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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完 ...

  •   (一)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眼角略微挑起,流转着媚色风情。
      大娘曾对爹爹说,这样的孩子真真不似良家的女儿。
      爹爹怒斥大娘,长得再如何也是我张家的闺秀。此时,爹爹宠爱娘亲,连我也一并维护。
      然,好景不长,体弱的娘亲终是被爹爹厌了去。这一年,我五岁,懵懵不知,为何丫环、奴仆的态度日渐冷淡,爹爹也失了过往的慈祥。也是这一年,在一片锣鼓欢声中,三娘入了门。远远的,我看见穿着大红喜服的爹爹欢喜地迎进新娘。
      若说大娘是灿然的春光,娘亲是柔情的溪水,那三娘便是妖娆的芙蓉。据说,三娘是有才有貌的清倌,与爹爹一见钟情,遂脱籍从良。
      入门第二年便为爹爹添了个大胖小子,爹爹大喜,三娘却不开怀,只因三娘更喜欢女娃。三娘不喜欢大娘生的姐姐,只中意我,常常瞧着我,喜笑地说,这孩子真讨喜,老爷,您瞧,这眉眼和奴家是否有几分相似?
      爹爹宠溺地称是,对我愈加得好了。
      于此,大娘越发地讨厌我,她不止一次地说,这孩子也是和那狐媚子相称。而姐姐,那个曾经牵着我浅笑的女孩也怨恨地看我。她说,你抢走了爹爹对我的关爱。
      我迷惑地看娘亲,娘亲温柔地笑着,沅儿的心还太小,小得装不下怨恨,所以,沅儿不懂。
      (二)
      绿意姑娘,妈妈请你下去见客。翠珠在门外轻声道。
      我应了一声,放下眉笔,轻点朱唇,分外娇媚,大娘啊,这真是应了你的言语,沅儿还真是和小娘相称得紧。
      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我跟在翠珠身后去往雅阁,略近,隐隐有酒盏的相叩声,酒客的嬉笑声,胭脂混合着酒的气味。
      心下冷然,小娘说得没错,临川真是个脏地方。翠珠推开门,退到一边,我入内,艳惊全场。轻轻地,有琴声响起,我随之起舞,在明亮的烛灯中,衣袂飘飘,裙角翻飞,不似人间,曲终,离去。
      门外,妈妈笑花的脸像极了旧时家中的黄花。我知道,明日便会传出如此消息,聚芳阁的绿意姑娘色衣双全。门在身后徐徐关上,蓦地,我回首,对上一双清冷的眸子,灿若星辰,隐约有震惊一晃而过。
      第二日,翠珠同我道喜,姑娘真是好运气,韩大人前来为姑娘打点脱籍的事宜呢,哟摸是喜欢上姑娘了。
      妈妈可是答应了?我轻声问。
      妈妈说,还是要问姑娘的意思。
      去告知妈妈,绿意不愿脱籍。
      嗯,嗯?姑娘是否要再考虑一下?这韩大人正是年少风华,楼中的姑娘们莫不倾心,姑娘?
      不,留下,去吧。我认真地回。
      …是。翠珠慢慢走出房门,似乎在等待我改变主意。
      敛下眼眸,遮住一闪而过的冷意,怎么会走,在事情结束之前,我,怎么舍得走。
      (三)
      有一年,爹爹犯了事,被罢免官职,消沉许久,爹爹决定从商。
      大娘听到爹爹的决定,立刻变了脸色,宽袖掩面,哭哭啼啼,想我本是官家千金,嫁为你妻,却不想,终是做了商人妇。你,你怎地对得住我!哎哟,这叫我脸面何存!
      许是为了大娘的面子,或其他旁的原因,爹爹卖去了京师临川的宅子,举家迁回老乡胶州。
      在牛车裂帛般的车轮声中,我从被风拂起的车帘中望见雄壮的城墙越行越远。
      那个脏地方,离了倒也干净,小沅,别看了。小娘轻声道。
      去年冬天,娘亲闭上了温柔的眸子,我的泪水也唤不回娘亲如寒梅般凋落的生命。下葬那一天,我哭倒在三娘怀中,她低低安慰,从今天起,我便是你亲娘。
      自此,我便该了称呼,唤三娘为小娘,尤记得那日第一次扭捏地开口,小娘的美目中泪光闪现。
      寻思着,我听话地坐正,眼前的小娘多了几分清幽,似空谷的兰花。我却是到,小娘是敛下了那份张扬的媚意,只为爹爹一人保留。
      车越来越缓,终是停下。爹爹唤我们下车,原是爹爹的同期好友前来饯行。
      韩家叔叔一脸惋惜,和爹爹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语。
      身边的小弟拽了拽我的衣袂,我凑上头去,那个哥哥好冷哦。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那个少年,眉目清俊,大约是韩家的公子。侧目,姐姐似也春心萌动,眨也不眨地瞧那少年。
      突兀地,那少年向我们这边走来,姐姐脸上泛起红晕,迎上,却不想他越过她,直直停在我的面前,你便是我哭到晕倒的小新娘吗?虽是问句,我却分明听出了他的笃定。
      我疑惑地看他,他展颜一笑,失了分疏离,多了分俊朗,爹,她不知道吗?换来爹爹他们的笑。
      少年笑得有些无奈,指节分明的手摘下腰上的环佩,给我戴上,待沅沅及笄,我便驾着华丽的牛车来接你,不论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可好?
      我傻傻地点头,旋即,明了他的语意,羞红了脸,垂首。
      这一年,我九岁,懵懂不知为何他唤我的感觉如此与众不同。
      (四)
      姑娘,韩君之,韩大人又来了,见不见?翠珠叩门询问。
      不见。我淡淡回,放下手中的羊毫,浅淡墨色晕出山水情致,怀念而又感伤。
      翠珠,帮我把这扔了吧。没有回身,我吩咐方进门的翠珠,起身,倚在窗边,远眺,看到同年的故居飞翘的檐角、威严的瑞兽,仿若前世。
      这幅佳作扔了倒是可惜了。
      身后,男人的声音传来,我一惊,急急回身,但见桌边有男子身长玉立,眉目清俊,说不出的儒雅,韩大人。
      英挺的眉微微蹙起,你是沅沅吧?时光急速倒流,我听到了那份笃定。
      大人说笑了,奴家一介青楼女子,怎的,宽袖掩唇轻笑,大人莫污了张家千金的闺名。
      你若不是,那怎知我说的是张家千金?我顿时愣住,他在我身前站定,拉下掩唇的衣,你若不是,那为何笑得如此苦涩?
      他离我很近,近得呼吸着一样的空气,我默然推开他,大人与夫人新婚燕尔,何必对奴家如此苦苦纠缠。
      他的眼神暗下了,喃喃,我以为她是你,她带着我给你的环佩,我以为……
      所以说,大人是又认错了,奴家不比张家千金,以那般尊贵的人儿,怎会在此偷生。我敛下眼帘,缓缓说,大人,请回吧,奴家并不是你要找的人儿,翠珠,送韩大人。
      是,姑娘,翠珠入内,恭敬道,韩大人,请。
      男人神色不定地离开,待他走远,我顿时失了支撑的气力,跌坐地上,泪如雨下,终是忘不了吗?张沅死了,她死了!
      我的狼狈吓坏了回来的翠珠,她急忙扶我起身,上床,无措地在床边站着,姑娘,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我摇首,心里的伤口再次裂开,流出混合着白脓的血水,活伤,生疼。
      许久,心绪平静,我低低询问,喉口阻滞,东西可曾送去?
      啊?送去了,姑娘,是好些了吗?翠珠关心地问,递上冷敷的手巾。
      好些了。覆上双眼,怎能不好些,昨日从妈妈那里得知,我要等的人,快到了。
      (五)
      胶州的繁华不亚于京师临川,只是主街两侧的府宅被刻上了岁月的痕迹。张氏老宅虽不若临川官邸的华丽,却别有一番古朴的风韵。
      尤记得,官家指挥奴仆搬运行李,大娘和姐姐皱眉审视老宅,一语不发,小娘牵着我和小弟随爹爹入内。
      爹爹回乡算不得荣归,颇有些灰头土脸,但爹爹经商的天赋,终是让张氏在商界立足,止住了邻里的闲言碎语。
      大娘一面抱怨爹爹从商,一面心安地挥霍爹爹赚来的银;姐姐日日思念那清俊的少年,对我也越发地厌恶。
      小娘才是真正的贤妻良母,洗净铅华,相夫教子。小娘的舞最是一绝,方寸之间,莲步轻移,衣袂翩飞,不似人间。
      我饶有兴趣地缠着小娘学,小娘浅笑,这是当初青楼谋生的手段,你学来做什么?最后,约是被我缠得怕了,小娘还是教了我。
      当你心系某人,那你的舞更是醉人,小娘如是说,美目带笑,我们的小沅终是大了,这里是装下了人了吧?纤长的手指直直点着心头。
      我羞涩地抛开,脸颊绯红,心也怦怦直跳,那里,一个影子悄然出现,不知记忆中的清俊少年可是安好,可还记得曾经的话语。
      这一年,我十四岁,满心欢喜等待我的良人。
      (六)
      华灯初上,聚芳阁内已然人声鼎沸。
      今夜,是华大人包下了最大的雅阁,延请同僚饮酒作乐,妈妈开怀地催促着楼中的姑娘好生伺候。
      我虽是清倌,只需陪酒,但一些逢场作戏也是少不了的,偏生那些个道貌岸然的大人们诗兴大发,在姑娘们的娇笑、鼓掌声中,摇头晃脑地吟诗作对。
      我笑,媚眼如丝,吐气如兰,在起哄声中,起身敬上座的华大人。而立之年的华大人双眼粘在我身上,嘴角更是上扬,软软开口,大人,奴家……呀……被人拦腰抱起,酒盏落地,溅湿了那人的衣角。
      雅阁里寂静无声,我看到华大人的脸色微变,却又很快平复,韩大人少年意气,怕是也对这娇娘情难自制吧。
      韩君之淡淡一笑,轻声告罪,便如此抱着我走出雅阁,我佯装娇羞地埋首在他胸前,握紧地手指节发白。
      你究竟要做什么,韩君之!隐忍地怒气终是喷涌而出。
      这是我要问的,你要做什么?他拽出我袖中地小臂,带着寒意地袖刃立现,你可知刺杀朝廷命官是死罪!
      我负气地甩开他的手,不吭声地站到窗边,皎皎月华流泻而下,似乎照亮了通往黄泉的去路。
      沅沅,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放软了语气,叹息一般地说,为什么环佩落入他人之手,为什么你……
      我?倚楼卖笑么?这是我的选择,不劳操心。
      沅沅,我说过,天涯海角,我定会找到你,你都忘了吗?他从身后环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发上。
      我的心太小了,小得只装得下仇恨,容不下爱恋,君之,你走吧,你的小新娘已然随张家而去,小弟就麻烦你了。
      为什么不愿走呢?把弟弟寄养别处,卖身青楼,你经历了什么?告诉我,沅沅。他急切地问,异常执着。
      我撤离他温暖的怀抱,回身,靠上窗沿,妩媚一笑,我是恋上了如此的生活,纸醉金迷,众星捧月。
      他愣愣地看我,眼中是满满地不可置信,许久,方才离去。
      夜更深了。
      (七)
      张家的财富终是招来了贼人,胶州城外的张家别院,火光肆虐,映得那块漆黑的天幕也隐隐发红。
      入夜,小娘领着我和弟弟,以及大娘和姐姐从密道离开,当时并不明了,当出了密道,却见到了那冲天的火炎。
      小娘是预先知道了什么吗?我惊恐地询问,爹爹呢?
      前头的小娘身形微顿,一语未发地向前走,脚边地杂草让人踉跄难行,伸出的枝桠勾住衣袂、裙角。
      小娘!我快速跟上,却见小娘紧咬地唇已然失了血色,美目红肿,清泪间或滑下,不安再心中蔓延,小娘!爹爹他……我不自觉地停下,回首,欲往回走,却被小娘拉住,挣扎,小娘,你带弟弟走就是了,张家不可绝后,我……
      我捂着滚烫地脸颊,惊讶地看着小娘,她打了我,身后的弟弟连声安慰。大娘和姐姐气喘吁吁地站在一边,吵……什么,保命……要紧。那声音中满满的是惊惧。
      不要让你爹爹白死。那一字字从小娘口中蹦出,我别过脸,泪划过红肿的颊,很疼,稍稍平息,复又默默跟再小娘身后前行。
      略近官道,看到一骑牛车,大娘和姐姐欢喜地上前,小娘见唤不回她们只得领着我们向另一边退去,再次隐入林子。
      稍久,听到大娘和姐姐绝望的尖叫,我顿住,被小娘拉扯着塞进了树阴下的一块突起的岩壁,弟弟进来了,却不见小娘。
      凌乱地脚步声,她在那里,追!
      我紧紧抱住小弟,他扬起稚嫩的脸,那平静下的恐惧映入我的眼。突兀的裂帛声,女子无助的哭声,男人的□□随风而来。不约而同,我们捂住彼此的嘴,抑制那低低地抽泣,却见泪从彼此眼中溢出,无声,如晶亮的水晶碎成一地。
      战战兢兢地度过了漫长的夜,我和小弟在周围寻找,但一切被完美地覆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张家只是离奇地失踪了而已。
      靠着小娘在最后留下的细软,我和小弟辗转回到临川,娟秀的字告知我们,张家的覆灭来自爹爹从前地政敌——华大人。
      我一再告诫小弟,要隐忍。
      化名将小弟寄养在临川城郊,我独自入城寻思谋生地法子。偶遇有人家娶亲,望去,却见高头大马上的男子赫然是记忆中的少年。
      我愣在原地,心已然麻木,也罢,就让张沅死个彻底。心思微转,我打听了一下,转身去向临川最大地花楼——聚芳阁。
      这一年,我十五岁,心里满满的是仇恨。
      (八)
      光影交错,我又见到了那位华大人,今次,再没人能阻止我。
      方寸之间,莲步轻移,衣袂翩飞,裙角扬起,不似人间。
      细小的粉末悄然飘散,甜腻地味道再雅阁内弥漫,冷然看座上的人,神色迷醉,眼色垂涎。
      我扬起唇角,支撑着有些脱力的身子,酒盏落地,他们安静睡去,无知无觉。我也在旋转中跌坐在地上,宽大地衣裙如美丽的花瓣一样铺在身边,柔得娇羞,媚得勾人。
      昨夜,有黑衣人夜访,难辨男女,想报仇么?
      没有任何情绪,我和衣坐起,他站在帐帏挡住的死角,想。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是。我略顿,你要帮我么?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我相信我们的目的相同,华老头还真是人缘不佳啊。
      无语,略掀暖帐,已然无人,只一绿色的小瓶在红木地桌上泛着诡异的光彩。心下了然,用毒么,伤人伤己。
      今夜,细细将甜腻的粉末抖上衣袂、长裙,抬头,朗朗夜空,繁星闪烁,似双双冷漠的眼看着尘世的沧桑变化。
      小娘,让小沅用你的舞来结束张家的血仇,祭奠枉死的冤灵。
      我意识渐渐模糊,我知道,华大人只是个台面上的棋子,我也是。
      尽我之力是找不出那幕后的黑手,但,这又如何?我甘做一枚棋子,用直接行刑者的薄血安抚亡魂的躁动。
      隐隐听见君之的呼唤,我灿然一笑,真好,老天终是待我不薄,君之,今生无缘,下世天涯海角,你再来寻我,可好?
      红尘如梦,梦醒,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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