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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山雨湿云根 ...

  •   这一日,东边天角上拢过来几片黑云。叫风吹了,渐渐就聚在了中天。舒澜见那阴沉沉的云就那么坠在空中,虽是觉着闷热非常,却松了心头一口气,总算是盼着下来了一场雨。
      她如往常一般向喜林禅院走去。进了禅院的门,沿折廊行了不多远,忽见得一个人背负着手,正读着墙上摹刻的石碑。舒澜略略犹疑了一下,想着自己仍是闺阁里的人,便退了回去,想另择一条道。她方转身,只听得空中乍然崩了一声响雷,唬得她一惊。本能地看向不远处的男子,见他也转过身来。
      舒澜一眼扫过去,见他穿着一身石青色的长袍,缎面上暗绣着八团如意纹,腰间的锦带上看去似是祥云降龙图案。心念略微一转,敛衽拜道:“臣女沈氏,请王爷安。”
      那王爷倒是有些奇,免了她的礼,又问道:“沈氏?你是……沈相之女?”
      舒澜应了一声“是”,想了想复又说:“臣女沈舒澜。”
      王爷并不拿架子,倚着廊柱坐在了矮栏上:“我是岐渊。”
      舒澜一僵,只能暗暗叫苦。这康亲王与当今皇上是嫡亲兄弟,皆出于前恭孝皇后。先帝子嗣并不多,现如今便只有嫡长的万岁,行三的康亲王和行五的瑞亲王了。偏偏这康王爷与自家父亲政见不和,近日在东州的平叛上,父亲主和,康王主战,争得尤其厉害。在这关头与他碰上,真是万分尴尬。且见这天色,就要落下大雨,一时半刻也走不了……
      康王想她或者也是一同来祈福的。着她坐了,仔细看去,见她虽极力按捺,却掩不住地透出一丝尴尬。这般温厚,却与沈延钦的精明阴狠大相径庭。只是他想起沈延钦,实在无甚好感,语气便也淡了几分:“庙里可还住得惯?”
      舒澜定了定神,索性放开了些:“回王爷,臣女每日同尚光法师说说佛法,棋道。只觉得方外之地,少了些凡尘俗世的嘈杂,很是清静。倒是比府中好很多,是个修心的地方。”
      康王不备她答了这许多,确也觉得是大家气度,并不拘束。他看向舒澜,口里仍是平平的:“怎么沈姑娘嫌弃俗尘杂事么?”
      “臣女不敢。”舒澜复又答道,“时事长短,原非舒澜一介女流所应该妄议的。只是今年大旱,平河易道,又逢南方蝗灾,坛岭西南十余郡颗粒无收,皆成荒土。更有东州李氏背主起兵。天灾人祸相加,天下已是饿殍遍野,满目疮痍。舒澜每念及此,未尝不叹息痛恨国蠹之流。只盼皇上圣明,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康王一时惊异,听她论及朝事很是明白透彻。只听到末一句,不由“嗤”地笑开了:“国蠹么?”他压低了声音,探身看向舒澜。
      折廊里本就不宽敞,他向前一逼,迫得舒澜微微向后仰去。康王将眼一睐,暗笑道:“不知沈小姐可听过一支童谣呢?”舒澜却又不及应答,见他以指叩柱,朗朗念道:“鸾凤既出,无鸟置喙,蛟龙在天,鸣其何为?”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映得舒澜脸色苍白。
      “鸾凤者,神鸟也。‘神’,亦即‘沈’也。无鸟置喙,自然也无人敢‘言’(延)。至于蛟龙之鸣,非‘钦’命不做二解。沈姑娘,你的父亲好能耐啊,朝廷上下惟他马首是瞻,我皇兄也不敢有异。依我拙见,沈大人越俎代庖指日可待啊!”
      一时间,雷声阵阵,康王的声音在其中,却叫人听得字字分明。舒澜只是簌簌发抖,也分不清是气还是惊。康王这一番话砸枪带棒,一句刻意混用的“越俎代庖”,个中滋味也只有她能体味了。
      雨便落了下来。初时是一大颗一大颗地砸下来的。砸在瓦砾上,青砖上,便听得“啪”的声响。只是不几下就落得快了。急促促地一阵乱响,地下便湿了。眼见得顺着檐角回流下来的雨渐渐串成了线。折廊伸出去的翘檐并不长,遮不了雨。两人便都站起了身。
      地方越发现得逼仄,舒澜想着驳斥,却因着康王的话句句在理,不知该如何说。忽然见自己的侍女苏珞撑着伞,急急冲进禅院里寻人,忙唤住了她,寻个缘由想要告退。
      康王自带了抹笑,可眼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舒澜见他慢慢地说:“沈姑娘,你要记得,大盗窃国者,方才是最大一只蠹虫。”
      苏珞收伞进了廊子,见了这一副场面,也忘记了见礼,只呆愣着。舒澜却定定地呼了声“王爷”,顿了顿,又说道,“舒澜以为,大盗窃国者,其心可诛!”
      倒是康王微微怔了,看着她二人走入雨中。半晌,才唤了随身的侍从,去见尚光法师。

      回到净云院,舒澜才发觉一众姊妹早已离开了。她走进厢房,兴致缺缺地问苏珞:“怎么走得如此早?”
      苏珞手上紧赶着收物什,一面答道:“我的好姑娘,别人家小姐早盼着三七二十一天一过,好回家里享福。今儿个可不早早地就回了?也就只有你,眼看着就要落雨,还巴巴地往喜林院跑。现下可好了,这可怎么走哇?”
      舒澜原本被康王说得心中不快,此时听苏珞絮絮叨叨地数落她,反倒来了兴致。便收腿坐在床上,一手托着腮,笑着看她兀自在屋里穿行忙碌。她玩闹心起,戏谑道:“苏珞,你真像吴妈。”
      吴妈是原先太太屋里的老婆子,成天见儿地就爱数落底下的丫头。待到要她自己做起事来颠簸着一双小脚,满屋地跑,好不滑稽。苏珞一怔,便想起吴妈是谁,见时就扔了手头的衣服,要来咯吱舒澜。
      舒澜一时没逃开,被她弄得连连求饶,只连声说着“不敢了,不敢了”。苏珞才复又回去收拾。她叠好了几件衣裳,忽又叹了口气:“姑娘,也只有在你这,我这么个丫头才能这么僭主。若是以后,你嫁了人,咱们就没有这般的松快日子了。”
      舒澜听她一说,心也沉了下来,把玩着褡裢上的坠子,不复言语。过了好一会,才说:  “苏珞,我要是嫁了,你就别跟着我了吧。”
      苏珞一急,忙说:“那怎么行!姑娘,你别信我的浑话,你去哪,我自然是也要跟去的!”
      却见得舒澜把那坠子绞成股,又散开,深深叹了口气:“我听父亲的意思,是想让我进宫呢。”
      苏珞也只能默然地看着舒澜,实在想不出这样一个女子配给昏庸的皇帝是怎样的厄境。
      外头,雨仍是瓢泼地下着。风一阵紧过一阵,每一下都扑摇着窗子,发出“哐当”的响声。

      龙华寺建在京城西南一座小山的山巅上。舒澜因怕走得迟,赶不过城门下钥,便不让等雨停,急急地往回赶。
      这一场雨积了大半月,这一刻下起来,竟是没有要止住的意思。山路本就不好走,此时又天阴路滑的,车夫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只怕出半点差错。
      苏珞满心焦急,不时地便挑起帘子向外望上一眼。舒澜笑道:“爽性你把那帘子支起来些得了,透进来些凉气,又省得你一次次地掀。”
      却听见马车旁跟着的侍卫冲里面说道:“小姐留些神,后头有驾车一直跟着我们。”
      舒澜心下也隐约有些不安。这一路上,她统共才带了四个侍卫,还有一个被她遣回去报信,一个在前面探路,剩下只有两个人随行。倘或后面车里是什么歹类,今日只怕要凶险了。
      她正想着,忽觉得车子猛地一顿,便不再行了。苏珞忙滑开车门,看了一眼,便万般无奈地回过头来对舒澜说:“陷进泥坑了。”
      于是她二人便下了车,看车夫扬鞭抽马,后面两个侍卫一并合力推着。一时间泥水飞溅,弄得几人好不狼狈。却见后面那一辆马车也随着停了下来,并没有先行的意思。
      马车陷得太深,两名侍卫拼尽全力也未能推动。不稍时,后面马车上下来一行人,向舒澜这边走来。当先的分明是康王。
      康王略一拱手,开口间却少了几分嘲讽,多了一丝端重,“小王若帮姑娘一个忙,想必姑娘不会驳我的面子吧?”
      舒澜见他褪了原先的疏懒狂傲之气,略有些讶异,却也点点头谢过了。
      王府的侍卫正一起推着,忽听得上方山林中一声呔叱,又是几声马嘶,便见得几道雪亮的寒光直刺下来。两府的侍卫登时弃车掣刀,团团围住那冲下来的人。
      刺客!舒澜心中只泛出这两个字,却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康王与她站得极近。她扭头看去,恰望进了康王的眼中。那眼睛在这慌乱场面中仍是如古井般沉静,不起一丝波澜。想是见惯了这场景。
      舒澜脑中只是混乱,恍恍惚惚的也不知想着什么。却陡然间瞧见康王身侧,有一人隐在马车后,此时正杀将过来。舒澜也不知是怎么了,隐约听见自己从喉咙里挤出的一声“王爷当心”,便纵身去把康王扑开了。
      康王自是一愣。待回得神来,只看见那刺客被五六柄乱剑戳透了,定在那里。他倒在地上,仰头去看舒澜,却一眼瞥见那刺客明晃晃的剑尖正往下坠着血滴子。
      两边侍卫也拿住了余下的人,苏珞与王府太监一脸慌乱地上来询问。他却只是死死地盯着舒澜的右臂。那上面月白的四合吉祥纹的缎面上,划开了半尺长的口子,慢慢地涌出血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山雨湿云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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