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闲吃冷茶

2、第 2 章

　　或许是这段小插曲让季怀冬给陈斌的第一印象与期望中有些不孚，之后的对话中陈主任全程无笑脸。
　　开局先失误，有点儿糟糕。

　　季怀冬接替因为身体原因办理了内退的郑老师接手高二年级两个班的英语，当天上午就有其中一个班的课。
　　从四楼办公室出来，穿过连接办公楼与教学楼的天桥，路过的第一间教室就是高二七班。
　　大课间跑操刚结束，学生们上完卫生间大都聚在走廊上玩闹，班里只零散坐着几个人。季怀冬拿着保温杯和笔记本走上讲台时，所有的吵闹瞬间像被按了暂停键，教室内外一双双眼睛带着好奇、打量与审视粘在他身上。
　　季老师过去也替导师带过课，不怕被看，放下东西望了眼后墙时钟，问最前排女生：“几点上课？”
　　女生眨眨眼睛回神：“哦，还有两分钟，老师。”
　　季怀冬点点头，走下讲台出去上厕所。
　　一中高一到高三三个学部各霸占两栋楼，南边办公楼，北面教学楼，中间一条走廊四座天桥相连，围出一片天井。每座天桥中间建有卫生间，一楼走廊西边隔条小路便是学生车棚。
　　从男厕所出来，洗完手刚好预备铃响起，楼道里遍布的学生应声动了起来，如兔闻苍鹰振翅，片刻散得精光。
　　季怀冬眼睁睁看着一敦实小胖子从身边“刺溜”蹿出数十米，于拐角身形一晃，晃过几个结伴的女生，在一通尖叫声里洋洋得意地闪进了七班前门。想到即将要教这样一看就皮实耐打的孩子，季老师的责任感来的突然去的也快。

　　重新走上讲台，重新被众人打量，季怀冬清清喉咙，先喊了几声上课了，安静。
　　七班是理科班，差不多大部分学生老实下来以后，季怀冬捏起根粉笔，磕了磕，转身“唰唰”在黑板上写了个丰筋多力的季字。撂下粉笔转身拍拍手，他道：“我姓季，接替郑老师带你们班这个学期的英语。好，课代表举下手。”
　　话抛出去落进了平静的水面，激起浪花涟漪，讲台下轻易就炸了锅，一片嗡嗡嘀咕声中，中间第三排一只小手高高举起。
　　季怀冬循着望过去，目光先扫过旁边敦实的小胖子，然后才落在咧着大大笑容扎着高马尾的小姑娘身上。
　　“嗯，”季老师点头：“下课把你班花名册给我一份，手放下吧。”
　　女孩手臂非但没落下，反而举得更直了。
　　“有什么事？”季怀冬问。
　　小姑娘马尾一晃，站了起来：“季老师我叫蒋珈，我有两个问题需要跟您确认一下。”
　　季怀冬拿起保温杯点头：“嗯，是课代表的职责，你问。”
　　“季老师，”蒋珈马尾一甩挤出俩酒窝：“您真的是博士么？您怎么没有秃呀？”
　　底下有女生嗯嗯点头，小胖子同桌翻了个白眼，季怀冬喝了口温水扣上杯盖：“人不可貌相，我是。下一个问题。”
　　这位新老师有点儿冷冷的，蒋珈撅了撅嘴，晃了下马尾又问：“那季老师，我们班的寒假作业怎么办呀？”
　　显然这个问题关心的人更多，底下的嘀咕声没了，几乎所有人满怀期待直直望向讲台上。
　　讲台上年轻的老师终于笑了一下：“能怎么办，收上来啊。”
　　“上午放学前收齐送到我办公室，我办公室在402。”
　　无视底下作废吧、别收啦的想得美提议，季老师用不大，但保证教室里从前到后每位学生都能听清的声音从容道：“寒假作业没有完成的同学课代表递一份名单给我，我会跟花名册一个一个的对。”
　　“郑老师以前是怎么给你们上课的我不大清楚，但是从今天起，我的课堂上有几条规矩需要你们记一下，脑袋记不住的就拿笔出来记，就记在英语课本扉页……”
　　教室里，倒霉孩子们明显还未跟上新老师的节奏，仰着小脸呆呆望着讲台眼睛眨啊眨啊眨。
　　季老师看着，又是温柔一笑：“拿笔呀，都愣着干什么。”
　　不知是话还是笑容吓着了他们，一惊回魂，没拿笔却先交头接耳议论上了。
　　季怀冬也没着急，继续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首先，我说话的时候不喜欢教室底下有声音，闲聊、提问、讨论问题都不可以。有问题可以记下来下课讨论或者问我，违反者所在小组扣一分，每星期计分，排名垫底的组周末放假作业比其他组多一张试卷……”
　　垂眼盯着手机备忘录一字一字的念，还未念完第一条，讲台下早已安静得落针可闻。

　　东风一吹，老枝嫩芽便又抖擞了起来，。
　　厚羽绒换成短大衣，转眼，季怀冬也入职一个月有余了。
　　一个多月，经历过开学摸底和数次小测，逐渐适应了工作节奏的季怀冬成了同事们口中年轻、谦逊、爱说笑的季老师；领导赏识踏实、稳重、有能力的小季；学生们恨不得奉上神坛顶礼膜拜，押题准如偷过卷的季神。
　　同样是这一个月，季怀冬黄了三场季母满怀期待托人安排的相亲。
　　还是这一个月，明明二十三班与二十四班只隔了一层楼，季怀冬却从未遇上过临班的班主任一次。
　　只是，忙于适应学校紧凑的节奏，他一时也忘了应该去打声招呼。

　　原本安排在三月底的月考因为小高考被推迟，同样按下暂停的还有近两周的主课课程。托小高考的福，刚入职月余，季怀冬就“被迫”休上了“带薪假”。
　　仲春二月，日明风冽。
　　季怀冬拉起百叶窗帘瞧了瞧窗台上的水培绿萝，转身走回办公桌后。对面陈老师刚笑吟吟讲完昨天晚上同丈夫、儿子在影院看的新电影，从电脑旁的收纳抽屉里摸出三四块巧克力，丢到季怀冬桌上。
　　季怀冬拿起一块，撕开糖纸，含进嘴里，笑：“真有那么好看？那等学生小高考了，我也要去看看。”
　　陈老师惊讶：“哎，小高考你不用跟班的么？”
　　“哪需要我，”季怀冬笑了：“我不是班主任还是个新人，再人手紧张也轮不到我吧。”
　　“哦，是是……”陈老师也抿着嘴笑：“我糊涂了。你总给二楼那个班看课，我以为……是我记错了。”
　　季怀冬笑笑，看了眼时间：“陈老师，我七班有课……”
　　陈老师忙笑着让他先忙，季怀冬笑笑，拿上保温杯站着又说笑了两句，这才不急不慢地转身往外走。

　　英语组办公室在四楼，季怀冬所在的这一间紧靠着组长办公室又在办公楼的最西边，出来正对着天桥，恰与七班教室遥遥相望。
　　季怀冬端着保温杯前脚刚出办公室门，后脚便与抱着一摞试卷的孙组长撞个正着。
　　“哎，小季上课呐？”孙组长见谁都笑呵呵。
　　“看自习，”多年伺候导师成了习惯，季怀冬几乎是瞟见孙组长臂弯里试卷的同时，下意识便张口道：“我帮您拿吧，孙老师。”
　　孙组长乐得轻松，顺着尾音试卷就送了出去，收手前还拍了拍季怀冬肩：“上周小测你带的那两个班成绩都不错，后生可畏啊年轻人。”
　　季怀冬垂眼笑笑，没说话。
　　他不说话，孙组长可有许多要说。无用的场面话说了一堆又一堆，季怀冬刚听了个开头就想走：“他们底子好，是我……”
　　他二人站在天桥边，垂眼便能望见楼下空旷的天井。
　　三月的阳光有些刺眼，空气中隐约有清冽的花香，砖红色六角草坪砖铺就的天井中几个学生正在打闹，一个敞着黑色短皮衣的身影埋头大步流星地走过，迎面吹来料峭春风，带起了衣角与额发。
　　“是我沾光了，”季怀冬愣了下神转过头，截断孙组长的谈性：“这是要送到二十班的吧？我帮您拿下去。”
　　“哎，不着急，”孙组长望着拦不住想表现的背影，笑呵呵转头，把话冲着正出门的陈老师说完：“离打铃还几分钟呢，小季老师真是积极啊。”

　　学生永远精力十足，永远活蹦乱跳。
　　天桥、走廊入眼全是红白校服，季怀冬微蹙着眉穿梭其中，留心着四面八方随时可能钻出的学生，路过七班前门正撞上出门的蒋珈。
　　蒋珈抬眼见季怀冬张了张口，刚叫了声季老师人便匆匆走过前门，转弯沿西楼梯脚步不停匆匆下楼了。被扔下的小姑娘懵了懵，扭身扑去公告栏前找课表，喃喃疑惑：“是我们班的课没错呀……”
　　楼梯上人少，季怀冬腿长步子快，三步并作两步飞快下了楼。到二楼右转，避让活动的学生们快步走到二十班前门，扶着门框将怀中试卷朝进门的课桌上一送，没留下半句交代便忙又转身朝东楼梯口去。二十四班在一楼最东边，下楼时，季怀冬透过扶手栏杆视线来回扫荡了遍教室内，确定了人不在后，才朝反方向走出教学楼。

　　教学楼与办公楼间的天井不大不小，穿过天井前方便是办公楼方便进出的西小门。人方才便是从这个门进去的。
　　数学组办公室在二楼，进了西小门直奔楼梯，刚迈上两阶台阶，季怀冬抬眼撞见了他想见的人。

　　楼梯间阴冷昏暗，拐弯处的落地窗外却桃花嫣红，柳枝翠绿。
　　没工夫欣赏春色，此时此刻，季怀冬的思绪被从楼上由远及近传来的足音占满。平缓下呼吸，挂上微笑，他抬头，望着夹烟转过柳绿桃红的男人，道：“王老师。”
　　男人埋头走了片刻，意识到是在叫他，顿了顿脚步，逆光眯眼去望。仰头满面明媚笑容望过来的是位故人，于是，眉头还未松平，嘴角便先有了笑意：“啊，季怀冬呀。”
　　“王老师，好久不见，”季怀冬停在楼梯中间。
　　“嗯，还真是，毕业快十年了吧，”老王稳步下楼，走到季怀冬身前：“早听说你回来当老师了，怎么着，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看您方便。”
　　小预备响起，老王又冲他笑了一下，在扶手上摁灭了烟：“好好工作，我有课，改天请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