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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赤日炎炎惊鸿现 ...

  •   江宁城,由来沥朝富贵之乡,繁华之地,地处江南鱼米肥沃之间,头枕黛眉山,身披黛眉河如丝带般斜插而过,北有通往京都之京黛大运河,正可是青山碧水,浑如四壁开图;红叶黄花,绝似满川铺锦。正可谓文人骚客为之吟唱其风墨文韵,风流才子流连忘返于烟花锦缎间,武林剑客痴迷于卧虎藏龙的青砖瓦巷、高山流谷中。

      沥朝明昌二十年,七月骄阳,荼毒了般肆无忌惮地扫遍整个沥国。“赤日炎炎似火烧,野菜禾苗半枯焦”,一点都不假。龟裂的大地,似脱尽水分的老人,挣扎着伸出树枝般的手,似祈求、似悲愤,却无论如何也求不来那苍天雨露的点滴恩惠,最后无力地倒下,怆然、沉重、压抑。两个月的干旱,无可救药地冲击着整个沥朝社稷,就连一向温润舒适的江南也渐渐支撑不了这旱情的蔓延。江宁州十四县,流窜迁徙逃乱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江宁城渐渐不再优雅舒适,流民乞丐一批批涌入城里,似那如云锦缎间沾上几处污渍,怎么掩饰都挡不住那丝心底的别扭。江宁州都督,虽百般安置,极力救灾,却也挽救不了这上天带来的灾害。

      江宁城南,低矮的窝棚屋,如斗盒般耷拉着脑袋拥挤在这乌衣巷间,这是江宁城穷人区。四处散坐着一些流民,男子赤着胳膊,女子极力拉着褴褛的衣衫,闲闲散散地躲在低矮的屋檐阴影间,偶尔低谈几句,更多的时候都是目光涣散,嘴唇干裂,饥饿干枯的孩童张大着无水的眼睛,骨碌碌乱转着。见到官府送来的粥水,大伙便一窝蜂地冲了过去,排起长队,渴望今天的粥还能轮到自己。

      正中一条比较宽阔的街道上,几处卖小食和茶水的小贩,挂着无力的微笑,望向那些乱哄着的饥民,叹息着,生意难做!这处街道,最热闹的不过那街心一处高台,那里是饥民草标卖身的地方,实在饿极穷怕了,不过身插草标,往高台上一跪,等待那些剔着牙的人牙子过来挑选,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这不,此时高台上正跪着一个青年男子,头微微地低着,俯首间犹见脖颈间一抹苍白,身影羸弱,不似那些干惯体力活的粗野村夫大手大脚,倒平添了几分柔和。男子微微抬头,年约二十二三岁,一双凤目此时却焕然无神,略显苍白的脸色在骄阳下晕上一抹绯红,眉目清秀,隐约间却有一种柔骨风流。顺着他的目光侧望去,站着一对旧衫的少年,大的约莫十五六岁,小的不过七八岁,尚为垂髫孩童。此时都掩了脸,不忍看那跪立的男子,那男子却勉力一笑,轻言道:“青衣,青戈,你们去边上屋檐下避避太阳,这里太阳毒辣,别晒坏了。”话语间如玉落珠盘,道尽关怀。大的少年一听男子那话,顿时痛哭出声,哽咽道:“白大哥!”语音清脆,却凝噎无法再语,小的见哥哥哭得凄凉,不禁嚎啕大哭,扑着过来就抱住了年轻男子,叫道:“白哥哥,我们不去湘州了,你别卖自己!”

      男子却抬起手,紧紧搂住怀里哭得惊天动地的小人儿,嘴角勾起一丝凄苦笑容,轻轻地抚着男孩的背,柔声安慰道:“是白哥哥不好,不能照顾青戈了,戈儿别哭。”青戈抬起泪汪的虎眼,倔犟地道:“我不要白哥哥走。”男子背脊一硬,落目间扫向旁边应是青衣的少年含泪的桃花眼,眼神一黯,却推开青戈,变了声调,“我是自愿要离开你们的,戈儿你又何苦强留?”青戈到底年小,见白哥哥语气不善,又冷眼相对,顿时忘记了哭泣,求助似地看向旁边的哥哥,哥哥却轻咬着苍白的唇,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白哥哥,再不言语,拉了青戈就起身,青戈虽极不情愿,却经不住哥哥的力大,到底脱离了白哥哥的怀抱,哽咽着任由哥哥一步步拽离高台。

      “这小子倒有点意思!老马,你看要卖到溶月楼能值多少?”正当青衣青戈一步步离开高台之际,场边已远远走来几个满面红光的大汉,绫罗的衫儿,最是吸汗隔热,身后犹自有小厮高举着打伞,挡住头顶如碳骄阳。见过的人都知道,这就是常来此处卖人场贩人的高老爷和马老爷来了,看来今天又要有人贱卖给这两位笑面“菩萨”了。

      青衣青戈听见远远地人声,不由住了脚步,齐齐看向已经走近的高老爷和马老爷,连青戈也忘记了哭泣,虎眼炯炯地看着这群人渐渐把芦洲白围起。

      只听那身材略高的马老爷叹道:“货色倒不错,就是年纪大了些,恐怕不容易调教。”

      青衣听见这话,略显纤细的眉一颤,不由向芦洲白走近一步,眼底那滴暗含的泪更莹莹若现,到底是抿紧了嘴,低下头,不敢再看白哥哥一眼。

      那芦洲白也是惊恐地抬起头看向对他评头论足的两个老爷,嘴唇轻颤,半响才嘶哑着道:“不……”似愤怒难当。

      那高老爷高二如弥勒佛般笑容可掬,红光满面,笑道:“细皮嫩肉的,我看打扮打扮也值那么个三五年。”

      马老爷马炳立点头,“那行,回头拉去溶月那里估估价,总不能让我们亏了。”两人旁若无人的谈论,似根本没把这卖身的人放在眼里。

      芦洲白这才压抑住心底的愤恨,怒道:“我绝不卖身去那去处的!”

      马炳立似这才听见芦洲白说话,脸色一阴,脸上的横肉轻颤,哼道:“小子,这卖去哪里可由不得你!按这里的规矩,你既然已经插草卖身,就不能回头!价钱自是行价,童叟无欺。这个规矩,想来你是知道的!”

      芦洲白脸色一白,修长的手指在阳光的曝晒下都能看清那青色的血管,“规矩我自是知道,我不能选择不卖,但我总可以选择不卖给你吧?”说完安慰地看了一眼又走近几步的青衣和青戈。

      高二却两眼一眯,笑得更和蔼可亲了,“那是那是!不愿卖,那自是不能强买,要不这江宁城还有王法了?”

      芦洲白听高二这话公道,不由松了口气,连旁边提着一颗心的青衣都暗抚了一下胸口。

      却听马炳立接道:“老高这话极是,今日我就不买了。”

      高二胖脸如那红灿灿的太阳,光洁的让人想起那雪白的梨,光滑细腻滋润,微眯的笑眼里却透着奸诈甚至得意,一缕精光闪过,还没等芦洲白藏好滚动的心,只听高二又道:“老马不买,那自是要我高二买了,老马你好油滑,知道这货色,溶月楼值不了多少钱,就故意让我吧?”

      芦洲白不由惊愕地睁大了眼,“你?”脸色如开五色酱铺,渲染着变幻着颜色。

      却见马炳立和高二早笑眯了眼,欣赏着芦洲白变幻的脸色,哈哈大笑,连那身后伺候的人早捂着嘴咯咯笑个不停。只听高二身后那粉头小厮柔媚地道:“老爷就是幽默,逗得奴家笑得肚子都疼了!”语声低媚婉转,犹如女子。

      只听那娇媚低笑又似叹道:“这位哥哥也别挣扎了,还是赶紧跟了老爷去吧!想来,哥哥还不知道呢,这江宁城,买人的谁不是经过我们老爷和马老爷的?卖去哪里,还不都是我们老爷一句话?你若是机灵,讨得我们老爷高兴,或许还能留下呢,跟奴家一样伺候老爷,可不是你的福气?到那时,莫说溶月楼,这江宁城哪里还有不如意的事?”说完向芦洲白抛了一个媚眼,曲了身子,就窝到高老爷的怀里,轻摆柔荑,紧紧慢慢地替高老爷打起扇子,犹自还不忘咯咯一笑。那高二早乐开了眼,抱着娇媚,就做了一个嘴儿,笑道:“就你嘴甜。”

      这一幕早看在一旁茶肆里喝茶的三个男子眼里,中间那人年约二十一二,目光深邃,虽身着普通和纱白衫,隐隐自有一股贵气,此时目光连闪,如江水翻腾,大有汹涛之势,食指中曲,却是不紧不慢地敲打着竹制的茶桌。两侧各坐一红衣少年,骄阳如火,红衣胜花,满目的红,惊心动魄。年纪稍小少年却是一脸不耐,蹙着剑眉,星目喷火,眼见就要跃众而出,大的少年却右腿轻勾,挡住小少年蠢蠢欲动的腿脚,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小少年抬眼望见白衣男子幽幽目光,顿时憋红了脸低下头去,重重地喝干手里的残茶。

      这边,高二早笑开了吩咐着身后的汉子取过银子,硬生生地塞进芦洲白的手里,笑极:“成年男子无病无灾,白银十两,这是市价。”

      芦洲白早白了的脸,此时却是一片青色,本就不善言辞的他遇见这样两个买主,恨极却言语不得,只哆嗦着手抓着那花花白银,如火七月,却如入冰窖,遍体生凉。哆嗦中望向那早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的瘦弱少年,不由闭上双眼,心底暗道一声,罢了!有了这十两银子,他们就可以买舟北上,入湘州寻亲,再做打算。良久睁开早氤氲了万遍思绪的眼,却是一片清灵,自此执手作别,天涯海角,自有造化吧!义父,洲白无能,护不了青衣,青戈了!银凉如水,硌得手心生疼,芦洲白到底释然而起,长身玉立,对高老爷和马老爷清淡一笑,长揖入地,“多谢成全!”笑若清风拂柳,轻扫而去,一片沁凉,连高笑的两位老爷不由都敛去了笑容,眼底划过一丝惊艳。

      纤长的身躯一折而去,炫目的银子递到青衣手心,依旧温润如玉的声音,“买舟北上去湘州。好好照顾自己和青戈。”眼角眉梢依旧温和真挚,一如既往。

      青衣再也忍不住倒在芦洲白怀里失声痛哭,细弱的声线哽咽着,“白哥哥!”孩童的青戈早抱住芦洲白细长却坚定的双腿,更是泪如飞雨。场面凄惨,让人不禁心酸伤神。

      轻轻地推开青衣,蹲下身,细长的手指轻轻掰开青戈那青藤般缠绕的十指,动作轻柔之至,似恐伤着那细白娇嫩指节。毅然转身,挺直的背影如松柏一样坚韧,气势压倒那身形的瘦弱,让人不自觉敬畏起来。很多年后,蔡青衣想起那个夏日的午后,想起那个挺拔如松的背影,眼底的那最后一滴清泪,悄然滑落。

      冷笑的马老爷,笑面佛的高老爷,那柔媚的小厮,那些如狼大汉,芦洲白清澈的眼一一在他们面前扫过,终忍不住一声苦笑。青衣,我以为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我怎么还是会发抖?

      “呵呵”一声轻笑,惊醒了如痴的众人,芦洲白抬眼望去,西下的骄阳依旧如榴花秋实,明灿惊心,一道淡雅清影就如碧水青荷般,孑然而出,立在骄阳下,一尘不染。高二和马炳立不由都回过头去,震慑之下,不由相视一眼,都暗自心惊,这是哪家公子如此卓立不凡?

      只见那少年年及弱冠,却风度翩翩,沉稳恬然,春风雨露般清透明亮的眼细眯开来,扫向众人,嘴角一勾,一抹轻笑跃然而出,“看来我今天是来晚了!”

      高二向来喜好男色,刚见芦洲白风采乍现,不免心动难抑,生了他念。此时惊艳尚未过去,却又见一如此出色少年,静时如柳似雾,笑处心底生春,早头热脑闷,一把推开怀里的柔媚,掌着弥勒佛般和蔼的笑脸,压低了嗓门轻声问道:“公子可是什么晚了?”

      少年敛去笑容,秀眉轻蹙,清眼瞬时一黯,却叹息道:“我本来要买一个手脚利索的小厮的,可不是晚了?”眼角斜飞,掠向芦洲白,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马炳立见那少年眼角眉梢,万种风情,暗道不好,正要暗拉一把高二,却哪知高二早痴了心,不自禁说道:“公子若是看上了此人,不妨带去,又何妨?”

      少年顿时笑靥满面,右手折扇轻摇,长声道:“多谢!”左手却不见如何动作,一道白光从高二眼前闪过,再眨眼看时,可不是一锭白花花的银子落入手中?耳边却是那道淡雅轻笑,“这是本钱,总不能让高老爷亏了去。”

      高二顿时如沐春风,觉得手心那锭白银也似沾了那少年身上如兰香气,不由心痒难耐,正待调笑几句,却又觉手底一凉,却是那柄玉制扇柄从手间滑过,挑起本握在指间的芦洲白的卖身契,白光一闪,那卖身契不知如何就到了少年手里。高二抬眼见那恍若惊鸿的身影,依旧巧笑盼兮,心头的震惊瞬间又消失无踪。

      “公子如何称呼?”高二犹自沉浸在那漫天轻笑中不可自拔,喃喃轻语问向那倩影方向,犹恐惊碎那抹幽香。

      “啊!”一声杀猪般的嚎叫顿时响起,却是高二捂着火辣的脑门,恼恨地看着马炳立。却见马炳立阴鸷的眼里闪过一丝狠辣,恨声道:“人都走了,你还发哪门子痴?”

      高二惊起,举目望去,朗朗晴空,焦躁依旧,哪里还有那淡雅清影?甚至芦洲白都已经踪影不见,再细看之时,连那刚才与芦洲白相拥的两个少年也早已消失而去。高二顿时怅然若失,一把推开慢慢靠近的柔媚,骂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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