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风自然来》银汉无声

38、第六章 乐莫乐兮新相知(三)

　　自从始皇帝一统六合，颁布了车同轨的法令以来，商旅辎重通行，主要靠的就是朝廷修整维护的官道，不熟悉地理的人是万万不敢绕小路而走的。究其原因，也许很多人会说是怕野兽强盗出没，其实这只是其次，最主要的原因应该在于道路的质量，满载货物的大车重量极沉，对道路质量的要求也极高。盲目走不熟悉的道路，万一出现道路狭窄难行、土质松懈沉陷等突发状况，把一辆车卡在当中，就很容易延误整个商队的行程。

　　路上无聊，季燃便临时充当起了教书先生，借这一路上的见闻，与朱砂讲起了与道路有关的故事。
　　“始皇帝是谁？车同轨是什么？”朱砂眨巴着眼睛，懵懵懂懂地问道。
　　“呃……”季燃先是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同孩子讲的内容太深了，但是想到自己在这个年纪上，好像已经能把历代王朝的帝王们的名讳生平倒背如流了，还是决定先狠狠地瞪一眼车前那位不太称职的师父，然后才放柔了声音，向朱砂解释。
　　“‘德兼三皇，功盖五帝’，是为皇帝，说到始皇帝啊，那要回到好几百年以前，那个时候，我们整个中国有许多许多小国，始皇帝一一征服了这些小国，是第一个成就一统中华伟业的大人物，是皇帝之始，是我们这块土地上的第一位有皇帝之名的君主，往后的历代君王虽然国号不同，但都沿袭保留了 ‘皇帝’这个称号，我们后人就尊称他为始皇帝了，怎么样，这个人很厉害吧？而车同轨，就是始皇帝颁布的命令，把从前各国不同制式的马车统一成同样的车轮长度，那么在官道上行驶起来，就可以公用同样的车辙了，全国各地的交通就此开始才流畅起来。”
　　“嗯，厉害！现在的皇帝，叫什么皇帝呢？”朱砂好奇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却勾起了季燃久远的回忆，也许孩子的脑回路总是相似的，当年小小的她也曾这样发问：“二哥，你说始皇帝是因为他是第一个皇帝，他希望后世子孙依次继承二世皇帝、三世皇帝，以致万世皇帝的称号，那现在的皇帝被叫做几世皇帝了？”
　　十年前，我在下溪村的小院里问出了差不多想通的问题，二哥当初又是怎么回答的呢？季燃把视线转向窗外，随着马车的移动，外面的风景好像会动一样，飞速的向后倒退。
　　十年过去了，自己已经长到了当初二哥回答这个问题时的年龄，却已经离自己视若故土的下溪村越来越远，有很多东西改变了，但是这这天高地阔、树木葱茏的大地却好似不曾改变分毫。几百年过去了，我们依然身处在始皇帝当年拥有过的这方天地，景色如故，而那些纵横捭阖的英雄人物却已成了孩童眼中里的故事。英雄早已逝去，而这个国家也又重新陷入分裂的漩涡，多么的可悲可叹啊！

　　季燃心中无比感慨，瞅了一眼满脸好奇的朱砂，果然从孩子身上最能看出自己的成长，不知二哥当年听到这个问题时，可曾也有过如此的感叹，他又是如何回答我的呢……季燃闭上双眼，声音幽幽响起，整个人都似乎和当年季涯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朱砂（燃儿），当年始皇帝虽有传承万代的豪言壮语，但是他建立的王朝，只经历了两代皇帝，便走向了末路穷途，之后的几百年里，我们经历了分裂-统一-再分裂-再统一的过程，从十几（几）年前的洛京之变，前朝最后一位皇帝身故，直到今天，这片土地上，还没出现过另外一个有足够的能力和实力再次称帝的人。”
　　“我下面要说的话，是当年兄长告诉我的，也许你今天还听不懂，但是这些东西，却是我们每一个华夏子孙都应该牢牢记住的：世上还没有过万世不灭的王朝，但是却有着万世不灭的山河，守护这土地，正是每一代人的责任。”
　　“我们不幸生在乱世，读圣贤文章，学文武技艺，决不是为了有朝一日，以此为进身之阶，周旋于诸侯之间，谋一身、一姓之声名富贵，而是要为这满目疮痍的江山、为了了苍生万民的福祉，用尽自己一切的才智与心力，去终结这乱世，这才是真正能传承万世的精神！”
　　一字一句地说完，季燃的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四周似乎都变得无比安静，只有脑海中有关父辈和兄长们的记忆在不停地翻腾。自己从前觉得，哪怕物质贫乏，能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下溪村安居乐业并没有哪里不好，然后，叔父去世了，大哥也离家去了金陵，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自己都以为他是因为放不下世家荣光，不甘心之作个乡野小民，所以不是很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但是今天偶然想起儿时戏言，似乎又给这一切都找到了理由……

　　“好了，别哭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块手帕递到季燃面前。
　　“谁哭了，我才没哭呢！”季燃还在嘴硬，不自觉地摸了摸双颊，触手之处一片潮湿，才知道眼泪早已不自觉的流过了整个面颊。
　　“等等-”她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常安！你怎么在这里？”
　　季燃瞪着坐在对面的常安，一面惊讶，一面左顾右盼起来，原来安静的四周并不是错觉，马车早已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连常安都不知坐在对面，听了多久了。
　　“许大叔说前面的道路有些问题，正派人修整呢，让我来通知你们也停下等一等，刚到了车外，就听见你在讲始皇帝的故事，讲的可真好啊！不止是小朱砂，就连太冲道长跟我都在车帘外面听住了。直到刚才你好一会儿没出声，道长他才让我进来看看你怎么了，没想到我一进来就看到你在掉金豆子，可是触景伤情，想到什么伤心事了吗？”常安解释完，关切的问道。
　　季燃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鼻涕，这才答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当年给我讲故事的兄长了，我跟着师父学习修行，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所以才一时忍不住有些伤心，你可不许笑话我！”
　　常安摇了摇头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你刚刚说的如此动人，凡是略有些家国情怀的人，听到都会无限唏嘘，又怎么会笑话你呢？”
　　“我只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小道士，那些话是家中兄长传授的，可不能算给我”，季燃赶忙摇头否认。
　　常安闻言只是一笑，未置可否：“只从你的转述就可窥见令兄风姿胸怀，绝非凡人，只可惜我无缘得见你兄长，却有缘得见了你，不算给你，又能算给谁呢？”

　　“你这个人--”

　　季燃还想与他继续争辩些什么，却被车外太冲的呼声打断了“燃儿，你们快出来看看！”
　　季燃与常安都听了出来，太冲的声音有一丝焦躁，他们对视了一眼，也不再耍嘴皮子功夫，连忙打开帘子，翻身下车。
　　太冲正站在道路一侧的高岗上，冲他们挥手，他二人也快步跑了上去。
　　“你们看那边”，太冲指着远方的天际，向二人示意。
　　顺着太冲所指的方向，季燃看到了东方大片大片的乌云，遮蔽了原本刺眼的日光，乌云和白云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形成了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这云彩--可是要下雨了吗？”季燃问道。
　　太冲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常安好像想到了什么，担忧的出声道：“小路本来就不好走，许大叔还领着人在前面修整道路，这要是在下了雨，路面恐怕会更加一塌糊涂的，这可如何是好？”
　　太冲对季燃抱怨道：“若是下了雨，行程是一定会被耽搁了，燃儿啊燃儿，平时大家常叫我乌鸦嘴，我看这个称号该封给你才对，好好的日子，非得跟朱砂讲什么车同轨，什么小路难行，这下可是真的难走喽！”
　　“我、我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啊，明明早上还有那么大的日头，耽误个一天半天的，我们还好说，就是常爷爷的病可怎么办啊！”季燃想到这队人马里最迫切需要赶到江州的常安祖父，也忍不住担心起来。
　　常安闻言说道：“别担心，许大叔他们带的药材器皿还算齐全，马车上地方也大，我已经按照老方子煎了两幅药给爷爷吃了，刚刚出来的时候，祖父他已经睡着了，我看这一路上他呼吸还算平缓，也不像昨晚咳的那么厉害了，哪怕耽搁一日，应该也能坚持。”

　　季燃放了心，又琢磨起别的来了“那就好，常安你快回自己车上照看老人去吧，师父，朱砂还在车上，我记得我们有带雨布，你快去找出来铺在车顶，我去前面找许大叔他们报讯，下面树木太茂盛，也许他们还不知道快要下雨了。”
　　两人点头应是，三人快速得各自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