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洇墨笺·短篇集》挽旧

4、月令宫·暮春荼蘼

　　——月令宫十二残花传之暮春荼蘼

　　淅沥小雨绵延不绝，自前夜便未停过。她撑着乌骨的油纸伞走进破败院落，泥水溅起染污白裙。这曾是知府林询的宅子。穿过九曲回廊，亩田大小的池塘畔是一片花树林，春日里极为灿烂。桃夭梨白，海棠玉兰，好一派繁华景象。

　　如今已是初夏时节，便还如当年，也不得见了。

　　当年？

　　花间隐榭，水际安亭。她蓦然想起这一句，甚至记不得这是哪里看来。父亲博学而无腐儒气，母亲亦是有名的才女。她没有兄长幼弟，便权当儿子养，书念的极为杂驳。这亭子名无掖，亦是她的手笔。红漆已然完全掉落，木质也被侵蚀得黯淡阴晦，犹记垂髫年岁，亭中燃香学琴，清茶半盏，如今俱无。

　　残垣断壁，风雨如晦。往来所闻，不过回忆尔。

　　淳郁花香带着宅院久无人居的尘埃味一起传来，她竟不知该是惊喜亦或惆怅，那株荼蘼竟还在开。初始她并不曾在意暮春开的极为灿烂的白色花朵，遇见他后，才明白这样的花，这样浓艳的绽放，是源于什么。

　　在林府被人抄家之前的一段时日，她总爱携了桂花酒在这不顾一切绽放的单瓣却繁丽的花朵下浅酌低饮，微醺时，吟易安的词。

　　那日，她始终记得那日，这一生都不会忘怀的那日。

　　那日不似今日，阴雨霏霏。然而记忆里却如今日一般阴霾沉郁。那日，其实阳光极为刺眼。她换了薄薄的夏裙，一袭水蓝在渐而飘零的白色花瓣下，随意起舞，手上还执着银质的酒壶。他红色官袍，带着一群人直直的闯了进来。记忆里的他，有一刻的愣神。却马上道：“全都带走。”

　　“带走？带去哪儿？”

　　他迟疑了片刻，才面无表情的说：“林询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我奉钦差方人之命捉拿其归案。这里被查封了。”

　　“原来，你真的不是好人。”

　　她宛如当年一般低语。可是，父亲又是好人吗？

　　“我确实骗了你，那晚，我不是捉拿盗贼误入林府，而是为了账簿。”他看着湖面，不动声色，“你救的，是将你父亲视作仇敌的人。”

　　她无声的笑，那时才及笄的自己，被传奇里的游侠儿迷了眼，以为他是那样的传奇。后来的几夜他亦来，带来一些小吃，也带来外面的世界。

　　那时她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个江湖。

　　她缓步而去，任由风雨乱了鬓发湿了裙摆，然而那树荼蘼之下，竟醉卧了个葛衣男子，全身早已湿透。她的手微动了动，却拔不出腰间的软剑，时光仿佛停留在十五那年，他独立树后，躲过了家丁侍卫，却被假山后赏花的她逮了个正着。

　　些微荼蘼花瓣，白衣俊朗的少年和懵懂娇婉的少女一场唯美邂逅，即便没有那桩血案，也是可望而不可即。只是如今，却是仇雠了。

　　“你到底有多恨我？”

　　“我不恨你，相反你一直是我心底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了。

　　“那些之一，都死于你之手了。”

　　这段对话出现于她成为月令宫杀手的第一次任务，那距他们认识已经过了五年。那之后，每一次任务前，她都会先去杀他——

　　“如若我杀了你，那么我就不必再杀旁人；如若你杀了我，你应该恭喜我，我不必再杀人了。”

　　凝视他良久，她将伞悄然立在男子头上，只身进了当年的闺房——那尘土满溢的屋里，梳妆台竟纤尘不染。倒扣台面的菱花铜镜映照着她不再青涩的容颜，眼角几丝苦涩爬过，好梦难留。

　　她依稀记起，曾经，她是那样盼望他不顾一切的带自己走，哪怕私奔，也要瞧瞧他口中鲜衣怒马潇洒自如的江湖。做这个美梦时，她正添妆，腮上一点嫣红可人，出神间却是手重了，宛如泪滴。

　　身后脚步极重，是醉后的蹒跚，她微微侧身：“一年春事到荼蘼……”

　　“开到荼蘼花事了。”他垂首，旋即微笑：“我一直在等你再来……

　　“杀我。”

　　一个时辰后，她执着滴血的油纸伞走到荼蘼花树下低语：“花期，早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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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片段练习的题目
当年醉花荫下，红颜刹那，菱花泪朱砂。——《朱砂泪》董贞
作词 : 夏一可 冬亦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