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棺材压不住（重生）》向陽而生的小雪

15、缘分

　　临近午时，热气一浪高过一浪，苁蓉在毒日头下站了片刻就感到脸颊火辣辣的疼。
　　大街上人潮涌动，许多色目人穿梭其中，嘴里讲着听不懂的话。远处响起高呼的声浪，如潮水般呼啸而来。
　　“花车来了，今年的车似乎更华丽了，还有宫娥往下扔花瓣呢，”戏珠垫着脚尖抻着脖子，兴致高昂地说，“姑娘，你闻到了吗，这味道可真香！”
　　苁蓉嗅了嗅鼻子，脸上浮起欣喜，“真好闻，如桂似兰，很清雅呢，这香哪里能买，咱们也弄点回去熏屋子。”
　　“恐怕是内造的，寻常人得不到呢。”
　　“回去问问母亲家里可有。”花车渐渐靠近，香味也更浓郁，所有人都情不自禁深吸了一口气。

　　人越来越拥挤，苁蓉也被挤到了街角，她一转头，发现戏珠已经被另一拨人挤到了相反的方向。
　　“姑娘！”戏珠急得拉下脸，垫着脚尖挥手叫。
　　苁蓉指了指远处的牌楼喊道：“去街头汇合！”
　　戏珠连连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苁蓉缩回了手脚，尽量护着身子不与人擦碰，其实她心里是有些慌乱的，今年游街的人比往常多了许多，连逆行的空隙都没有，只能顺着人流往前走。
　　她退到墙根下，不远处是一扇紧闭的大门，那里刚好有凹进去的小角落可以藏身，苁蓉慢慢挪了过去，站在门洞里，双臂举着护在胸前，静待花车驶过。

　　又一大波色目人追逐着花车而来，他们看上去十分高兴，边跳边唱歌，还有几个似乎喝醉了，绕着街上的姑娘又唱又跳，吓得她们面红耳赤。
　　就在他们即将靠近苁蓉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影挡到了她的面前。
　　袁岿宽厚的后背贴在她的前面，双臂垂着微微张开，似乎将她护在了一个小小的空挡内。
　　他并没有看向她，仿佛没有发现她的存在似的，双目只是盯着前方的花车，只有脊背显得有些僵硬。
　　苁蓉从后下方望过去，只见他的脖颈处渗出了一颗颗汗珠，将衣领都浸湿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招呼一声，前方的色目人已经走到了跟前，正眉飞色舞地转着手腕跳起舞来。苁蓉瞧他们舞得神采飞扬，仿佛遇上了天大的喜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袁岿的头微偏，用余光扫了她一眼，紧拧的眉头轻轻动了动。又一波人潮涌来，他忽然转过身来，向她更加靠进了些。
　　苁蓉脸上的笑意凝固住了，她将身子紧紧贴在后面的门板上，袁岿的背微微弯着，脸离她很近，英挺的鼻子几乎要触到她的脸上。
　　鼻尖的汗水滴下，落在了她的衣领上，他这般浑身散发着男子气概的模样，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浑厚的呼吸喷洒在耳边，比这夏日的热浪还要烫人。

　　花车渐行渐远，人群也终于散去。
　　袁岿的眼睫低垂着，目光在她的脸上一扫而过，看不清她的表情。他直起了腰背，别过头去虚了虚眼，而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仿佛从来没有相遇过，他离开的背影很干脆，没有一丝犹豫和留恋。
　　苁蓉抚过衣领上的潮湿处，那里是他汗水滴透的地方，此时贴在肌肤上凉丝丝的，还残留了他身上淡淡的味道。
　　她只稍稍失神了片刻，眨眨眼睛又恢复了往常的神采，自嘲地勾勾嘴角，提起裙子往与戏珠约定的地方走去。

　　巡花车的热闹渐渐退去，街坊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苁蓉一行人回到家时，果然被安顺郡主狠狠说了一顿，戏珠又被扣了一个月的月钱，连带着门上的小厮也被罚了。
　　过后苁蓉取了几两银子，命人悄悄给他们送去以示宽慰，安顺郡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追究，这件事便遮补过去了。

　　第二日她将自己珍藏许久的名画拿出来鉴赏，其中就有秦大家的十二仕女图，当真迹展现在眼前时，苁蓉的眼神一亮。
　　“还是这幅看起来赏心悦目多了，广韵斋那一幅我都不想多看。”苁蓉弯下腰，细细地品鉴上面的画线与色彩。
　　戏珠也好奇地凑过脸来，左瞧又看了许久才发话道：“我怎么什么都瞧不出来呢，好像和广韵斋的那幅一模一样啊。”
　　苁蓉啧了一声，有些激动道：“你怎能把绝世佳作同那些俗物比较呢，简直一个天上和地下。”
　　“什么样的绝世佳作能得到妹妹的维护呀？”一抹儒雅的身影走到门口，含笑地望着她。
　　“大哥！”苁蓉笑嘻嘻道，“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串门了？”
　　“我才要去花园，老远就听见你说话了，故而进来看看是什么名家手笔。”

　　戏珠对着杜纶行了一礼，指了指苁蓉道：“大爷来评评理，我不过说了一句话，就惹来她那么一通呛喇，敢情在她眼里，这些宝贝疙瘩别人连说也说不得了。”
　　杜纶仰起头轻轻一笑，安慰戏珠道：“你同她计较个什么，她自来被人戏谑为画痴，与寻常人不同，别说是你了，就是母亲说了她不中意的话，也要闹一场脾气呢。”
　　苁蓉被两人说得扫兴，卷起画轴要收起来，被杜纶拦下了，“且慢，让我看看，”他拿过画轴展开，眼珠猛地瞪大了，“好家伙，你竟然藏了这么一幅佳作，我都不知，合着你是防着大哥呢？”
　　苁蓉瘪了瘪嘴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收的好画多了，不差这一幅，只是以前很少拿出来赏玩罢了。”
　　“既如此，你就借我观赏两天，后日我就送还回来。”
　　虽然苁蓉心里有些不舍，不过面上也不好拂他的意，只得将画轴卷起来，再三确认道：“你当真过两日就还回来？”

　　“这是自然，君子不夺人所好，这点道理我都不懂么，你也太轻看人了。”杜纶一脸责怪地看着她。
　　既然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苁蓉也不好再藏私，便将画卷用帛布轻轻包好，小心交到他的手上。
　　杜纶拿着画轴，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苁蓉回到屋里，伸手要去挠戏珠的痒，“好呀，你这个小丫头会联合外人编排我了！”
　　戏珠尖叫着躲了开去，苁蓉重重哼了一声，暂且放过她一马。
　　刚刚赏了画，她的画兴也被激了起来，便将还未完成的“胡美图”重新展开，仔细下笔勾勒填描。
　　这次她要画的是一幅长作，其格局与秦大家的十二仕女也不遑多让了，更与众不同的是，她把自己也画了进去，且姿态大胆放.浪，倒真有几分胡姬的风.情。

　　收完最后一笔，苁蓉满意地看着自己新完成的画作，取出印泥盖上了自己的印章，然后兴致勃勃地带到了中院去。
　　正屋内，汪氏照常来给婆母请安，她亲手做了养心汤给安顺郡主补身子。
　　“你这道汤做的很好，比厨子还用心些，里头的酸枣仁很合胃口，是炒过的吧，透着一股香味呢。”
　　安顺郡主这句话夸得汪氏眉开眼笑，她见了苁蓉过来，给她也盛了一碗道：“妹妹也来喝碗汤，要是觉着好，我以后每天都给母亲做。”
　　“这可难为你了，一大家子这么多事，哪能天天做呢。你有这个心就是好的，我常说你是个孝顺的，比蓉丫头还贴心呢，”安顺郡主虎着脸点点苁蓉道，“你快跟你嫂子学学，别整天给我气受。”

　　苁蓉也喝了一口汤，觉得确实开胃便多喝了些，听见母亲的话后，瘪瘪嘴道：“那我明儿就去厨房打杂去，等学成了，就把家里的厨子都辞了吧。”
　　“快别介，我还怕你把厨房烧了呢，”安顺郡主斜了她一眼笑道，“你看看你，醋劲儿这么大，真真是不及你嫂子一半呢。”
　　“母亲快别臊我了，不然改明儿大妹妹可要把我画成个老蟾蜍了，她那作画的功夫，如今连外头的相公也不如呢！”汪氏爽朗笑了起来，拿帕子抹了抹嘴角的胭脂。
　　苁蓉脸上虽挂着笑，但望向汪氏的眼神却并无多少笑意，她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但又没有痕迹，仿佛在引人问其中的前因后果，这自然就要牵扯出在广韵斋的那一场官司了，好在安顺郡主似乎也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只是静静地笑看着她们俩。

　　于是她也顺势装傻，将自己带来的画展开道：“那你们不如来看看这幅如何？”
　　安顺郡主见了画后欣慰地点点头道：“不错，很有些你父亲的风骨了。”
　　汪氏不懂书画，只跟着附和了两句，她见到了苁蓉的自画像后咦了一声道：“这里头的姑娘和大妹妹有七分像呢，只是这衣服也太少了些吧。”她吐了吐舌头。
　　苁蓉低头一笑，“这些都是胡姬的衣裳，宫里的画师也这么画的。”
　　“那都是为了给男人看的，大妹妹可不能学这个。”汪氏肃着脸训道。
　　苁蓉沉默了一瞬，玩笑道：“我看这上面还少样东西，方才嫂子可算是提醒我了。”
　　“少什么？”
　　“少一只蟾蜍啊。”
　　“好呀，原来你是拐着弯儿骂我呢！”汪氏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掐了一下。
　　苁蓉揉了揉被掐痛的地方，又气又笑地说：“那不如让我大哥来画，也添些闺房意趣……”
　　汪氏臊红了一张脸，尖叫道：“母亲，你看看大妹妹说的都是什么话！”
　　安顺郡主佯怒瞪了女儿一眼，“你这张嘴就是不饶人，快跟你嫂子道个谦，没大没小的。”
　　苁蓉懒洋洋站起身，朝着汪氏福了福身子，“汪姐姐，我错了，我以后只说好听的哄你。”
　　汪氏又被她气笑了，直说要来拧她的嘴。

　　“好不热闹，你们姑嫂倒是其乐融融，”杜纶忍俊不禁走来，对着安顺郡主请了安，又转向苁蓉道，“你们在赏画？真是无巧不成书，我也是为了画而来，想不到大妹妹与兰信公子竟是相识。”
　　苁蓉眼皮一跳，暗道这个大哥真是会挑时候，看来这件事是瞒不过去了，便附和他道：“确实有过一面之缘，怎么大哥也和他相识？”

　　“你可知道他是谁？”杜纶神神秘秘地说，“他就是我前阵子才请回来的教书先生，如今人就在我们家前头的倒座里住着呢。”
　　苁蓉愣住了，这倒是她从来没想过的缘分。
　　“我今日把秦大家的画作拿给他赏鉴，不料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还牵扯出一段才女鉴画的典故呢。”他眉飞色舞地说着，另一边，汪氏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
　　苁蓉微笑地听着，神情轻松随意，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摸着耳垂上的坠子，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