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微明心鉴》洛水真儿

16、十五 宿命

　　七色彩云，在帝微宫顶，盘旋不去。
　　幽静的宫殿内，由四座白玉飞桥连结起五块莲花座石，在它们的中央，是满池的碧水，天上的仙露，拥有可以起死回生的奇效。
　　长发飘舞的少女，笼罩在洁白无暇的轻纱下，双手托起白衣男子的身躯，自她的手掌中渐渐散发出明亮的金色光芒，将白衣男子全身包围。
　　她垂下双手，白衣男子在那道金色光芒的包围下，缓缓下落，最后沉入到这池水中。
　　她侧头看去，绿衣少女站在东面的飞桥上，双目凝视着池中的人，良久无法成言。
　　“无珂，放心吧，他在这里，吸收天地灵气，在七日之后，一定可以清醒。”她朝不远处的绿衣少女轻轻说着。
　　绿衣少女却似根本听不见她的话，俏丽的脸庞上，尽是担忧伤心的神色，她还在看池中沉睡的男子，不肯离开半步。
　　“无珂……”她再次唤绿衣少女。
　　“啊！龙女姐姐！”绿衣少女一惊抬头，看着面前的少女，不由内疚道：“龙女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我害死了那么多人，连他也……”
　　她微笑着，瞬间转移到绿衣少女的身边，轻轻地道：“谁会永远不犯错，内疚不能够挽回已经发生的一切……只要你能够重新开始，世人都可以因你而得救。”
　　绿衣少女听着这清凉的话语，她的痛苦稍微得到减轻，心中的伤痛，却终究无法愈合，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叹气道：“唉，我多么希望一切从未开始，也就不必面对结束……我的错误，我无法挽救，我还有恨……无法消除的恨！”
　　“是的，她永远都无法消除心中的痛恨，因此，她只会毁灭，而无法拯救！”在宫殿内突然传来响亮的男子声音。
　　水音清静悠然的面容上，也不禁罩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道：“她可以做到的，只要我们不放弃！请上仙能够给她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随着话音落下，一名灰衣年轻人从一团红色光芒中走了出来，踏足在飞桥之上，一双庄严的神眸凝视着绿衣少女，道：“她给过那些死在她手下的生灵机会么？他们在怨恨中死去……这股怨恨之气越积越浓，终究有一天会将天地毁灭！”
　　“上仙自己却放任这一切的发生，而不去拯救……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么？”水音转身挡在了碧无珂身前，丝毫不甘示弱，朗声道。
　　“水音，你别忘记你自己的身份！”灰衣年轻人不再走近，停留在原地，眼中的光芒越来越强烈，似乎将要爆发出怒火。
　　“是，我是神仙，是属于神界！”水音抬起头，双目中神色坚定，道：“但是，无珂是我唯一的姐妹，我想要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这也是我应该做的……不管她自己曾经犯下多么可怕的错误，她也是值得保护的……而不像你，只会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在她的身上！”
　　“水音，够了！”灰衣年轻人神色冰冷，淡淡地道：“你不过是一名司雨的小仙，就算身负有观天机之职，也不过是拥有了机天宝珠……”
　　“上仙错了，水音什么都没有，只有对姐妹的情……恳请上仙再给她一次机会吧！上天假如愿意宽容无珂的过错，就请再给她一次机会吧！”长发飘舞的少女，跪倒在灰衣年轻人的身前，用求恳的期盼目光真切地望着他。
　　“龙女姐姐！”碧无珂听到了这一切，她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关于她的，非常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而她却竟然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她看着面前的灰衣年轻人，她能够感觉到他体内充盈着强大的法力，他拥有可以操控她生死的力量。
　　龙女姐姐，正在求他，求他放过自己，让自己继续生存下去！
　　她自己呢！她值得活下去吗？
　　她身边的人，她最亲最爱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她而去，她要忘记爱，忘记感情，她只要报仇，让所有的人类受到痛苦。
　　水淹城，不过是她发泄怨恨的一种方式，假如她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她也许早就将这悲哀的世界毁灭。
　　她，也许真的该死！
　　“龙女姐姐，让她杀死我吧！”她跪在了龙女姐姐的身边，抬头望着眼前法力无边的上仙，“请您结束我的生命，我也许根本就不应该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我只会给人带来痛苦和眼泪！”
　　“无珂，不要！”水音的脑海中，浮现出当年她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她们永远是最好的姐妹，永远都是。
　　在寂寞的神界里，她拥有的所有快乐回忆，都是无珂给她的，她不能够看着无珂死去。
　　水音的手上出现一道白光，她朝身边的无珂点去，她要将她暂时送出这里，让她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躲避。
　　“不用再挣扎了！”水音的手给人抓住，眼前金光闪耀，她顿时失去了动弹的能力，是年轻人用定身术将她封定。
　　“碧无珂，我会成全你……”灰衣年轻人走到碧无珂的身前，手掌中金色光芒闪耀，明亮无比，将她的身躯完全笼罩住。
　　碧无珂双目明净地望着他，望着他手掌中的金色光芒，脑海中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曾经的快乐……却在一片黑影中消失不见了，她所有的幸福和快乐，都不见了。
　　她站在玄儿的背上，向可恶的凡人投下万丈高的水浪，他们全都在她的水浪下，痛苦的叫喊着，直到被水完全淹没，周围一片寂寞凄凉的宁静……
　　死寂的平静世界！
　　她就要死了，再也没有那么多痛苦，沉浸在心中，无法自拔，无法消除……
　　只有死亡，才能够让一切痛苦，静静地结束……
　　“啊！怎么回事！”面前的金色光芒突然暗淡，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睁开眼睛，看到年轻人的脸庞上露出惊诧的神情。
　　她听到一阵肃穆的钟鸣声，自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声，似乎能够击打在心上，她的痛苦在这钟声之中，获得了些解脱。
　　多么奇妙的感觉！
　　“九重天，竟然决定要放过你！？”年轻人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他们竟然阻止我杀你？这是为什么？”
　　碧无珂无法回答。
　　“我不相信杀不了你！你是世间的祸害！我一定会除去你！”年轻人的身后起了红色光芒，他走近去，同红色光芒一起消失。
　　“啊！”水音身上的定身术被解除了，她站了起来，凝望着年轻人离开的方向，眉目间划过一丝忧伤，低声道：“他是如此执着的人……一定还会再来！下一次，一定会有更强大的力量！”

　　聂然跟随着秦人仙跨越人神之界，终于来到神界大门前，云惊天失神地望着周围的一切，有些不知所措，低声道：“这就是神界么？那么冷清！”
　　秦人仙的一身灰衣在冷风中飘起，他幽幽地道：“人间有情有爱，所以才有那么多痛苦悲伤……神界，需要冷清……”
　　“人间有情有爱，神界更要有情有爱！”清脆的声音自不远处清晰地传来。
　　他们三个同时朝声音来的方向望去，一身绿衣的少女从云间出现，朝他们所在的地方，飞身而来，凌空间，那道绿影宛如清晨的嫩草，又如无尽的草原，更如是充满生命与希望的森林，源源不断地绵延着。
　　“碧无珂……”聂然脱口叫出绿衣少女的名字，眼神中射出极为复杂的神色。
　　百年之前的相遇，成就一段难解的怨恨……数次的战斗，在亲眼看到她跟随大弟子离去之后，他的心如是被完全掏空。
　　这完全是恨么！还是有别的什么，在他的心里，他不敢去面对，更不敢去想。
　　“我们又见面了！竟然是在这里！”聂然神色间保持着冷漠，问她：“嘲风呢？他为什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他心中竟然隐隐希望听到一个答案：是她离开了嘲风！她并不属于嘲风！
　　她该属于谁……
　　“你把我大师兄怎么样了？妖女！要是你敢害大师兄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云惊天大声喊着，充满着焦急。
　　“他现在很好……很快，就能够醒来……”碧无珂落在了他们身前，眼神中有着平静的淡然。
　　她看向秦人仙，微笑道：“上仙要取我的性命，这就来取吧！这次，龙女姐姐不会再来阻止你了……”
　　“你把水音怎么了？”秦人仙眉头一皱，紧张地望着她。
　　她的笑容有些凝滞，随即，继续保持着微笑，幽幽地道：“龙女姐姐是我永远的姐姐，难道我会伤害她么？”
　　秦人仙有些措手不及地退了一步，眼光中有因为盲目的怀疑而生出的歉疚。
　　“你们不用再犹豫了！动手吧！”她突然退后了一步，一身的绿衣在风中翻飞舞动，“你们不动手，就等死吧！”
　　在那声娇喝中，一把长剑出现在她的手中，一道绿光将长剑笼罩，绿衣少女挥起长剑，朝三人劈落。
　　绿光瞬间来去，无影无踪，片刻已经来到秦人仙的身前。
　　“再不还手，你们都要死在我的手下！”绿影有如鬼魅般四处游走，凌厉的杀气荡漾在周围。
　　“动手！杀了她！”秦人仙冷冷地大声喝着。
　　三道光芒，同时朝绿影飞射，长剑在刚触及他们身前之时，突然停止住了，“当啷！”长剑掉落在白玉地面上。
　　绿影停留在前方，碧无珂神情依旧平静淡然，微笑着望着他们。
　　是她自己将长剑丢弃的！
　　她放弃了能够伤害他们的机会！
　　她之所以要出剑袭击他们，是为了让他们不再犹豫，坚决地来杀她！
　　三道包含强大法力的光芒，继续朝绿色的俏美身影袭去——
　　“啊——”三道光芒在她的身躯上汇合，将她紧紧包围着，她因为痛苦忍不住轻轻呻吟。
　　他们看着她的痛苦，同时无法动弹自己的身躯！
　　“不要让嘲风知道……谢谢你们的成全……”她最后望了他们一眼，痛苦中说了最后一句话，纵身朝下界跃去。
　　茫茫白云间，那片绿影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珂，不要啊！”在他们的面前，出现一名长发飘舞的少女，洁白的轻纱在风中轻扬，她怔怔望着那片绿影消失的云层，眼中热泪不住地滴落。
　　“水音！你……”秦人仙抬头望着面前的少女，神色间，有说不清的伤痛。
　　“什么都不要再说了……让我在这里静一静……我不想看到你们……”她没有抬头，声音虽然极轻，却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她是什么人？”云惊天望着面前的少女，顿时被她吸引，舍不得挪开自己的眼睛，刚才那幕悲剧还浮现在他眼前，他不由茫然失措。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秦人仙手中点出七色光芒，重将三人笼罩，在消失之前，他望了一眼还在哭泣的她……不知为何，他没有任何轻松之感，只是觉得阵阵伤痛，朝心口袭去。

　　九华山顶，是传说中守护神界的上仙千落的居所，在清冷无人的境界里，藏有一座蕴涵天地灵气的宫殿，名作千华宫。
　　秦人仙带他们所停留的宫殿，正是叫作千华。
　　云惊天从睡梦中惊醒，梦中大师兄愤怒地要杀他，因为他同旁人一起逼死了碧无珂，大师兄心爱的女子。
　　眼前烛光缥缈朦胧，窗外只有无边的白雪风霜，在这受到法力保护的房间内，感受不到外面的寒冷，依旧是温暖如春。
　　“大师兄，你能够原谅我么……”他低头问着，明明知道无人能够给他答案。
　　他站起身来，不知道自己如何去面对未来，大师兄离开，三师弟昏迷不醒，小师弟却突然失踪。
　　本来快乐的生活，正在渐渐失去，似乎每过一天，痛苦就会加深一分。
　　他想怨恨碧无珂，若没有她，恐怕他现在还能够继续和师兄弟们过着自由快乐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忧愁。
　　他又无法去恨她，她已经死在了他们手下，结束了她一生的罪恶与过错，他怎么能够去怨恨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子。
　　他此刻的心，就如同窗外的白雪一样茫然。
　　也许师父能够帮助他，找寻回未来的道路。他起身，推开门，走到师父的房间门前，正准备要敲门之时，突然听到了房间里的话语声。
　　“我正是千落，传说中守护神界的神仙。”这不正是秦人仙的声音么，他果然来历非凡，竟然是传说中的神仙！
　　“上仙是不是早就知道碧无珂会危害人间？”是师父有些疑惑的声音，这同时也是他的疑惑。
　　他认真听着，很想知道所有一切的原因。
　　“可以说是。”千落的声音很冷淡，“你是否想怪我没有亲自出手早些将她杀死，那么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
　　没有听到师父的回答，千落继续说：“就算是神仙，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刻，她身上有水音赐予的不灭金身，连我的法力都无法伤害到她。”
　　“那为什么我们能够将她杀死？”师父更觉得奇怪。
　　“不是我们将她杀死，是她自己放弃所有的力量，决定死去。”千落的声音还是很冷漠，“这也许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她只不过是龙宫中一名小小的女孩……到底为什么连上仙您都被惊动？”师父仍旧有着疑惑。
　　“自水音入主帝微宫之后，她本身的法力，再加上机天宝珠的法力，获得了连我也没有的观天机力量……她早就知道了碧无珂将因为怨恨成为毁天灭地的可怕人物，这样的人物，是神界绝对不允许继续生存的。”千落的声音稍微一顿。
　　良久，他才继续道：“人间，或者是任何地方，往往会因为怨恨之气的积累，生成具有超越天神控制的可怕力量，我的任务之一，就是要在他们拥有这种力量之前，将他们毁灭，来保护三界的安全。所以，水音明白，假如被我知道了一切，一定会去杀死碧无珂，她为了保护她，曾经跟我有过约定，使我无法亲自去取碧无珂的性命。”
　　“她就是将成为毁天灭地的人物么？”师父似乎有所了然。
　　“不错……如今她已经死了，这一切都结束了……”千落的声音里，似乎有着某些奇妙的东西。
　　云惊天觉得自己听不出来，只能够感受到，千落对于碧无珂的死，并非仅仅感到高兴。
　　“我们也可以回天音祠去了吧……上仙，我们不再打搅您……”师父提出了请求。
　　云惊天不由一阵欣喜，他并不喜欢在这冷清的千华宫中长久停留，能够离开，当然是最好了，他想念天音祠，想念那里的绿草如荫，充满生机。
　　“确实，也该是你们离开的时候了……”千落虽然是答应了，声音里却似乎有着不舍。
　　他在这里居住了不知有几百几千年了，长久的寂寞，难道使他开始留恋起人间的喧嚣了么……
　　“有劳上仙了……”师父的声音里同样充满欣喜，“我这就去叫上小徒。”
　　云惊天一怔，要是让他们发现自己一直在门口听到现在，似乎不大妙，他转身刚要离开，突然房间里传来低微的奇异声响。
　　“不好，水音似乎又看到了什么！”千落的声音突然惊恐起来。
　　“难道是又出现了另外一个可怕的人物么？”师父猜测着。
　　“希望聂先生能够随同我一起前往，能否答应我这个不请之请？”千落的声音，他们走不成了。
　　云惊天在门外叹气，这世间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恢复宁静，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烦恼，让他们无法得到平静。
　　他来到天音祠，是因为听说这里的道法能够让人平静超脱，他的修炼是有成果的，他已经忘记了过去的烦恼和无奈。
　　然而，没有想到，在修炼有成之时，还是遇到了那么多无法让人平静的事，他不得不去面对，跟随师父闯东闯西。
　　他的内心无时不刻在期待长久的安乐生活。
　　他是否太自私了，无法扛起他身负的重任，保护天下苍生的幸福，原是要牺牲他自己的幸福与轻松。
　　既然选择了，就不该后悔，要坚持下去。
　　“惊天，在这里干什么？”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师父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含笑望着他，“我们又要继续上路了！”
　　“是，师父！”这一声答应里，他没有丝毫的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