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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长安未长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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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院中的那棵树愈发浓绿。夏风穿过其间,发出沙沙的声响。
二宝练会了太阴指,每日在院中四下里蹦跶。藏在门口草垛里的那几块石头也不见他玩了,整日整日的比划着,仿佛已经成了名扬天下的大侠。
齐珮他们营离开后,太原城中的士兵少了不少,仿佛外面的战事已尽尾声,而太原城,就将这么安稳下去一般。
我有时会想,她若真的曾在雁门,那会不会,不多久也会来太原呢?
“师父,学完了太阴指,还学什么呀?”
这是这几天二宝最喜欢问我的问题,而我,其实确乎没想好该教他些什么。师兄说我太过急躁,若我这般教给了二宝,会不会也把他给影响了?毕竟我有时候觉得,这个小家伙还是挺闹腾的。
然而终究还是二宝不厌其烦的询问获得了胜利。
“再教你一个芙蓉并蒂吧,将来要是被人打了,点了穴还能逃命。”
“师父……你怎么总想着逃命啊?要我说,就要拼个你死我活,打个落花流水,才叫爽快!”
逃命?
我确实挺珍惜活着的这些日子的。毕竟我曾经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而我还没有见到她,没有给她一句道歉,我到底不甘。
“你这两下,还打个落花流水?自然是先把命保住要紧!”
这次不管二宝再怎么念叨,我也要先让他保住命才行!
“唉……师父真是胆小鬼。”二宝竟然还颇有些老成地叹了口气。
“怎么?现在后悔拜师了?”
“哎呦!”
我走到这个被我反手芙蓉定身了的“逆徒”面前,看着他这个有些滑稽的姿势。
“原来这招这么厉害!”二宝手脚不能动弹,用转动的眼睛表示了他的惊讶。
“不后悔不后悔!”
“后悔也晚了。”
“啊师父!师父!”
“等着吧,过会自己就解了。”
虽然二宝时常不听话,但是草药铺子因为这个小徒弟倒显得热闹了不少。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还得有很久,然而六月初六,潼关的消息就来了。
“听说是上头命令,让哥舒将军必须出关应战。”
“占着那么有利的地势,竟成了这样。唉……作孽啊……”
“也不知那边的人都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啊?听说那狼牙凶悍得很,怕是活都活不成了。”
“唉……”
街上都是这样的声音,两天未曾出门的我领着二宝,有一瞬的迷茫。
“师父,他们在说什么呀?”
二宝拉着我的袖子,小着声音问道。
“应该是前方的战线上又有了什么新消息了,没事。”我拍拍小家伙的脑袋,让他别害怕。
“是……我们家的村子那里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回答了他:“嗯。”
“不知道爹娘领着大哥到哪了?都怪我生病了……”
“不怪你。”
二宝低下头,大概是想起了曾经的日子。
“二宝,等天下安稳了,师父带你去找你爹娘好不好?”
“真的……能找到吗?”
“能啊,怎么不能?沿着潼关,往长安,到马嵬,在不行,咱们去龙门看看,总能找到。”
“是不是很远呀?”
“不远啊。就当是师父领你看看天底下的山川灵秀。”
“裴先生……”
我和二宝扭过头去,竟然是王小哥。
他的皮肤晒得黝黑,脸上也多了许多胡子,他腿上的伤似乎好了,新的白布缠着胳膊,上面还沾了一些泥土。
“王大哥!你又从长安回来啦!”二宝兴奋地跑上去,和王小哥打了个招呼,又围着那匹马看了起来。
“又去送信了?”我上前递给他一块帕子。
王小哥知道我的习惯,也没有拒绝,拿起来擦了擦头上的汗,却摇了摇头。
“没有到长安。”
“诶?王大哥不去长安啦?”二宝探过头来问道。
“还没进枫华谷的地界,就传来消息,潼关……失陷了……”
潼关,失陷了?
我看到王小哥的眼睛红了,二宝也愣了一下,方才的笑僵在脸上。
“那哥舒将军他们?”
“二十万人,只回来了八千……”
王小哥把脸偏向一边,似乎强忍着泪水。
而我,亦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突然想起年初我到潼关时,碰到几个巡逻的唐军士兵,见我孤身一人,还送了我两块饼并一壶水。
他们几人中,有一个看去年纪略小些的,还有些兴奋地跟我说。
他家在长安,已经和人订了亲了,等打完了仗,就回去成亲,说不定来年还能抱上大胖小子。
那时我和另几个年纪大些的还笑他,那小伙子甚至还有些害羞。
半年不到,潼关就陷落了。
“王大哥,枫华谷的那些村子里的人,是不是都逃走了?”
二宝突然问道,我见他脸色也不甚好。
“那边已经过不去了,战火硝烟,到处都是塌了的房子,烧黑了的树……”
“师父……”二宝看向我,我知道他一定是又想起他的爹娘了。
“没事的,他们都会没事的。”
那一天,二宝都很少说话。
他不再像往常一样自己嘟囔个没完,也没有在院子里一遍一遍地练太阴指。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我们院子的门口,看着太阳一点点西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几次想叫他回来,又觉得,其实让他自己安静些也好。
毕竟枫华谷是他的故乡,那里的人说不定有他曾经要好的伙伴。
我想,假若今天是我知道了她在潼关的消息,只会比现在的二宝还难受吧。只是很好,没有这种假若。
不出三天,潼关失陷的消息传遍了太原城,与此同时,狼牙军驱兵直下,直取长安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安稳平和的太原城倏忽一下便陷入了一种不甚明朗的恐慌里。
就在这样压抑的氛围里,我收到了另一个,让我几欲失去理智的消息。
“裴先生在吗?”
暮色四合,我正赶着二宝将衣服收进屋里,就见祁应满脸萧瑟出现在门口。
“祁兄弟?怎么了?”
他走进来,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长安……失陷了。”
我那时也许根本未曾思考,我一直以为狼牙的军队再张狂,长安总是会守住的,所以我从未曾着急过。
而祁应身后的顾师妹,此时已哭了出来。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于我而言,就像去岁冬月的那场大雪一样,透着沁入骨髓的寒意。
“天策府来传信的兄弟说,说……有一位万花的姑娘,身受重伤,仍领着许多百姓从长安离开……人们说……人们说她姓木……”
“她人呢?”
“裴师兄……”
“我问你她人呢!”
“传信的兄弟说……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