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微明心鉴》洛水真儿

2、一 缘起

　　天空中稀疏地点缀着朵朵纤小的白云，金色的阳光从云层中的缝隙穿过，将海边那座宁静的小村落温柔地笼罩。
　　在小村落近海处，有座陡峭的山坡。
　　此刻，一名蓝衣年轻男子正站立在山顶之上，迎着风，眺望远处的风景，脸庞上露出悠闲的微笑。
　　山顶上有间简陋的竹屋，是他的居住之所在。
　　村中无人知晓他的来历，只知他懂得些奇术，能够算出天色明暗，雨水霜雪。
　　每日清晨，村民都会来问他今日的天色，并且经常将自己打来的鱼分送于他，成为了他谋生唯一方式。
　　而今日，村中最活泼的少女渔儿，迈着轻快的步子，上了他所居住的山顶。
　　她边跑边高声问道：“大哥呀，今日我们能不能去打渔呢？”
　　清脆动听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蓝衣年轻男子依旧神色如故地欣赏风景，没有别过头去，抬头望了望天，朗声道：“无霜无雨，无风无浪，愿去则去。”
　　俏丽的少女在山腰停住了脚步，仔细听着他话中每一个字。
　　她边听边点头，待蓝衣男子的声音消失，她才大声道：“谢谢大哥！我们去了！”说完，她蹦蹦跳跳地迈着愉快的脚步，朝山下走去。
　　蓝衣青年淡然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终于将远望的目光收回，深吸了一口气，立刻盘腿坐下，将手指结成一个手印，手指间幻出蓝色的光芒。
　　他闭上双目，开始默念起一些奇怪的字句。
　　“大哥说了，今天可以出海去喽！”山崖下的村落内传出渔儿欢快的叫声，村民们立刻纷纷推着那些靠在岸边的小舟，一起欢笑着，朝海中而去。
　　无数小舟自岸边朝大海中渐渐行去，远远望去，都如是轻盈的片片落叶随着巨大的波浪起伏着，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
　　蓝衣男子似未听见这山下的喧闹，依旧端坐如常，没有丝毫晃动，如那千年岩石一般无二。
　　渔儿独自推着一艘小船，跟着村民们一起出海。
　　她的驾舟术传自她爷爷，村中有名的驾舟好手，自爷爷那次出海被大浪吞噬之后，家中捕鱼的重担就落在了渔儿身上。
　　她虽不过是名小小年纪的女孩儿，却已能如村中身强力壮的汉子那样，在海中自由来去，捕来成堆的大鱼，让村中大小敬佩不已。
　　此刻，渔儿的小船已经入了大海，她站起身来，挥动手上的船桨，轻松自如地将小船不断推向更深的海域。
　　平静的海面上，只听得村民们的欢歌小语，微微的海风轻轻吹拂起他们的薄衣，天地间，充满着欢乐的气氛。
　　村民们是一直感激蓝衣男子的。
　　自从村中来了他之后，听得有大风浪的日子里，他们全都安心守在家中，直到风平浪静的时候，才相约一起出来打渔。
　　村中再无一人因风浪而死。
　　欢歌笑语继续在海上缭绕着，那群小舟越去越远，岸边的孩子们望着远去的船，开心地唱着歌谣，继续着自己的玩耍。
　　宁静的海面上突然起了某种奇异的变化——
　　水面突然缓缓翻滚起来，起了阵阵轻微的波浪，微小的波浪，在瞬间开始扩散，渐渐形成一股股巨大的波涛。
　　海上的渔民们还在继续前进，浑然是没有感觉到海上正在发生的变化。
　　汹涌的波涛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
　　就在短短片刻间，一阵滔天巨浪腾起，朝那群小船猛烈地打来，掀翻了最前的几只小舟，舟上的渔民全都掉落入海中。
　　还在舟上的渔民都是会水，虽然冷不丁地遇到这可怕的巨浪，仍旧从容不迫地朝同村的小舟游去。
　　他们尚未接近小舟，迎面再次被一阵更为巨大的海浪冲倒，巨浪呼啸着将所有落水的村民渐渐吞噬，等到巨浪终于平息，那些原来还游在海面上的村民也同时跟着消失了……
　　“啊！三叔！四伯伯！他们，他们全都不见了！”那群船中，渔儿的小舟还在海浪中起伏着，她站在船头，看着村民海面上消失，顿时心急如焚。
　　脚下小船的晃动越来越剧烈，渔儿用双脚死死顶住小船，才勉强使小船不被巨浪掀翻。
　　“今天，今天不是无风无浪的吗？渔儿，你是不是听错了！”还在前方不远处的那艘小船内，村中的五叔用尽全力支持着，抬头望着她，焦急地问着。
　　“我没有听错！确实是无风无浪！”渔儿拼命摇着头，大哥哥怎么会欺骗她，大哥哥从来都没有错过啊！
　　但是，今天，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渔儿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她也非没有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但今天的浪透着些诡异，似乎含着某些超越自然的强大力量。
　　她无法想清楚所发生的一切，只能够四下搜索被巨浪吞噬的村民，但是却怎么也看不到，海面上完全没有了他们的踪影。
　　“我们快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传来耳边的响亮声音是五叔的，充满着惊慌和恐惧的叫喊。
　　“不行啊！三叔和四伯伯还没有找到！五叔，你们先回去吧！我找到他们之后就回来！”渔儿坚决地摇摇头，挥手对五叔大声回答。
　　她非但没有退后，反而朝着巨浪腾起的海面继续前进。
　　“小丫头，你发疯了！快回来！快回来！你救不了他们，自己的小命也会没有的！”五叔着急地朝渔儿大声叫喊。
　　渔儿没有回答，驾驶着自己的小船，仍旧继续前进着，寻找消失的村民。
　　远方五叔的那艘小船，在片刻的停留之后，终于掉转船头，朝着岸边的方向迅速驶回，巨浪却仍旧在渐渐靠近。
　　“三叔，四伯伯，你们在哪里啊？快回答啊！我来救你们啦！”渔儿的小船在海浪中上下起伏，风里只听到她一个人的呼喊声。
　　整个海面上，只有她的小船还在奋力前进。
　　离开渔儿那艘小船约半里的海面上，突然涌起了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滔天巨浪，凶猛地朝渔儿的小船打去。
　　小船在迅速被大浪淹没，消失了。
　　其余的村民们已经到了岸边，他们回头看到这惊心动魄的景象，都是悲痛地说不出话来，渔儿为了救人还是牺牲了她自己。
　　“阿爹，快去救渔儿姐姐啊！” 岸边跑来一个小孩，冲他爹大声叫道。
　　小孩子焦急地望望海面，又望望他身边的大人，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他爹，却只能够摇摇头，低声无奈道：“孩子，不是阿爹不想，而是不能！这样的海浪，谁去都只有送命！”
　　突然，在那汹涌的波涛当中，腾起一艘坚强的小船，遥遥望过去，站立在船头的，正是渔儿！
　　渔儿还没有死！她还没有死！
　　“姐姐还活着！还活着啊！”小孩激动地大叫起来。
　　村民们跟着也是松开了眉头，稍微舒心地微笑起来，但愿渔儿终究能够平安回来。
　　大浪渐渐跟着平息下来——
　　村民们朝远方大喊起来，“渔儿，快回来！快回来啊！”
　　那艘小船还在努力地寻找和搜索着，丝毫没有回返的意思。
　　短暂的平静之后，海面上离开渔儿那小船一里处，突然涌起一道旋涡，旋涡越来越大，似乎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卷进去。
　　渔儿站在船头，惊讶地望着这庞大的旋涡，奋力将小船驶往远处。
　　虽然，渔儿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但是小船却被旋涡拉扯着不断靠近。
　　小船一直被拖到了旋涡的边缘——
　　小船试着作最后的挣扎，渔儿的额前不断渗出豆大的汗珠，但终究还是无法抵抗旋涡的力量。
　　片刻，小舟终于给旋涡卷了进去，渔儿同时跟着消失。
　　“啊！渔儿姐姐！”岸边的小孩子们纷纷惊慌地大声叫起来。
　　村民们看着所有发生的一切，全都惊恐又悲痛地无法说出话来，只能够默默地流下眼泪，凝望渔儿消失的地方。
　　旋涡在吞噬小船之后，渐渐自海面上升起，形成一个高约数丈由水凝结成的巨柱。
　　从巨柱中缓缓升起一只巨大的海龟，龟背上坐着一名绿衣少女。
　　少女的眼神骄傲又冷漠，扫视着在岸边惊恐万分的村民，她伸手轻点数下，巨柱开始缓缓落下，直到完全消失。
　　巨大的海龟游在了平静的海面上。
　　它朝岸边渐渐游近，两只巨眼瞪着岸边的村民们，胆小的村民几乎被眼前的景象吓倒，有的人更是晕了过去。
　　“好大的胆子！是谁敢欺负我们龙宫的子民！”绿衣少女自龟背上站起，黑色的长发用绿色的海藻系起，随风飘扬，一双大眼睛愤怒地望着岸边正在害怕颤抖的村民。
　　“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啊！”所有的村民看到此情此景，无不惊惧地跪倒在地上，朝绿衣少女不停地磕头。
　　“玄儿，他们竟说我是大仙，真是笑死人了！”绿衣少女低头看去，对巨龟扮着鬼脸，美丽的脸庞上尽是得意的微笑。
　　巨龟听到她的话之后，竟然跟着点点头，似是懂得绿衣少女话中的意思。
　　绿衣少女微笑着抬起头，对村民们朗声道：“你们全都给我听着，今后谁都不许在海中捕杀我们龙宫的子民，谁要是敢再犯，就拿自己的小命来！”
　　凌厉的语气有如一把利箭在瞬间刺穿所有村民的心脏。
　　他们都是海边以捕鱼为生的人，假如不能够捕鱼，等于是要了他们一家老小的性命。
　　村民们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绿衣少女，谁敢说个“不”字？
　　一道蓝色的身影从山上直射而来，出现在村民的身前，微风吹动起他的蓝衣，轻轻飞舞，他眼神中透过一丝愤怒。
　　“聂兄弟！是聂兄弟来了！”村民们顿时看到了希望，大声叫道。
　　他抬头，望着绿衣少女，朗声道：“他们全都靠捕鱼为生，你这么做，等于是要了他们的性命！”
　　他正是山上的蓝衣男子，修炼中，听到了海中传来的异样响声，及时赶到了这里。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来管我们龙宫的事？”绿衣少女的目光中略过一丝寒光，望着面前的蓝衣男子。
　　“在下只是个修道之人，在此受村民的恩惠颇多，希望龙宫能够放他们一条生路。”蓝衣男子幽然道。
　　“放他们一条生路？”绿衣少女的眼中透出嘲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突然神色一冷，厉声道，“他们什么时候放过我们龙宫子民的生路！我们的子民个个都成了你们的肚中餐！不是么？”
　　她脚下的巨龟同时也发出“荷荷”的声音，表示自己的愤怒。
　　“玄儿放心！我今天一定要讨回公道！”绿衣少女微笑着，轻轻拍着巨龟的头，安慰着它。
　　“上天有好生之德，希望姑娘你能够回头是岸。”蓝衣青年朗声道，眼中递过一抹无奈的神色。
　　“我才不管什么大道理！杀过我们子民的都要死！这就受死吧！”绿衣少女的目光寒冷凶狠，双手上光芒闪烁，瞬间在她的手中出现两把明亮的大刀。
　　她从巨龟背上，腾空而起，飞射着纵跃过来。
　　转眼，她已经站在了岸边，回头朝巨龟望了一眼，道：“玄儿先离开这里吧！”
　　巨龟的双目看着她，低吼了一声之后，缓缓沉入了海中。
　　绿衣少女回过头来，冷冷地扫视着所有人，紧握巨刀，刀随身动，朝村民们劈去。
　　眼看村民就要丧生在她的大刀之下，蓝色身影有如鬼魅般突然阻挡在村民面前，他手指上蓝光闪耀，挥手举起，在身前形成一道光盾，恰好挡住了绿衣少女的攻击。
　　“当”的一声，双刀击打在光盾上，却无法突破这道屏障。
　　“你快给我闪开！否则我连你也杀！”绿衣少女一招受挫，并没有泄气，退开几步之后，瞪着蓝衣青年。
　　蓝衣男子目光中含着一丝怜悯，对村民们朗声道：“大家先快些离开这里吧！”
　　村民们点头不已，连忙拉着自己的孩子朝远处奔跑而去。
　　绿衣少女的眼神中再次略过那丝嘲笑的目光，竟然没有举步去追，冷冷地笑道：“他们逃得了么？”
　　蓝衣男子一怔，无法明白她的意思，仍旧站在她的面前，防止她前去继续追杀村民们。
　　绿衣少女微微一笑，非但没有前进，反而朝后退去，浪花击岸，一阵阵水花起了又落，落了再起，溅湿了岸边的土地。
　　“姑娘能够回头，在下聂然代这里的村民谢谢你！”蓝衣青年欣然一笑，收回手上的蓝光，他身前的光盾随之消失。
　　聂然正要转身离开之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低沉的水浪声，他回头看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绿衣少女站在不知何时浮出水面的巨龟背上，在她身后，强大的水浪正在渐渐凝聚起来。
　　“你要干什么？”聂然看到绿衣少女的唇边含着一丝得意的微笑，惊恐地大声叫道：“住手！”
　　一切都已经太晚——
　　聂然的话语声刚落，滔天巨浪已经从绿衣少女身后涌起，翻滚着朝岸边而来。
　　巨龟载着绿衣少女在海浪中跟着不断升高——
　　绿衣少女冷冷地望着他，目光中笼罩着厚厚的寒意，挥手间，她身后的水浪奔涌着袭上岸来，并且朝村民逃跑的方向继续奔涌前进。
　　阵阵巨浪越过岸边——
　　汹涌的巨浪在瞬间将村中一切尽皆淹没，房屋被海水渐渐淹去，门窗缓缓沉到了水下，最后连屋顶都只成为小小的一点，在无尽的海水中寂寞的遥望。
　　村民们还在继续朝前奔跑，巨浪紧紧跟随着他们的身后，他们用尽所有的力气在向前奔跑，但巨浪还是迅速地朝他们靠近。
　　村民们全都惊恐地大叫起来。
　　这尖叫声越来越轻，渐渐被巨大的水浪声所淹没，同时，奔跑着的村民也被巨浪完全吞噬，消失在了茫茫的大海中。
　　“这就是他们应得的！”绿衣少女闲坐在巨龟背上，轻轻拍打着巨龟的头，目光柔和而又愉悦，柔声道：“玄儿，我们回家去吧！再也没有谁敢欺负我们了！”
　　聂然在巨浪袭来的瞬间，虽被淹没，但靠着玄天真气得保气息不灭。
　　他自水中跃出，悬立在半空中，抬头望着已经变成一片汪洋大海的村落，坚强的双目中也不由落下悲伤至极的泪水。
　　他，终究无法挽救村民的生命。
　　自遥远的海面上，忽然缓缓朝岸边飘近一叶小舟，舟中卧着一名少女，闭着她那天真美丽的双目，脸庞上布满痛苦的神色。
　　那是渔儿，那是渔儿的小船，在空荡荡地大海上飘着，飘着，不知该往何处去。
　　小船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
　　聂然飞身下落，跃入渔儿的小舟中，轻轻抱起她冰冷的身躯，怔怔望着这名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少女，脑海中浮现出她那可爱的微笑。
　　而眼前，只有她死一般冰冷的身躯！
　　他心口如被巨石撞击，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巨龟游到了他的面前，龟背上的绿衣少女凝望着聂然，美丽的双目里只有冰冷的微笑，丝毫也没有任何内疚。
　　聂然突然站起身来，凝望看着面前的绿衣少女，良久，都无法成言。
　　那双眸子里，略过一丝无比坚定的神采。
　　“你叫什么……”最后，他用极低的声音，淡淡地问她。
　　绿衣少女的目中略过了然的冷笑，道：“不怕告诉你！我叫碧无珂！”
　　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回答，低头继续凝望着船中的渔儿。
　　巨龟载着碧无珂，朝海中游远，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苍天依旧是蓝得那么动人……
　　聂然轻轻放下渔儿的身躯，站在船头，望着无尽的海洋，终于长叹了一声，飞身上了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