志会’,发布《保路同志会宣言书》”
      ……
      “呯!”蒋元慈愤怒了!他猛地站起身,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了震天的巨响!他怒目圆睁,逼视着天井上面的天空!
      蒋维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两只眼睛惊异地看着他,张开的嘴没有合上;四奶停住了手中的针线,眼光从老花镜上瞟向他;青兰吓得躲进她奶奶的身后,一脸的惊恐。
      “咋啦?”三少奶奶从屋里出来,问道。
      “呵呵,没事,没事。”蒋元慈装着没事的样子,苦笑着说。
      “咋会这样呢?咋会这样呢?”蒋元慈不断地问自己,“到底是咋的啦?”……

      蒋元慈下了滑杆,走进铺子里,蒋文洲便迎了出来:“幺爸儿来了?二婶婶还没下楼。”
      蒋元慈扫了一眼铺子里面,朝蒋文洲点了点头,便径直向里走去。文洲的老婆陈氏刚刚从锅里舀了一盆热水,正准备端上楼去。“我来,”蒋元慈说,接过陈氏手里的盆子,便上楼去了。
      这个陈氏,是杨秋儿一个远房侄女。家境不好,但人很精明,勤快,能干。自从那回蒋元慈谈到蒋文洲也不小了,原先说过要帮他娶老婆的事,杨秋儿听了,马上就想到了她的这个侄女。于是,由杨秋儿保媒,蒋元慈作主,三少奶奶操办,年前就跟娶了进来。陈氏对公婆很好,对蒋元慈他们也很感恩。两口子住在铺子上,一方面照看铺子,一方面照顾杨秋儿,蒋元慈也很放心。
      杨秋儿刚起床,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听到有人进门,随口说了一声:“放那儿吧。”当她转过身来看到是蒋元慈时,惊喜得差点没有跳起来。“元慈,是你呀!你个坏蛋,这么多天都不来看看我!讨厌死了!”她一边叫着,一边放下手中的梳子,跳起身来扑进蒋元慈的怀里,挥起两手拨浪鼓般地捶打着他的胸脯。
      蒋元慈反手关上门,一抱抱起杨秋儿,一起倒在床上。“想死我了,秋儿!”“你想我?哪你咋这么多天也不来?怕是把我忘了吧?”说着,杨秋儿生气地把脸转到一边去。“看你说的,咋会呢?你是我的心肝,你在我心尖尖上呢!”“我不信。”“不信你摸摸!”“我不摸!”“你摸摸嘛。”“我再摸你那心尖尖上还是只有你的三少奶奶和你那儿子!”“你咋这样说呢?你这人……”蒋元慈放开杨秋儿,翻躺在床上,看着房顶不说话了。
      “生气了?”杨秋儿翻过来抱着蒋元慈,伸手摸着他的脸,“不生气嘛,人家也就是想你哄哈人家嘛。不生气了,都是我不好,惹你生气,我自己打我两巴掌,好不好?”说着,杨秋儿真的扬起手来。
      蒋元慈抓住她的手,四只眼睛对在一起,久久地没有离开。“儿子是我们后半辈子的依靠……”蒋元慈轻轻地说。“晓得,晓得,这个我还不晓得?我是故意……”“我叫你故意,叫你故意!”蒋元慈拿自己的嘴猛地堵住了杨秋儿的嘴,翻身压住了她……
      大街上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蒋元慈下了床推开窗子看了看,东门口围了一群人,有人正在大声说话。
      “这几天都有人在城里到处演讲,”杨秋儿说。
      “都说些啥?”
      “就是鼓动人些造反……”
      蒋元慈穿好衣服鞋子一溜烟下了楼冲出门朝东门口跑去。
      东门里大北街口,已经站了很多人,黑压压一片。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站在高处,手里拿着一卷报纸,正在大声地讲着:
      “清政府出尔反尔,前年说,川汉铁路改为商办,让全四川的人,大家凑分子,你们大家都是抽了股的吧?你们算算,你们出了多少钱?你们都是川汉铁路的股东,也就是说,这川汉铁路是你的,是我的,是我们大家的,是全四川老百姓的,清政府凭啥子要跟我们抢?是不是看到有利可图,有钱可赚,眼红了?清政府耍不要脸的手段,硬生生要从我们手里把川汉铁路夺走,你们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我们不答应!他们凭啥子嘛?!”
      “老乡们,同胞们,把铁路收回去,借外国人的钱,把路交给外国人去修。他们向美国、英国、法国、德国四国银行借了六百万英镑。六百万英镑是好多钱?六百万英镑也就是我们中国的白银四千多万两!他们借这么多钱,是要付很高的利息的。这些利息从哪里来?还不是从我们这些人身上取?!
      而且,四国银行贷款给清政府,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川汉铁路必须由他们外国人来修。为啥子呢?他们从修路中还要赚中国人的钱!修好通车以后,他们还要经营几十年,也就是路修好以后,由他们来管理,他们来赚钱,赚我们中国人的血汗钱!而我们,则一分钱的好处都没得!”
      “哎,这娃娃说的是道理噢,你们说呢?”人群中有人悄悄问道。
      “对啊。他是哪个哦?”
      “听说是霖雨场下面杨埂的,是啥子四川法政学堂的学生,好像叫杨啥子?杨家桢,对,就是杨家桢!”
      “哦,难怪。好好听听。”
      “乡亲们,同胞们,清政府不顾我们四川人的死活,强行把川汉铁路的修筑权、经营权从我们手里边抢走,转手就出卖给外国列强,这是啥子行为?这是卖国行为!是出卖祖宗的行为,是出卖老百姓的行为!是出卖我们大家的行为!你们说可恨不可恨?!”
      “可恨!可恨!”人群开始激愤起来。
      “最可恨的还不是这个。你们晓得不?清政府还规定,以前从我们手里抽去的租股,我晓得,你们每个人手里都有,而且你们当中很多人,每年都在交,但是要等到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以后,才能凑齐一张五十两的大股票。有的人,可能把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都买成了股票,以此来支持川汉铁路的建设。但是,你们晓得不?清政府强行规定,铁路路权收走后,你们交的这些钱,一律都不退还……”
      “啊?!为啥不退?哪有这个道理?”人群就像炸了锅一样,愤怒之情暴发了出来!
      “乡亲们,乡亲们,同胞们,你们说,我们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坚决不答应!……”人群里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喊声。
      杨家桢讲的这些,蒋元慈已经从《蜀报》上知道了。但此时此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听着杨家桢慷慨激昂的演讲和众人的愤怒的吼声,他的心境与之前有许多的不同。他深深地感觉到,蒲江县城里,有一股洪流正在涌动。
      “是真的吗,幺爸儿?”蒋文洲怯怯地问道。
      “现在还不清楚,看看再说。”

      蒋元慈的滑杆刚刚到洪兴场下场口牌坊前,管事三爷李子兴就叫住了他。“三爷叫小辈有何事分咐?”他问道。
      “刘邦秀大爷叫我在这等,看到你就叫你去关帝庙,有事要和你商量。”
      “有事和我商量?”蒋元慈心里纳闷,舵把子大爷有啥事要和我这十排小老幺商量呢?他下了滑杆,跟着李三爷,过了牌坊,转进“关帝庙”去。
      庙里有很多人。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正在议论着什么,有的还传出愤怒的叫喊声。刘舵爷和蒋维铭等几个大爷坐在那里也在议论着什么。
      蒋元慈径直来到刘舵爷面前,行礼问道:“舵爷呼唤小的,有何吩咐?”
      “元慈哪,”舵爷说,“想来这几天的事情你也知晓了。有个‘保路同志会’的人,到我们这来,鼓动我带大家参加保路同志会。说是如果大家不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我们大家交的那些股金,一文钱也要不回来。我拿不稳,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你是读过书的人,也见过世面,听说你买了几百股,是大股东,我们想听听你的看法。”
      “舵爷,这件事情……”
      “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把大家都叫来了,你跟兄弟们讲讲,让兄弟们也听听,搞清楚来龙去脉,要得不?”
      “尊舵爷命!”蒋元慈打了个拱,站到舵爷旁边去。
      “弟兄们!”舵爷叫了一声,坝子里的弟兄都朝这边聚拢来。“蒋元慈小老弟刚从蒲江回来,我想让他跟大家讲讲蒲江城里的情况,你们好好听听,事情到底是咋的,到底对我们有多大伤害,我们到底应不应该参加‘保路同志会’。听了以后,你们都好好想想,这是一件大事,我们都要有个主意。”说完他转向蒋元慈,“你说吧。”
      “各位大爷,三爷,大哥,兄弟,这件事情是这样的……”蒋元慈声情并茂地向大家讲述了川汉铁路从提出到官办,到官商合办,再到商办以及被清政府强行收回的全过程,讲了各地强行抽租股,以小股换大股,以及地方政府官员侵吞小股利息的恶行,讲了强行收回后,不退股金,转为所谓国票,实际就是强吞百姓股钱的实质。
      “大家愿意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就这样凭白无故地被人拿走吗?”最后,他这样问道。讲完了,他自己都感到惊呀:“我咋就说出了这样的话呢?”这明显有火上浇油的意思嘛。
      或许正是这一句话,点燃了袍哥兄弟们心中的怒火,整个坝子里都燃烧起来了!一会儿就燃成了雄雄大火!
      “兄弟们!”舵把子刘大爷铁青着脸,一动不动地坐了一刻,突然重重把桌子一拍,倏地站起来大声喊道,“你们说,我们咋办?”
      “我们不干!我们不干!要把我们的钱拿回来!”
      “元慈,你说咋办?”
      “县城成立了‘保路同志会’,要不,我们也参加吧?”
      “好,我们参加!”舵把子刘大爷疑思之后,果断地作出了参加蒲江各界保路同志会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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