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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二章 ...

  •   第八十二章

      梵樾寝殿,地上的七芒星阵若隐若现,琉璃盏中的妖火摇曳飘忽,妖火的主人懒懒靠在案后王座上,指尖轻点额头,眼冷沉如冰。
      白烁陷在案前那团软垫里,刚想撑起身子,软垫周身化出布条,竟将她双手缚住,白烁一怔。
      梵樾一双眼如刀子落在她身上,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白烁掌心化剑,毫不迟疑斩断布条,利落站起,直视梵樾。
      “殿主到底何意?”
      这是第一次,白烁面对梵樾,既无小心逢迎,也无惧怕惶恐,她平平淡淡问,是真的好奇。
      梵樾的目光在白烁的包袱上一晃而过,慢条斯理开口。
      “本殿记得,紫月湖旁,有人说过,要入我皓月殿。本殿也记得,有人说,生是皓月殿的人,死是皓月殿的鬼。世人皆无信,白烁,你呢?”
      白烁晃了晃头,扯出个笑脸。
      “殿主之恩,对我,堪比日月。”
      “哦?”梵樾眼底意味不明,“是吗?”
      白烁一步上前,手一展,乾坤袋堆了满桌,双手抚在案桌上,居上临下俯视:“这里头一共三百四十五颗一品丹,二百七八颗二品丹。这些,足抵一个仙门。皓月殿威震三界,我入不入皓月,实在无足轻重。”

      殿里气氛一沉,梵樾冷嗤一声,“极北之境的灵草,皓月殿的药鼎炼出的丹?你用本殿的东西,来报本殿的恩?”
      “炼丹的灵力可是我……”白烁话到一半,噎住,“好吧,你给的。”
      梵樾眼一眯,“这就是你的堪比日月?”
      “当然。”白烁微微俯身,目光灼灼,反问:“殿主是半神,这些玩意儿你是用不上,可殿主带回来的那位姑娘,用的着,为她续命,难道在殿主心中,当不得日月?”
      梵樾眼底新奇,不怒反笑。
      “你这幅性子,倒是少见。”
      梵樾突然抬手,反覆上白烁手腕,起身,两人霎时近在咫尺,呼吸都隐隐交错。
      只听得梵樾沉声问:“她是不是本殿的日月,白烁,你,很在意?”
      白烁仰头,四目相对,强大的妖气几乎将她整个拢在其中,皓月殿主墨黑的眸子凝视她,白烁开口:“我……”
      突然,梵樾视线一抬,望向侧殿,眸色震动,毫无预兆消失在原地。
      白烁望向侧殿方向,那里,方才有一股陌生的灵力涌动,那个被梵樾从渊岭沼泽带回的人,醒了。
      还真是珍而重之,白烁喉间吐出一口浊气,一巴掌拍在乾坤袋上,一桌子灵丹重回她袖里,白烁转身出殿。
      身后,案桌上,道道裂痕隐现,咔嚓一声,案桌粉碎。
      白烁脚踩过殿门之时,突然一顿,倏然望向殿中那七芒星阵,眯起了眼。
      七星仍然只燃其三,可渊岭沼泽里,她分明为梵樾取回了第四根菩提木,为什么梵樾没有炼化?

      梵樾出现在侧殿,才到院中,就顿住脚步。
      殿前,漫天大雪,少女一身单薄白裙,立在雪中。
      她身影孤孑,冰雪加身,仿佛不知寒冷,少女伸出手,接住片片雪花,看着雪在掌心融化。
      仿佛心有所感,她骤然回头,瞧见梵樾时,眼底孤寂冷漠划开,荡出浅浅笑意。
      她就这么站在雪地中,静静望着梵樾。
      梵樾几乎是不自觉走向这双眸子的主人,待行到她面前时,手中已幻出大裘,系在了少女身上。
      “你不记得我。”少女声音笃定。
      “不记得。”
      “那为什么带我回来?”
      “本殿不喜欢欠人。”梵樾声音里含着一丝血气,“我虽记不起你,但或许我杀过你。”
      无数个夜晚,噩梦之中,梵樾总能看到,漫天神光降临,血阵之中,红衣女子化为飞烟。
      梦醒之时,愧悔袭身,不得解脱。
      他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却总记得那一双盛满星辰的眸子,恰如眼前之人。
      “你知道,我快死了。”少女轻叹,“所以你带我回来,只是想救我的命。”
      雪中,是长久的沉默。
      “若我不想被救呢?你既想不起我是谁,我活不活,好像没什么意义。”
      梵樾皱起了眉,俯身望去,眼底并不赞同,“能活着,不是件易事,别轻易说死。”
      少女眉眼弯起,突然握住梵樾的手。
      梵樾一顿,没有挣脱。
      “你如今是谁?”
      “梵樾。”
      “那你帮我活下来吧,梵樾。在你想起我之前,叫我阿月吧,我等你成神,想起我。”

      殿外小径上,慕九捧着酒坛跟着花红一路小跑。
      “阿火阿火,我给你带了个宝贝,这是静幽山的万年醉……”
      “万年醉,好大的口气,我还没听说过什么酒能醉倒我。”花红没好气,万分后悔一时心慈放了这只狐狸进来,她走到哪狐狸跟到哪,浑似个狗皮膏药。
      “这万年醉的名字是我取的,这酒名无花,听说是好多万年前,咱们狐族的前前前前辈从神界迁徙下界的时候带的,整个狐族也就三瓶,不过嘛,这酒喝不……”
      神界的酒?花红脚步戛然一停,手一伸,慕九手中酒坛已落入她手中,花红仰头便喝。
      “得。”慕九巴巴说出最后一个字,瞪眼望着花红一口灌了个干净。
      浓浓灵力从花红身体里涌出,慕九瞬间被灵力炸开,要不是他及时抬出小寂灭轮挡在身前,差点被炸没了半条命。
      足足一炷香,花红才炼化完满身暴涨的灵气,一睁眼,就瞧见慕九举着破碎的小寂灭轮灰头土脸望着她。
      “好东西。”花红浑身舒畅,一坛酒,竟让她瞬间涨了千年灵力。花红头一次看这只狐狸顺眼,瞬间出现在慕九面前,眼睛晶亮,“还有么?”
      慕九摇头,瞅着花红手中的空坛,“这酒,不是现在喝的。”
      “喝这玩意,时辰还有讲究?”花红皱眉,“婆婆妈妈……”
      花红话还未完,突然神情一凛,看向皓月殿外,几道强盛的妖力划过天际,直朝皓月殿而来。
      “完了!”慕九惊呼一声,猛地窜起,躲在花红身后,面如白纸。

      时侧殿外,白烁倚在廊下柱上,嚼着野草,把院里每句话都听了个分明,她吐出野草,瞅了雪地里那一双人影一眼,正准备转身,轻咦一声,看向皓月殿外半空。
      雪中,梵樾亦感受到这几道妖力破空而来,抬眼望去。
      “静幽山常胜、常悟,请见皓月殿主。”
      两道苍老又浑厚的声音在半空响起,落在整个北境。
      花红一转头,小狐狸哪还有人影。

      皓月正殿,梵樾靠于王座,懒懒望向殿上两个花白胡子老头。
      “交人?”
      常胜常悟齐齐点头。
      “静幽山的少族长,你们到皓月殿来寻?是什么道理。”
      常胜笑道:“自梧桐武宴后,我家少族长时常入极北之境访友,这次族中有要事,我们一路寻迹而来,不少小妖见少族长昨日入了皓月殿。”
      “是吗?”梵樾黑靴在冰冷的石板上点了点,抬头,“道听途说,就敢叩问我皓月殿要人,常媚做事,倒是越发有章法了。”
      白烁正从屏风后探出头望,若有所思,梵樾的性子,没把慕九丢出极北之境都算好的了,没有强留慕九的道理。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凑上来,慕九晒道。
      “我就知道,藏这准没错。不愧是我家小花的殿主,威武霸气!”
      白烁一阵鸡皮疙瘩,瞅向幸灾乐祸的慕九,戳他。
      “派了两个长老来皓月殿要人,你又闯什么祸了?”
      慕九一僵,心虚:“少黑我,我可是高风霁月,清清白白,狐族好少年一枚。”
      白烁翻了个白眼,两人又凑着朝殿中望去。

      殿上,常悟脸一黑,还是常胜稳得住些,十分客气。
      “殿主日理万机,醉心修炼,殿中来了什么人,想必也不知情。”常胜突然手心一动,化出一根红色狐毛,狐毛毫无预兆朝殿后而去。
      “糟了!”屏风后,慕九脸色一变,转身就逃,奈何才走一步,已凌空而起,红色狐毛化成手臂粗,捆住他朝殿中飞去。
      火急火燎间,慕九还不忘抓住白烁的袖子。
      这一切电光火石,众人来不及反应,砰一声,慕九和白烁已经砸在了殿上。

      花红抱臂立在一旁,望着地上那两坨显眼包,嘴角直抽。
      常胜常悟却盯着白烁,瞧着她软软糯糯,双眼冒光:“少族长,这位姑娘莫不就是你常年访的友人?”甚至啧啧两声:“着实水灵,少族长常年下山,倒也有理。”
      一道冰冷目光落在慕九身上,慕九只感觉脊背发凉,一蹦三尺高,迅速拉远和白烁的距离,大声喊:“长老,这这这位姑娘叫白烁。”
      “白烁”两字一出,两长老笑容僵住,同时后退两步,朝白烁:“失敬失敬。”
      两人又下意识看向梵樾,两张褶子脸更褶了,“误会误会,不知是未来的殿主夫人,殿主见谅。”
      殿中没有否认的声音,白烁忍不住朝梵樾望去,也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王座上的人眉眼中的冷意似乎散了散。
      常胜朝慕九脸一板,“少族长,族长有令,让我们带你回山。”
      “我不!”慕九飞快朝天火身后一躲,硬气得很,“我凭自己本事下的山,我不回去。”
      “婚姻嫁娶乃天地伦常,这婚事是族长所定,不可儿戏。”
      白烁看热闹,“狐狸,我说怎么千里迢迢抓你回去,原来是逃婚出来的。”
      “那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个女狐,谁爱娶谁娶,我反正不娶。”
      白烁瞠目结舌,朝慕九竖起大拇指,“你们狐族娶媳妇儿,都一窝一窝的?”

      “今天少族长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常悟常胜突然出手,欲绕开花红朝慕九抓去。
      焚天棍骤出,两人猝不及防被震退,谁都没想到花红会突然出手,常悟常胜一愣,眼中随之忌惮,正色开口:“焚天棍!天火妖君,你这是何意?”
      慕九满眼激动,“小……”
      岂料他刚唤出一个字,花红朝旁一挪,面不改色,“手快了,两位请便。”
      慕九欢喜的劲一下就没了,怔怔望着花红,眼眶有些红。
      花红不自然移开目光,不看慕九。

      “少族长,别磨蹭了,为狐族延绵子嗣,本就是你的责任。”
      常胜常悟再无耐心,再度伸手抓来,却又被荡开,望着慕九身前横着的焚天棍,常胜再好的脾气都没忍住。
      “天火妖君,这回,又是手快了?”
      “正正好,不快不慢。”花红朝慕九瞥了一眼,“他不愿意回去,你们没听见?”
      “小花。”慕九期期艾艾。
      “闭嘴。”
      “哦。”

      “难道皓月殿要插手我狐族的家事?!”常胜转头看向梵樾,正色开口。
      这一问,可不止是带回慕九的私事了,常胜这是在替整个静幽山狐族质问皓月殿。
      殿内霎时一静,梵樾垂眼望来:“本殿的答案,两位长老不是已经见识过了。若是焚天棍不够,本殿的斩荒链再说一次,也无妨。”
      梵樾掌心一动,就要幻出银链,常胜忙连退散步,“殿主,大可不必,少族长尚还年幼,婚事再晚个几年也无妨。”
      真不能怪常胜狐怂嘴软,梵樾是半神,他要真出手,两老狐就得交代在这了,反正常媚的名头已经搬出来了,人家皓月殿主不认,这可怪不得他们。皓月殿主出了名的不管三界事,谁知道这回抽了啥疯竟强留慕九。
      “少族长,你若实在不想回静幽山,也由你。”常胜无奈看向慕九,伸手,“但族中宝物,你总得让我和常悟带回去吧,要不是你悄悄偷走了族中至宝,族长也不至于让我们千里赶赴极北之境来追你。”
      花红皱眉,看向慕九,“你偷什么出来了?还回去。”
      慕九脸一垮,“还不了,没了。”
      “没了?!”常胜不淡定了,花白胡子乱颤,“我的小祖宗,那是无花果神酒,能增三千年功力!是给将来的族长夫人留着的!!!怎么就没了?!”
      没人瞧见,花红的脸色兀然古怪无比。
      白烁咂舌,“狐狸,这么好的东西,你偷喝了?”
      慕九头摇的像拨浪鼓。
      “那到底怎么没的?”常胜急吼吼问。

      “大概、好像、似乎、可能……”殿里一道声音突然响起,花红开口,最后一句听起来有些气势不足,“本君不小心喝了。”
      殿里一阵安静,两长老的思路突然就清晰了,两人瞅瞅慕九,又瞅瞅花红,常胜看慕九,“少族长,跟我们回去。”
      慕九摇头。
      常胜倒平静了,“那你杀了我们两个老头子吧。”
      慕九一呆,“长老……”
      常悟常胜干脆朝朝地上一坐,“你不回去成亲,无花果神酒也没了,你知道族长的脾气,与其回去死,还不如死在这儿,剩个痛快。”
      “长老!姑姑不会……”
      “族长会不会,你又知道了?你就敢保证,要是异城的事儿再出一遭,你还能全身而退?!咱们狐族九尾一脉单传,要真是血脉断了,少族长啊,咱两个也没脸回去见族长。”
      “长老,没这么严重……”
      “严重不严重的,你……”
      “我跟你们回去。”
      花红实在听不下去,突然开口。
      殿中三狐同时一愣,慕九急道:“小花你别冲动,酒是我偷出来,要受罚也是我受罚。”
      “谁说要去受罚了。”花红不耐烦,“他们抓你回去做什么?”
      “成亲。”
      “那我们回去成亲。”

      殿上一静,花红这虎狼发言差点让白烁被口水呛死。
      什么情况?
      “啥?”
      慕九瞪大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花红转身看向常悟常胜,“我现在要和慕九成亲,这无花果神酒,我喝不喝得?”
      两人齐齐点头,异口同声:“喝得。”
      “那你们还要不要寻死觅活?”
      又齐齐摇头,迅速爬起,“不用。”
      “天火。”
      王座上,梵樾皱眉开口,却见花红懒散一笑,“殿主,姻缘大事,该是我自己做主。”
      “不必”。慕九看向花红,白烁从来没见过小狐狸这么认真的神情,“你不用为了一坛子酒嫁给我,我跟长老们回去。”
      常胜常悟脸一黑,天火本就上君巅峰,又喝了无花果神酒,化半神指日可待,她嫁进狐族,可是天大的便宜,两人刚想开口找补,却见花红看向慕九。
      “你凭什么觉得我是为了一坛酒嫁给你,我为什么就不能是真心的呢,慕九。”
      慕九怔住。
      白烁皱眉,下意识看见梵樾,却见他神情同样冷沉。

      日落月升,黑夜笼罩北境。
      梵樾从偏殿走回寝殿,白烁已在院中等他。
      下午梵樾为何突然消失在寝殿,谁都没有提起。
      “你强留慕九在皓月殿,就是想从他身上找到机会入狐族,取聚妖幡?”
      白烁单刀直入,梵樾没有否认。
      “为何不阻止花红用这种方法入静幽山?”
      “白烁,你既不愿做皓月殿的人,那我皓月殿的事,与你何干?”
      “一个掏心掏肺护你左右连命都可以为你舍弃的人,难道还比不上一个你根本记不起的人?”
      白烁愤怒无比,也不知是在替花红质问,还是在替自己问。
      月下,梵樾却突然笑了,他薄唇微勾,声音凉而淡漠,俯视白烁。
      “你在异王地宫,亲手送走那个连命都舍给你的人的时候,白烁,怎么不问问自己,绝不绝情,残不残忍?”
      白烁怔住,眼眶一下就红了,浑身止不住的抖。
      她的小徒弟,这世上唯一一个眼中只有她的人,湮灭在她手中。
      最是熟悉的人,最能说出戳心窝子的话。
      白烁抹了下眼,转身就走。
      梵樾神情冷沉,重重咳嗽几声,一口血从喉中沁出。
      一只手撑上梵樾后背,一道浑厚妖力注入他体内,梵樾精神微振,稳住身形。

      “我这妖力,比不上神力,不过今日喝了神酒,凑合着用吧。”花红揶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不必做到这一步。”梵樾转头,皱眉,眼底亦是不赞同。
      “哟,这时候长嘴了,方才她问你,你怎么不说。”
      “天火!”
      “你如今神脉有损,强破静幽山结界,不是常媚的对手。妖皇之位,绝不能落于瑱宇之手。否则异城惨剧,会在整个妖界上演。”花红正色开口,“既然阻止不了你为了偏殿那姑娘入狐族夺聚妖幡,我当然只能帮你咯。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去狐族,殿主,好生歇着吧。”
      花红摆手,踏步欲走,身后,梵樾沉沉声音响起。
      “慕九赤子之心,若他来日得知真相,你待如何?”
      花红脚步一顿,“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花红转头,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笑意,“殿主,我这个人,和你不同,异人王女,百年前就不相信这世上还有真情这玩意了。”
      花红转身离去,月下,背影孤孑。
      殿外树下,一道人影如鬼魅般隐在树后,又悄无声息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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