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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静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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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和煦的阳光从木屋的窗中漫进来。白一念因醉酒而昏昏沉沉的脑袋,现在更是如针扎般疼,让他一边“嘶”的吸着气,一边从床上爬起来。他想不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他和方栩喝酒,然后就醒来,就回到了乌厝山。想来是方栩送他回来的,也不知道他师傅有没有不开心。白一念清了清干涸的嗓子,喊道:“师傅?”可整个木屋就那么大,他每处都走过了,却都没看到人。
白一念又走出了木屋绕了一圈,可根本连慕淮叶的影子都没看见。白一念想着,他应该是去山中修炼了吧,自己不方便打搅,就如往常一样,收拾好自己,开始打坐冥想。
慕淮叶其实并没有离开木屋太远,此时正在调息收功。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一晚的冥想根本没有丝毫的用处,虽没有倒退,但是在慕淮叶看来,不进则退,如果长此以往,他本就处于瓶颈的修为,可就丝毫不会增加了。这与他一直以来实力为先的准则不符,他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可是当这件事涉及到白一念的时候,他犹豫了。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师徒,不提其他,伦理纲常就足以让慕淮叶提不起一丝念头。白一念可能年纪轻,也没有爹娘教尊卑有序,虽然平时一副和气有礼的样子,但那也是人前所作出的假象,他这些年拉扯白一怀长大,唯一学会的就是自保——遇见什么人做什么事,装什么样子。相反,慕淮叶看起来目中无人,像是个会视这些虚礼于无物的人,骨子里却是个谦谦君子。
白一念可以不在乎这些,但慕淮叶不可以。更何况,这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第一武神,也无欲无求了这些年,对于七情六欲早就看的是极淡,对情爱也没有什么想法,甚至连这两个让无数男女以死明志的字,他都不知道到底是圆是扁。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处在一个进退维谷的局面,慕淮叶忍不住皱了下眉。
打不得,骂不得,甚至还要考虑如何将白一念这少年心思收敛起来,实在是烦。慕淮叶冷着一张脸,从地上站起来,连担都懒得担一下,一步一步向木屋走去。
屋里,白一念正在打坐。经过这么些日子的修炼,白一念的进步也很快,虽然比之慕淮叶还是远远不足,但是相较之前不得要领的样子确实好了很多。白一念感受有人靠近,但那个气息既熟悉又令他安心,他一动都不动的继续冥想。引导着身体里的神力游遍全身,周而复始,一遍遍的浸润着静脉,缓缓地感受静脉的成长。
慕淮叶寻了椅子坐下,静静的看着白一念,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看着少年张开的眉眼,不是极好看的样子,但是却干净纯净,由天上仙器的滋养,更是本来有些粗糙的皮肤也滑腻起来。一对眉毛在男人中不算粗的,显得他十分清秀,却也不女气。睫毛翘着,不长但是很密,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高高的鼻子,下面是一张粉嫩的唇,有些发白,从人间到仙界,从未红起来过。
慕淮叶打量着他,竟有些恍然——这孩子真是长变了。特别是那双手,原先就跟老人的手一样,活脱脱的一老树皮,现在却也白皙起来。外貌的变化都如此之大,更何况是心里的?原先可能只是一粒种子,慢慢破土而出成了一节嫩芽,现在,估计已经根深蒂固,再拔出不得了。除非是破开胸口,将那颗心也一并摘了去。
慕淮叶第一次觉得事情有些棘手。当年他还没成神仙,在凡间做凡人的时候都没觉得有什么事情难得到他,如今,力量更强大了,却被困住了。
倏尔,白一念睁开了眼睛,跟慕淮叶来了个四目相接。其实他们之间也有过不少对视,却从未有像今天这般尴尬的。慕淮叶心里藏着事,但面瘫习惯了;白一念却第一次被他师傅这般直勾勾的注视着,当下脸就红了。
“师......师傅。”白一念原意是想让慕淮叶回神,可喊着喊着,不知怎么的脸更红了。
慕淮叶想了想,还是觉得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而白一念对他也不过是一时依赖,根本不是什么爱情。等两个人都冷静下来,便没事了。“一念。”无数次脱口出的称呼,今天落在白一念耳里却变了味道,心怦怦直跳。
“我出去练拳。”同样的借口,一样的落荒而逃,一样的心动不已。白一念还不等自己师傅回应,跟追魂似的跑到外面,脸颊红的像火烧云。
慕淮叶看着他的背影,忍住想叹气的欲望,下了一个决定。他默默地唤出一只白玉笛——其身白中带着些些暖黄,十二个笛孔圆润的不像是被雕琢过的样子,边缘平整的几乎滑腻。慕淮叶嘴对着笛口,十指在笛孔上按着,四周却安静的针落可闻,实在诡异到极致的画面。慕淮叶的脸却纹丝未动,无故就能让人把质疑吞回肚里。
方栩在自己奢华的寝宫里正襟危坐,前面摆着的是曾经给白一念展示过的神器——红尘。那淡紫色的纱缥缈的几乎快看不见了,却总能人相信,它就在哪里,从未消失过。方栩神情是前所未见的凝重,原先红润的唇也染上一层霜色。他紧紧的捏住衣角,身体微微前倾,好像是和什么在做激烈的斗争。几乎在他快濒临崩溃的一瞬间,那远处传来一阵笛音,悠远悠长,让方栩近乎脱力的又坐回椅子上,没有之前那般激动的样子。这笛子认了主的,是慕淮叶的浅吸,除了自己和被传音的人,其他人什么都听不见。果然笛音落在方栩耳里,成了一句话,用着慕淮叶清冷的嗓音说着:你来接一念去你那住一阵子吧。
方栩冷静下来后,心思可就活了起来。他才没那师徒两个似的,全部都是不通人情的闷葫芦——一个年方十八,战战兢兢,将一段禁忌之情埋在心里,整天郁郁寡欢,都快没了少年样;一个都不能用常理去揣度,根本就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怪人,如何能理解这世界上“情”的高深莫测?方栩几乎是在第一眼就看出了两人间的猫腻,试问哪个徒弟看着自己师傅是眷恋中带着无限依赖的,更何况是眼里唯有这一人的全心全意?也就慕淮叶那个脑子不开窍的不明白。
方栩更加不奇怪慕淮叶为什么会选择自己。这都是他苦心营造出来的结果。慕淮叶不可能对他不设防,可无奈他接触的太早,现在的白一念初入天庭,不是和慕淮叶呆在一起就是和自己,其他的人别说他不认识,就他师傅这个眼高于顶的,也不会屈尊降贵的去结识的。那这最后的一个选择,唯有他方栩。只是方栩没料到,白一念这么早就漏了底。他微微叹了口气,视线又转移到了红尘上面,嘴角不可抑制地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这就是命吧,一条从前往后,都注定受伤满怀的命吧。
方栩可没有浅吸这般神物,唯有亲自前往乌厝山中的木屋,将人给接回来。这可不是因为方栩学艺不精,不会法术,而是因为天庭有规矩,凡是成了仙的,若无天帝下令,任何人不可肆意动用法术。
方栩端着世家公子般闲散但有模有样的走姿,往乌厝山走去,路过仙帝宫时,不禁扫了一眼,然后又镇定自若的转回了视线,嘴唇却用扇子遮掩了起来,低不可察的说了一句:“知道了。”
白一念为了静心,真的在木屋门外一比一划的练着拳,一招一式都按照慕淮叶以前打过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打了这么久,额间也还未出汗,要换做以前那腿都是要软了的,可见仙体确实是非同一般的强悍。白一念现在的目力耳力都非当日的吴下阿蒙可媲美的,远远的,竟是看见了一个人影,好像还摇着扇子。几乎瞬间,白一念便可确信是方栩了,毕竟他也没见过除了这第一文神之外的神仙来乌厝山。
再走近些,白一念连他的眉毛眼睛都看得一清二楚了。他还是坚持先把一套拳打完,动作也,没有因为方栩的到来而有任何改变,一丝不苟的,有始有终的完成着,这都是受到慕淮叶耳濡目染的结果。
白一念刚打完拳,还未有机会告诉自家师傅,他那军神师傅就不请自出,站在门口不知道多久了。白一念还奇怪,自己师傅和方栩互相不待见吗?那今天这门口相迎的又是玩哪一出?
还没等他想明白呢,方栩就已经躬着身,抱着拳的进了院子,脸上还是那熟悉的笑容,慕淮叶见了他还是皱着眉,但今天却没像平时一样,一副立马就要送客的样子。
“军神大人别来无恙,一念也是,可进步了不少。”方栩先客套起来,将扇子轻轻折起来,别回了腰间。
慕淮叶眼里透着股严肃的味道,周身气场也比平时强很多,脸上就差写着“珍重”二字。方栩笑着点了点头。白一念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懂这两人打的是什么哑谜。
可是很快他就知道了。方栩拉过他,面对着面,说:“一念到我那去住两天可好?”白一念几乎吓得立马转头去看自家师傅,无奈,他这次并未从他脸上读出任何风雨欲来。
转回了头,他又只能干巴巴的说:“不麻烦方大人了,这住着也挺好的。”
慕淮叶心里都快有了松动,却还是面上不显得将心里那点反抗给压制了,铁石心肠的绝不让自己的心有起义谋反的一点苗头。他开口,直截了当的将白一念给送了去:“一念,为师要闭关一阵子,这乌厝山,不住人了。”
白一念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心里只觉得这是在敷衍他。可其实这也是真话,慕淮叶要白一念从自己身边离开一段时间,让自己好找一找修为停滞不前的原因。
方栩仿佛都能看见白一念那黯然失色的颓唐模样,就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心软地哄到:“又不是生死离别,还会回来的。怎么,难不成是嫌我那还不如个破木屋舒服?”
白一念赶紧摇了摇头,作势就要行礼,被方栩赶紧按住了,手不自觉地摸了下白一念的头,温柔的说:“那就走吧,跟我走,保证乐不思蜀。”最后一句几乎是在慕淮叶心上扎了一箭,原先刻意保持的“温和”瞬间分崩离析,周身的送客气场又是卷土重来。
方栩心里暗叹白一念这小家伙的头发真软,逗起来也蛮好玩,就发现慕淮叶那结了冰爽的脸。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心情很好的直接拉了白一念走了,将军神大人丢之身后。
白一念一步三回头,却从头到尾没有问过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要他走,为什么突然就将他交给了别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么多为什么都来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方栩七窍玲珑心,比这十窍通了九窍的孩子抢了不止一星半点,哪里看不出他的不舍和恐惧,可也心里清楚,这不是他能抚平的了的。更何况,再管下去,他又哪能继续继续在无关的位置上,不饱有感情的,做那些事情,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