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无双》LILISI

1、NO.1 林羽风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八岁,他十岁

　　长街尽头,漫天雪花,晶莹的白色花瓣沾在他长长的睫毛上,黑玉般的眼眸里略微有些忧伤.他缓缓朝我走来,踩得地面上的积雪嘎吱做响.走到衣衫蓝缕的我面前蹲了下来,轻轻的问我,

　　"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我没有说话.这样的夜,这样冷的天,没有一个人问过一个街角小乞丐这样的话.

　　家么,那是什么样子的?自己从出生就是流浪儿,只脖子上挂的那块玉刻了我的名字,颜无双.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里,家,又是什么样的呢?如果有了家,应该不必像现在这样冷吧.....

　　已是将近傍晚时分,昏沉的天空无声的洒落纷扬的雪花,冷清的大街只有几个行色匆忙的路人.周围很安静,雪,一片片的如羽毛般落在他的头发,眉毛,肩头.睫毛上也闪烁点点晶莹的光泽.

　　那么清澈的眼睛,像山涧的流水,像月下的玉石,温柔,洁净.

　　他说,他叫林羽风.将军府的少公子.

　　他叹息,愿意跟我我回家吗.

　　我抬头注视面前小小的清俊的男孩,雪依然寂静的飘落,他静静的等待我回答,眼睛清澈明亮,白皙的脸上开始被冷风染的红晕.

　　我艰难的开口:好.然后沉沉的闭上双眼,昏了过去......

　　老天怜悯,老天开眼,就在我以为自己将要默默的冻死街头的时候,幸而让我遇见他,让我觉得温暖,让我看到希望.如果可以,我要一生一世都记得这双眼睛,一生一世都要跟随这温暖....

　　在失去意识前,我听到他的惊呼,被人关心,温柔的对待的感觉真的很好.之后,又做了长长的梦,梦里有暖暖的阳光,洁净的房屋,让人心安的微笑.

　　林羽风么,我会记得这个名字,这个人.....

　　我十三岁时,他十五.

　　他问我,无双,可想识字.

　　我一愣,心里还在犹豫,再抬头,迎上他微笑的目光.

　　他领我进书房,我跟在他身后,穿过花园,饶过庭廊,午后淡金的阳光洒在他日渐挺拔的背影上,微风轻拂,捎来院落里鲜花的芬芳.

　　林羽风依然是淡淡的,沉默的,偶尔的对我表示关心.

　　有时候,会有这样一种错觉,当年那个略带腼腆,带我回家并不是他.林羽风是如此清淡的少年,沉默内敛,举止优雅,从不主动表达自己的情感.以至,常有人说他过于冷漠.我知,他并不是那样的,那一刻他也是真的对我很怜惜.

　　我喜欢笔墨的芳香,也爱极在洁白的宣纸上留下的印迹.

　　他教我拿笔.镂空雕花的窗外开始飘雨,已是暮春,雨水丰沛.细细的雨丝如断了的银线,密密麻麻织满浅灰的天空,檐角,廊柱,窗棂都浸染一层朦胧的水雾.院子里几棵柳树也在雨中嫩绿莹亮.

　　他提笔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那时的我,还不识<诗经>,却能依稀的从那娟秀的字迹中模糊的想象美丽的意境.后来,展转流离,命运维艰,感叹之余心理也时常想到这诗句

　　我见过他舞剑,于一树梨花下远远的观望.

　　白衣雪襟,墨发飘扬,不似十五的少年,倒像闯荡江湖多年的剑客.白花飘逝,我竟一时看呆.

　　直至他走到我跟前,轻轻为我拂去发间花瓣.

　　我脸红,低头,只望着他脚下纯黑绣金线长靴.他笑,是我熟悉的让人安心的微笑.从此,我便开始习剑.

　　他是勤奋的老师,我是好学的学生.

　　我十五的时候,他十七.

　　在这府中我已不知不觉的度过了7年,在这7年的时光里,他逐渐长成俊美优雅的男子,而我,.揽境自照,面前的红衣女子越来越清秀沉静.

　　平日,握一本书卷坐在书房直到黄昏,或者,在清晨的荷花池边练剑,闲时,在庭院里休息静思.这里像是一处世外桃源,隐匿了我生命最初一段时光的安详和宁静.

　　发间一直别着白玉瓒,莹亮的白玉上刻了一只震翅欲飞的蝴蝶.那日,我行笈礼,跪在幽暗的庙堂前,他缓缓向我走来,一袭月白的衣衫,漆黑的束发垂落肩头,玉颜星眸柳叶眉,他已是俊美幽雅男子.他到我跟前,在我的发髻上插上一支玉簪.

　　忽闻,他抱臂倚门边笑,我想一辈子都能看着你戴.

　　听他这话,我的心都是欢喜的颤抖的.而彼时的我,已能从容面对眼前这个世间难得珍贵的男子.起身,转而朝他走去.

　　所有人都已认定我们会在一起,似乎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连他的母亲,雍容的将军夫人也曾私下笑吟吟的把我拉到他身边,问我何时进他们林家.

　　所有的一切太过完美,美丽的像一场朦胧的梦.如果是梦,我愿意永不清醒.

　　将军夫人对我,三日后,林羽风的父亲回来,便让我们便完婚.

　　林羽风的父亲么,我倒是一次也未曾见过.据说,很早时候,他父亲便去驻守西南西垂了.几年难得回来一次.这一次,也是为了他的大婚才回来.

　　午后,我在厢房中午睡.听窗边似有响动,一睁眼,便见身边立着一个身资修长的中年男子.

　　我起身,皱眉,我向来不大喜欢别人随意进我房间的."呃,你是?"

　　那男子单脚跪地,垂首道,"属下拜见少城主!"

　　不懂...真的不懂....那男子看起来似乎是江湖中人,可是他为什么来将军府呢?还称呼我为少城主.我和他应该是素未谋面的啊.真的很奇怪.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忙道,"这位大狭,你可能弄错了.我不是什么少城主"

　　那男子脸色一正,道,"可以看看姑娘脖子上挂的玉坠吗."

　　我取了玉坠与他,男子捧在手中细细的看了一番,忽然感叹,"这便是了.你看你玉上刻的3个字,颜无双,"

　　我点头,道"是,那是我的名字."想了想,又加了句,"叫这个名字的女子应该很多的"

　　男子抬头,目光有些发亮,"但这宝玉是天下无双的."

　　脑中轰然一片空白,觉得心理有种不好的预感,似恍然醒悟,有些生气道,"你到底是谁?私闯将军府可知罪?"

　　中年男子叹,"无双,颜无双,这是老城主和夫人临终前为你取的名字啊."

　　我不愿意再听,什么老城主,夫人,都跟我无关.我可不想自己卷入一些莫名奇妙的事情中去.

　　那男子似又想起什么,忙道,"少城主,你是无双城的少城主,属下找了你很多年,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你,很多人都等少城主回去啊.现在这里很危险,请跟我走....."

　　不想再听那人胡言乱语,一挥手,作势要大声喊人来.

　　那男子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只得朝我拜了一拜,起身咬牙飞出窗外.

　　在我十五岁的生命中,我第一次感觉到有一场意外将要降临,这场意外会打乱我现在拥有的平静幸福的生活,而我,早已被现下的安稳所沉醉,再不愿意有任何的改变.

　　轻轻抚摩脖子上的玉坠,心中的疑虑和阴影越来越重,我暗自道,可以不信任何人,只相信林羽风就够了.他是第一个带我回家的人,也是最初进入我生命的男子.

　　"愿意跟我回家吗?"

　　愿意,只愿此生远离红尘,长伴君左右....

　　荷花池边,一池粉白的睡莲在晚霞中开的清丽娇美,天边只剩几抹淡金的云烟在流动,硕大的绿叶下脉脉的流水,倚白玉栏杆而坐,拾了几支莲蓬,花叶上晶莹露珠滚落.

　　我想起,他曾教我一首小曲,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小曲清淡可爱,我当时问他,以后我们同去江南看看可好.他宠溺一笑,答,好.以后一直住在江南也可以.

　　起身,抱着莲蓬穿过静谧的庭院,红色的曳地长裙拖在一尘不染的石径上.

　　到林羽风的书房前,此刻他定是在看书吧.正待要敲门,听房里有将军夫人的声音淡淡传来.

　　"羽风,委屈你要娶那魔教女子为妻了....."

　　心理咯噔一跳,魔教女子?是谁?强自镇定,继续听.

　　"母亲,你确定,无双是颜绝翡的女儿?"

　　"那还有假?你父亲不是一月前在信中提到,他驻守西南多年,就是为除魔教无双城么?无双城城主颜绝翡在十五年前被朝廷斩首,但魔教余孽仍然不死心,在西南作乱,欲起事与朝廷抗争...."

　　"母亲...."

　　"这下好了,谢天谢地,那魔头的女儿竟是被你收留府中,你只须先和她成婚,等他心理只有你了,朝廷招安,再一举剿灭...."

　　手里的莲蓬洒落一地,静静转身,再不欲往下听.一路失婚落魄的回到房中,在桌边坐下,倒杯茶水努力使自己的心平静些.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是魔教魔头的女儿?我是无双城的少城主?不....我不想再去思索,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多好.

　　如果一切是梦,请将这个梦继续下去,如果一切只是个骗局,请继续把我骗下去.我不要清醒,我不想知道太多,对了,如果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将这幸福的时间延长一些呢?.....

　　婚礼如期举行,我一袭红衣,乌发如墨似云,珠翠间插着一支白玉蝴蝶瓒.那晚灯火通明,喜乐高唱,将军夫妇笑容满面的坐在高堂上,酒席间不断有穿梭的宾客,嘈杂的人声.

　　那晚的他,降红衣袍,浅笑斟酌.我的目光一直紧紧的跟随他的身影,只想把他深深的印在心底,过了这一夜,我们又当何如?

　　"有刺客"

　　宾客中一阵慌乱,一群青衣人涌入,领头的竟然是那天闯入我房间的中年男子.

　　林羽风皱眉,快速飞上喜堂,取了悬挂的宝剑,用剑尖指着我愤怒的问,"是你?对不对?"

　　我静静的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大声对我说话,也是他第一次对我生气.

　　四周一片寂静,那瞬间往日的种种浮上心头.深深吸一口气,面前的无比熟悉的人影在烛火摇曳中变得模糊.低声开口,"若说不是,你会相信吗?"

　　林羽风一怔,续而不再理会我,持剑冲入人群.

　　我正要上前,却被人从背后击倒,失去意识前,心理一遍默念,林羽风,我只希望他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人与人之间相遇相知是由什么决定的呢?真的冥冥中有上苍吗?如果有上苍,为什么要将他带到我面前,又让他离开呢?

　　为什么,这世间的事情不能遂人愿?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相聚和离开?为什么,人要有感情呢?.....

　　立在往日将军府,今日一片废墟前潸然泪下.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是生是死,若生会恨我吧.即使不恨我,也会因为无双城的人放了那场而讨厌我吧,....到最后我已经想不清楚,到底是他辜负了我,还是我亏欠了他.

　　曾经我最相信的人,最初的爱恋,执着于心底的情感,何时已经如此不堪呢

　　错了时间,错了地点,还是,错了相遇的人?换种身份,你我都是平凡男女,是不是会是另种结局?

　　恍惚还似那日,小小的他问小小的我,你为何不回家?你可愿意跟我回家?

　　愿意的.很愿意.只是,再也寻不见那领我归家的人.

　　身边骏马嘶鸣,只提醒我离开.夜凉如水,明月当空,孤独的静望,终找不到回路.

　　注1:"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出自汉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