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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圈养 ...

  •   元景对那边的情景半点不知,他今日得了一本闲书,说的是古今志怪故事,他一向对“御风凌雾,骑麟逍遥”之流大为感兴趣,不觉看出了神,及至小柳端了热羊乳来,才恋恋不舍的将书放下:“大哥还没来?”

      小柳看了一眼铜漏上的刻针,确实晚了点:“殿下再等等吧,世子近来像是有事在忙,常常见不到人影。”

      元景心想,不就是喂鹰嘛。念头一起,便想到自己和乌善今日做下的勾当,忽然有点心虚起来,勉强又翻了一页,只觉墨字乱飞,怎么都看不下去了,索性把书一合,指着乱七八糟的床榻道:“你收一下,我去看看他。”

      入夜后下了一场小雨,积水自高檐沥沥而下。元景脑海里那些怪力乱神的影子,在浓重的夜色中全冒了出来,此时有些后悔不许御林卫跟着了。只得提着一盏琉璃羊角灯一路狂奔,闭着眼睛冲进了楚驭房门。其时窗户大开,帘幔飞卷,楚驭负手站在窗前,似在看欲来的风雨。元景抖了抖被水花溅满的衣摆,怪道:“你怎么也不点灯呀。”楚驭看也不看他,信手一扫,将那两片被斩断的铁笼子扫到他脚下。

      元景听见那声“砰”响,吓了一跳,待看清了脚下之物,心也跟着怦怦乱跳起来,跑过去提灯便照,但见那只之前还活蹦乱跳的雏鹰,喉头鼓如鸽蛋,已僵死在桌上。

      元景傻了眼,手中的宫灯“啪”的落了地,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楚驭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语气淡漠道:“你干的?”

      他态度不算太冷,但周身气息愈见阴沉,元景被压的头也抬不动,一道闪电自天边倏过,他在如雪的白光中看见桌边还未收鞘的长剑,心跳陡然一停,暗道,不能说出阿善。仰头看着楚驭英朗的面容,鼓足勇气咬牙道:“是我。”说完,只觉对方身上杀气一腾,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到来,楚驭只是看着他冷笑了一下,这一笑却比他真摆出凶神恶煞的样子还吓人,他堪称无礼地拍了拍元景的脸:“好玩么?”

      元景隐约感觉有些不太对劲,道歉的话还未说出口,楚驭便越过自己走了,元景跟在后面追了几步,正看到他一掌拍在院中红枫之上,合抱粗的枫树齐腰断开。雷声骤起,并着树干轰然倒地之声一起落入耳中。

      元景看的目瞪口呆,脚已经抬了出去,此刻悬在那里,半天落不下来。楚驭转过头,脸色极其不好看的扫了他一眼,止住了他想要继续追过去的脚步。

      少顷,急雨复来。

      高可接天的升平楼上寂静无人,楚驭独自坐在顶楼的一盏莲花宫灯边。是时雷声震天,他被吵得心烦意乱,随手扯下腰间的玉佩,振臂一掷,玉佩如飞星般砸入九天,消隐不见。他盯着晦暗的夜空看了许久,被带着寒意的风吹得渐渐平静了下来。

      不过死了只鹰而已。他漠然地想:仍有千万只在我心中。

      雨至后半夜方停,楚驭趁夜而归,遥遥看见一个陌生人站在自己住所外,那人穿着一身粗衣短打,半短不长的头发利落的束在脑后,手臂上还套了鹰鞴,不像是在內宫伺候的人,却在好奇地朝里张望。楚驭纵步而至,厉声道:“你是何人?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不曾察觉他的身影,被这惊雷似的喝问吓得膝头一软,跪倒在地,他把头垂的低低的,几乎贴到地上,声音微颤:“小奴是这宫中豢鹰的鹰倌,今夜太子来天门殿,要走了一只刚训好的苍鹰,苍鹰性情凶猛认主,小奴怕它误伤太子,将鹰送到这里之后不敢回去。”

      楚驭眉峰一凌:“太子还在里面?”

      那人恭敬道:“是,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楚驭不再多言,抬脚便往里去,走了两步回身道:“你抬起头。”

      那人本来已要起身,听他语气森严的一问,忙又跪了下来。楚驭不耐烦的又催促了一遍,这才看见他的尊容。此人身量矮小,面容无奇,唯有前额上的虎纹烙印十分醒目。几年前神武将军平定北疆一个善于豢禽的小部族,俘虏奴隶百余人,一多半都留在军中训养信鹰,选了一批少年去了势送入宫中,为皇家饲养珍禽,此人应该就是那批俘虏中的一员了。

      楚驭记住了他的脸,道:“你下去吧。”

      走到门前,脚步却慢了下来。夜色幽寒,愈发显得房中通明温暖,楚驭估摸着小东西是怕黑,将烛台尽数点亮了,心里对他的胆量嗤之以鼻,加之余怒未消,推门而入时,连正眼都不想给一个。里面却是鸡飞狗跳,由不得他不看——苍鹰骤然换了个环境,十分不适,虽被关在笼中,但仍不断扑腾翅膀,振羽欲飞,带的铁笼都跟着一窜。元景费力按着笼子,手背手腕被它乱啄乱抓也顾不上了。见了楚驭,忙双手合握,将重逾三十余斤的铁笼拎了起来,直直地朝他伸去。

      楚驭自升平楼下来,心情本已平复,可看到元景微颤的肩膀和尽是血痕的手臂时,怒气复涌。他漠然地从元景身边走过去,扯下身上湿透的衣服,重重地砸在地上。元景在他背后小声道道:“我给你重找了一只来。”

      楚驭理也不理,自顾取了干净的衣服换上。元景身上衣衫也湿了不少,现在湿哒哒的贴在身上,极为不舒服,见他不理自己,费力的将铁笼提高了点,追了两步:“大哥……”声音里已带了一点呜咽。楚驭中衣也不换了,赤-裸着上身便去睡觉。元景看着他背身向里的身影,脸色愈发苍白,两年前元惜离开的场面尤在眼前,他心里忽然升出巨大的恐慌,像是眼前这个也要离自己而去。鼻子一酸,眼泪如落珠般滚了下来。

      楚驭虽然躺到了床上,但根本睡不着,耳边听见苍鹰不断扑腾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许是元景提之不住,铁笼重重的落在地上,反而松了口气。少顷,觉察到元景悄然走到身后,几乎想立刻夺路而逃。念头一起,自己也觉得可笑。

      元景轻轻地扯着他的被角:“对不起……”

      楚驭强自冷硬了心肠,不去看他,直到那张满是泪水的小脸贴到自己肩上,冰凉的手也抱了过来,心头才重重一颤——他在沉默中想起,还没见元景哭的这么伤心过,以往就算是有眼泪,也都在落下前就被他逞强的抹掉了。僵持了片刻,到底还是转过身。元景未料他会忽然回头,忙用满是血痕的手背用力的擦了几下脸,弄得脸上也是血色。楚驭对上他这个可怜兮兮的样子,深觉束手无策,心中犯着嘀咕,完全搞不明白燕帝到底是怎么养出他这种性情的。

      元景见他半天也不说话,轻轻摇了摇他的手。楚驭看着他红通通的眼睛,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自心中升起:皇上知道驯鹰,我就不知道么?

      元景全不知他心中的想法,长长的睫毛全被泪水打湿了,此刻抽泣道:“你别生气了。”

      楚驭心想,我没生气。但先前的情绪究竟为何,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反握住元景冰凉的手,皱了皱眉,不知他穿着这身湿衣服在这里冻了多久。他利落地拿过自己丢在一旁的中衣,给元景擦了擦头发。元景还没做好他原谅自己的准备,见他忽然温和以待,人还有点发愣,由着他为自己脱下湿衣,又裹了他的厚衣服,才被拉到烛台边去擦药。

      籍着烛火,楚驭方才看到他手上到底有多少道血痕,没好气道:“奴才不会使唤,非要自己去招惹这么个扁毛畜生做什么?那么大一只你应付的了么?”

      元景没有领悟到他的意思,以为他不喜欢这只大的,小声道:“我找不到雏鹰……明天再给你找一只行么?”

      楚驭幅度很大的给他擦药,觉察他疼的悄悄龇了牙,遂放缓动作,语气不善道:“不用了。”

      元景有点慌了:“你还在生气么?”

      楚驭低低的叹了口气,彻底拿他没有办法:“不生气了。”托着他的脸仔细看了看,用沾了温水的热巾擦干一把,见脸上没有伤痕,方道:“以后不许来我房中胡闹。”笼中苍鹰不合时宜地在一边低鸣,楚驭不耐烦地将青瓷药盖砸了过去,苍鹰吃了这兜头一下,喉间咕咕几声,不敢乱动了。楚驭道:“明日我派人将鹰送回去,跟你没关系,是我不想养了。”

      元景心有余悸,追问道:“为什么?”

      楚驭敲了下他脑袋,都快被他弄笑了:“不想就是不想,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此时夜阑风静,两人熄灯而眠。楚驭刚拿了一个天大的主意,察觉到元景腻腻歪歪地靠过来,也不觉烦恼,展臂一搂,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元景惊惧未消,说话前还抽噎了一下:“你很喜欢那只雏鹰么?”

      楚驭道:“不喜欢,我只想看它高飞的样子。”

      元景有些明白了,点点头:“嗯,我也不喜欢看它困在笼子里。”指着外面那只:“那我们明天一起把它放了,好不好?”

      楚驭淡淡道:“那畜生已经被养熟了,放了也会回来。”

      元景眼睛闭了又睁,半响,迟疑道:“你今日……吓死我了。”

      楚驭的目光越过帘幔,遥遥看向外间,再往外,天宇悠悠,四野辽阔。他闭上眼,缓声道:“嗯,以后不吓你了。”

      这一夜过去,两人恢复如初,之前那短暂的生分全然不见了。甚至于相较之前,楚驭对他更好了些。有一次走到先前那个跟乌善爬过的那棵树旁时,还问他:“想不想去看鸟窝了?”元景一点头,就被他抱着纵身上去了。那个鸟窝空落许久,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楚驭将他放到一根粗壮的树枝上,陪他一起遥遥地看风景。元景第一次坐在这么高的树上,生怕掉下去,整个人攀到楚驭身上。

      楚驭道:“以后再想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只有我带着你才可以去,知道么?”

      元景紧张地点点头,总觉得身下树干摇摇晃晃,并不怎么结实:“大哥,我想下去了。”

      楚驭故意装作听不见,其时寒风掠过,吹得树顶左摇右晃,元景既怕且恼,可怜巴巴地又叫了他一声,楚驭这才摸摸他的小脑袋,将他带下去。

      乌善对内情是一点都不清楚的,翌日醒来,“楚翎卫住所中的枫树被雷劈断”这个事情,已将他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走了。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大阵仗的雷,缠着元景问东问西,元景拿之前看的杂记来骗他,说那一晚有渡劫的妖遁地躲到那里,天雷落下,连累的枫树也一起遭了殃。断树乌善是见到了,但妖怪却没看到,傻乎乎地追问元景妖在哪里?

      元景双手背在后面,宽大的衣袖挡住了他还未痊愈的伤口,故作深沉道:“大概仙去了吧。”

      他把真话藏的严严实实,直到乌善离开之时,都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这是乌善在大燕度过的最后一个新年。楚驭对他们先前干下的勾当心有余悸,元宵那晚撇开一应事宜,亲自守在道观外面。乌善无事可做,闹着要陪元景一起守岁,好在去年刚见面时,元景还矮他不少,这一年乱跑乱闹的玩下来,两人已然差不多高了,倒勉强获得这桩许可。楚驭一晚上都听见他们在里面追逐打闹,碍着规矩不便进去阻止,脸沉的连一起守卫的羽林卫都躲到一边去了。

      第二天早上,少年们鱼贯而出,人人服饰相同,身高相仿,且面具尚未摘下。楚驭扫了一眼,长臂一展,就把意图混在里面跑了的元景给提了出来。元景在他手里挣扎了一番,嘻嘻哈哈地耍赖道:“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楚驭道:“就是知道。”说话间便握住他的手,要带他去紫宸殿给燕帝请安,元景只得颇为遗憾地对乌善摆摆手。

      正月一过,天也渐渐暖了起来,乌什图催了几次,最后不得不亲自入宫,才将弟弟揪了回来。元景挽留不得,眼睛红红地看着乌善道:“那只短尾小猴你带走吧。”

      乌善吸了吸鼻子:“为什么?你不喜欢么?”

      元景摇摇头,勉强笑了一下:“我觉得它想跟你一起去赫齐。”

      乌善原本还在强忍,闻言再也忍不住,哭道:“你还是留下来吧,它肯定更想留在这。”

      乌什图无奈的劝了半晌,最后哄他说“以后赫齐再有进贡之事,让他为使,再来大燕”,才将人骗走。楚驭是没有这种离别伤感的,全程冷眼旁观,估摸着元景待会儿总要大闹一场,只待乌善一走,就去哄一哄他。

      不成想今日元景长进的很,看着乌善嚎啕上了马车,也不曾掉泪,转而便一语不发地回去了。入了延福殿,用膳读书一如往常,只是到了晚上,推说自己累了,早早便去寝殿睡下。楚驭对他的性情了如指掌,听寝殿大门轰然一关,过不多时,便进去查看,果然见他蜷身躺在床上,被子连头蒙了起来。楚驭坐到床边,隔着被子拍了他一下,元景忍着呜咽,躲在里面不出声,手脚一蜷,整个人团成了一个球。楚驭扯着他的被子道:“蒙的这么紧,不嫌闷?”

      他轻轻一扯,那边就重重地一夺,楚驭看了他一会儿,试探道:“那我也走了?”作势转身,果然被人拉住了衣角,他笑了一下,顺着这个缺口,将元景从被子里捞了出来。

      元景雪白的小脸已憋的通红,双手无助的环抱在胸口,头也埋了下去,哭的浑身发颤,楚驭道:“好了,头抬起来我看看。”捏着他的小下巴一抬,他满是泪痕的脸庞登时撞入眼中,怔了一下,不意他竟伤心至此。将他抱到怀中,只觉得温热的泪水顺着脖颈滚滚而下,声音不由温和起来:“人家回自己的家,你哭什么?以后又不是不来了。”

      元景趴在他胸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为什么每个我喜欢的人最后都要走。”

      楚驭深知他这句话下藏着许多往事,一时不知从何劝说,估摸着他还要哭一阵,抱着他躺到床上,让他自己慢慢缓过来。元景哭到最后,泣不成声地搂着他脖子道:“大哥,你以后也会离开我么?”

      楚驭淡淡道:“不会。”一下一下地抚着元景的后背,暗道:你是我圈养的小兔子,我自然不会轻易离开。

  • 作者有话要说:  元景:你打算怎么养我?
    楚驭:随便养养,养大了就认真开吃
    谢谢投雷和评论的妹子,接下来就是芋圆夫夫互相养成的甜蜜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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