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音雀影》夜泛歌兮

5、第五章 孤舟与孤影 下渝州

　　弦月挂在东空，凌阕抬头看了眼月色，清亮无晕，很好看，可见明天又会是大晴天。
　　从远处走来的青年一袭白衣，在月夜里还算醒目。他走到近前，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船，视线落在凌阕身上。
　　“船家可还载客？”风涉弦拱手道。
　　凌阕点头，扶了扶斗笠，起身去解缆绳。之所以没有说话，自然是不想让主角起疑心了，——之前在金陵城打工的时候，主角可是听到过他的声音的，以防万一，小心为上。
　　风涉弦上了船，凌阕也跳上船，用桨一撑，小船便离了岸。
　　他心里还有点忐忑，可手却还是稳稳当当，脸也不红心也不跳，这可能要归功于设定，如果是原来世界的他自己，大概已经紧张到咬舌头了。
　　船走得很慢，一方面因为江面宽，船只能走斜线，水也很急，行船需要很小心，一方面凌阕要准备出手袭击主角，可是怎么袭击，具体在什么时机实施，就很伤脑筋了。凌阕自己也知道不应该想这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是很惶恐。
　　渐渐接近江心，凌阕握桨的手越捏越紧，只见风涉弦忽然起身站在船头挂着的灯笼下，似乎是思忖了片刻，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用黑布包卷的东西。
　　凌阕骤然侧身一掌向风涉弦拍出，掌风掠过，却毫不意外地扑了个空，便又紧跟着上前一步，另一手向他手中的东西探去，这一下也抓了个空，他手中的东西早已又收回到怀里了，风涉弦的身法果然很好，不过凌阕觉得还是自己的身法更胜一筹。几息间已经你来我往过了好几招，小船也在几步间不稳地晃荡起来。凌阕武功敏捷诡谲，若是出其不意暗杀偷袭一定稳占上风，可主角实在难缠得很，一招一式无甚特别，却让人有种无处着力的感觉，继续胶着下去必定对凌阕更加不利。他原本也并不恋战，毕竟任务里也没让他把东西夺下来，正想制造机会施展轻功逃走，谁知对方却蓦地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毫无笑意的笑容。
　　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凌阕莫名其妙般又接着递了一招出去，而正是这一瞬间，近前白衣的青年没有闪避，而是错开攻势迫上前来，扶住凌阕的手腕，凌阕只感到真气从手腕压入，震得手臂一麻，不禁闷哼一声，撤招收手，却见凌厉掌风已向面门袭来，急忙后退一步，堪堪退到船舷边，忽然感到脚下不太自然地一沉，视野便急速倾斜了下去，察觉到发生了什么，凌阕反射性地向船舷撑去——
　　然后一头栽进了湍急的江水里。
　　在喝下一大口水之前，也只来得及说句“卧槽”。
　　……幸亏他会游泳。
　　猝不及防灌下第一口水之后凌阕便顺势闭气潜入了水中，游远了些才浮出水面。
　　始作俑者站在船上，暖黄的灯火照在他身上，似乎是有些若有所思地盯着水里的凌阕，凌阕觉得这眼神和在知霖山庄的那一眼简直一模一样。
　　凌阕现在尴尬多过于狼狈。先动手的是他，不被主角随手弄死就该谢天谢地了。我手贱翻车，我罪有应得——凌阕在心里勉强自嘲了一句，转身艰难地往岸边游去，游一阵回头看一眼，看主角有没有划船追上来。
　　主角没有动。
　　凌阕花了好大工夫才气喘吁吁地游上岸，摊在河滩上死鱼一样歇了片刻，天气有点闷，在急流里游个泳也不觉得舒坦，身上的衣服湿哒哒混着砂石黏在身上难受得要命，只得撑起上半身，抹了把脸抬眼张望。那艘小船已经被水推得更远了些，船上的人这才拾起船桨，自行把船划走了。
　　被夜风吹了一阵，凌阕打了个喷嚏，顿了顿，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一边，捡了些树枝生火，火折子有些受潮，点了好久才点着。把衣服叉在树枝上晾在一边，凌阕看着眼前跳动的火焰和显示已完成的任务列表渐渐陷入了异常沉重的思考——
　　为什么当时一时想不开要来做剧情任务，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要特意找主角的不痛快？他错了，再也不嫌谷里闷了，大不了经常出来散心，总也好过跋山涉水去做些莫名其妙的事。他根本不适合做反派。
　　这样想着，凌阕从缝在贴身革带上的小包里取出钱物捏着数了数，没有少，他打算先去哪里买匹马，再去长江边哪个口岸乘船——回家！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去经营自己世外桃源般的小院，远离反派小炮灰的无聊搞事生涯。
　　渝州，重庆古称。
　　从渝州顺水而下，很快就能到达目的地。刚抵达渝州，走在街上的凌阕便被人喊住了。
　　“这位兄台，请留步。”
　　凌阕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凉茶摊子，一名眼睛细长的道袍男人笑眯眯地坐在一张桌子前摇着羽毛扇朝他举手招呼。凌阕左看右看，周围没有别人。
　　“别看了，正是你。请坐。”这人说起话来有种奇怪的调调，凌阕狐疑地走了过去。
　　“这位仁兄有何贵干？”凌阕在这怪人面前坐下。
　　“并不是什么要紧事……”这人拿扇子扇着风，说，“你是不是觉得推剧情很没意思？”
　　凌阕愣了愣，慢慢瞪大了眼睛。
　　“你……！？”
　　“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处理你和这个世界之间关系的责任人，你可以叫我——”
　　终于听见熟悉的遣词造句，凌阕仿佛一个说着满口蹩脚话的外乡人一下子找回了母语一样，劈头盖脸地问道：“你终于肯出现了！你这是渎职你知道吗？”
　　负责人略微战术后仰：“没出问题的时候我出来干嘛？而且我也只能在指定地点出现，之前见不到面不是很正常吗？”
　　“什么叫没出问题？我问题很多啊！”
　　“别激动别激动，我看啊，既然你已经是‘凌阕’了，是吧？就算一开始什么也不知道、出点问题，但是这剧情惯性就可以推着你走……”负责人不无敷衍地劝道。
　　凌阕觉得自己火气都随着炎热的天气一起升腾起来了，问：“既然靠惯性就能走，那你现在找我干嘛？”
　　“当然是要找你的，毕竟我是处理你和这个世界之间关系的负责人……”
　　“麻烦说重点！”
　　负责人笑嘻嘻地说出了可怕的话：“如果你不按照系统任务去执行的话，这个世界就会毁灭。”
　　“这又不是玄幻魔法背景，怎么毁灭啊，这个世界只绕着主角转吗？”凌阕忍不住打开了吐槽模式，这是吓唬谁呢。
　　负责人用扇子拍拍侧额，说：“你既然知道这个世界是故事，就要知道作为故事的世界也有很严肃的内在逻辑——既然是故事，就一定要把故事说下去，如果故事说不下去，那这个世界就被摧毁了。”
　　“你这个逻辑不太严谨，故事又不一定非得一种可能性。如果我不做剧情任务，最多是剧情不一样而已，也没有严重到要毁灭吧？”凌阕双手抱胸，不相信负责人的说辞。
　　“哎，老实说，你是不是很怕见到主角啊？”负责人忽然转移话题，狡猾地笑。
　　“我怕主角做什么？”
　　“你不怕他？好，那你往后看。”负责人用扇子指了他身后。凌阕有些不耐烦地侧过身，看了一眼之后猛地转了回来。
　　“口嫌体正直。”负责人评价道。
　　“什么鬼……这和世界毁灭有关系？”凌阕尽量压低怒火和音量。
　　“可是这和你不想做任务有关系吧？”负责人颇为不解，“我看这主角外形好内在佳，还聪明，符合作为一个武侠故事主角的所有优点，标准男神，你为什么会怕他？”
　　“他男不男神关我屁事，我不是反派神秘人吗？”凌阕忍不住激情吐槽了一句，再度压低声音，“他和我算敌人吧，我坏他的事做贼心虚还能不怕他？话说回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简直神出鬼没，他不会是在跟踪我吧，你不能来点剧透帮一下我吗？”
　　“你自我意识过剩了吧小子……为了防止你以上帝视角无限自我发挥，剧透最多只能到任务标题和布置事项。”随后负责人安抚地笑了笑，“以主要剧情的完成为前提，除此之外你都是自由的。让这个世界平稳运行，你就能有新的平稳人生，不好吗？”
　　凌阕转过头去，见风涉弦正在远处码头前与一名青年男子相谈甚欢。那青年男子着装很像是留剑阁的人，长相出众，应该是那种要么是队友要么是无间道反派的人。
　　主角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凌阕清了清嗓子：“既然不能剧透，只能无脑做任务，那这个系统就未免太简陋了吧，能不能稍微弄得详细一点儿？成功条件失败条件也没有，万一和之后的剧情接不上怎么办？地图也没有，要是路上耽误了错过剧情怎么办？”
　　“故事发展具有连贯性，只要你做到了任务要求的事，剧情必定向它既定的大方向发展……除了剧透，其他都可以按照你的需求继续完善，不过这需要一点时间，系统升级你懂的。”负责人摸了摸下巴，又说，“其实剧情也不难猜测，武侠标准套路，往上套一套就八九不离十的事，你接触过的武侠题材作品应该不少吧。”
　　“说得容易，就算套路猜到了，我也猜不到主角怎么想，他要是哪天想把我干掉我也没辙。”凌阕又悄悄瞥了一眼主角那边，两人相互抱拳，应当是道别。主角大概要离岸上船了。
　　“那就只能靠你自己努力了。对了，我们接头太久会引起怀疑，还是先散了吧。你如果明天还在城里，也还可以找我。今后只要在指定主城都能找到我。”负责人起身，煞有介事地拱手道。
　　“这里就是主城？我以后也到这里来找你？”
　　“主城有三处，这里是一处，另两处分别是荆州和苏州。说是主城，也不过图交通方便而已。今后我们接头，时间都只在一盏茶左右。我下班了，回见。”
　　不等凌阕再开口，这人摇着扇子抬脚便走，步伐从容得很，却走得飞快，转眼便没了踪迹。
　　半晌，凌阕忽然倒抽一口凉气：“那我的跑龙套工作岂不是要等到主线完结才能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